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血阵之外 ...
-
最后一个咒印终于落下,兰芜轻轻吁出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虚汗。饶是她道行深厚,这般耗费心力的工程也着实令她损耗极大。
在布阵的过程中,她也曾偶尔看到慕生尘和徐叶渡,见他们二人和那个昆吾派的齐傲初一道在孤鸾门内四处奔波,想是在救治其他人,也算是放了心。
接下来,便是灌注灵力,启动风阵。
兰芜已经取出了身后的古琴,摆出身法,铮然拨动了第一根弦。与过去在酒楼、歌榭中当乐师时截然不同,那时候她仅仅是注入一丝灵力以营造出适宜乐曲的意境,而此刻,她却是毫不犹豫地调动起自身仅剩的全部灵力,只为启动和维系住大型的风阵。
机会并不大,若是不能片刻之内将风阵的力量提升至极限吹散血瘴,只怕非但救不了孤鸾门中的人,没了一身灵力的护佑,连她自己也要葬身于此!
风阵缓缓启动,血瘴仿佛受到了攻击,变得迟滞起来。就在此时,兰芜却突然心神一凛,风阵中小畜位一阵震颤,蓄积的风灵霎时间出现了间隔。她暗叫糟糕,自己最担心的情形果然还是出现了。
再不迟疑,她逼出灵力,尽数注入风阵的源头,企图短暂地代替风灵力量,等待小畜位正常运转。
只要能吹散血瘴……哪怕片刻也好啊!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孤注一掷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却从另一处缓缓传递过来,虽然微小到几不可察,但她清楚地感觉到这力量正在渐渐增强,如同涓涓细流汇成山川,绵绵不绝,大大减轻了她的压力。
心头一轻,兰芜也来不及细想这力量从何而来,立刻抽回灵力,全心全意控制起已经启动的风阵。心神扩展开来,她惊讶地发现,原先几乎可以称之为残阵的风阵,所有的破绽居然已经被补全,此刻运转起来甚是顺利。
在她布下的风阵之余,阵内另外一些不曾被她刻下符咒的地方隐隐有灵力遥相呼应,虽然气息较弱,但已经足以令残缺的风阵运转起来。
而被补全的那几处,都不是兰芜的手笔。因了灵力在风阵中顺着阵眼循环运转,她才能感知到那几处灵力波动的不同,但究竟是何人所为,她却完全不知。
要说这阵中还有什么可以自由行动的人……似乎自己一路走来,只看到了那三个人。
慕生尘、徐叶渡、齐傲初!
也许……发生了什么连她也不知道的事情。
里面尚不觉时间流逝,木书天坐在软轿上,却是见着日已中天。孟夏的日头已经有些毒了,等在孤鸾门墙外的一众人站了半日,只觉腿脚酥麻、口干舌燥,现在只能强撑着不倒下而已。偏偏,木书天碍于城主的命令,只得守在外边,盯着笼罩住整个孤鸾门的巨大阴翳发愣。
毕竟,要是寻常百姓闯进了这个被城主称为“必死之地”的阴翳之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三个时辰前闯进去的女子,又是否算作他的过错呢?
回想起那个与自己仅是交臂的女子,木书天仍是一阵后怕。那个素衣女子前襟上沾着一大片鲜红血迹,明显是受了重伤的模样,但她飞身擦过自己的瞬间,凌厉的气势和惊人的速度却完全不似一个受伤之人,倒比自己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人高马大的武场教头还要厉害几分。
他甚至觉得,在自己对手下报复性地耳语了几句后,那个女子冷笑了一声……虽然只是一种感觉,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此刻细细回想起来,木书天才倏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在自己看来是一心求死的女子如此畏惧了……太像了,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气势,决绝而冷冽,像极了昨晚横剑于他颈间的蒙面人!
他毕竟只是个成天与笔墨打交道的文人,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时,他依然会感到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慌。
谁不惜命呢?就是那些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江湖人,此刻面临着死亡的无情邀约,也是不愿的吧。
听城主说,参加白霓会武的江湖中人还在孤鸾门内,应当已经死尽了。大约一日夜,阴翳散尽,便可以替他们收尸了。
木书天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抬头望着那几乎密不透风的沉沉阴翳。那里面,有多少条性命正在无声无息地消亡,包括各门派精英、孤鸾门内的杂役、厨子、侍女……
自然,也有他自小的兄弟徐叶渡。
城主说,凡是与江湖扯上关系的,必须除尽。
为了这一次的行动,一方面安抚百姓,一方面以天灾为由,拒不对孤鸾门施以援手,将诛杀江湖精干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祁涵清对朝中律法掌握得极好,自然知道该怎样既能排除异己又不会落人口舌。
自己所尊敬的城主,究竟何时变成如此冷酷残暴?
而他,又是何时再也找不出反驳祁涵清的理由——因为他也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
——视人命如草芥,为了最终的目的,不惜牺牲一切。
原本,昨晚他是有机会去孤鸾门报信的,至少可以救下徐叶渡一条性命。可思忖再三,他终究放弃了那个看似软弱无能的贵公子。
毕竟这牵扯到他一生的心愿……早在踏入仕途的那一刻,他便心知这一路想要出人头地,非得有所牺牲。与城主的大计比起来,一个对自己的仕途有害无利的朋友算得什么呢!
他是万万不能与孤鸾门的少门主有什么交情的。
“已经午时了吧。”木书天讷讷地说了一句,目光空洞,面无表情。
面前沉沉的红色雾气迟滞凝重,掩盖着浓浓的死亡气息。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闷热的空气竟似有了一些改变,蓦地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清凉。
木书天恍惚间尚毫无察觉,而那些极力忍耐的士兵们却忽然一阵骚动——毕竟这些人习过武,对危险的气息终归有所察觉。
“木……木大人,这红雾……好像要散了!”
一个胆大的士兵惊呼一声,木书天这才回过神来。细细看去,他也是心下大骇——原本凝而不动的红色雾气,忽然迅速涌动起来,甚至有越来越快的倾向。而被雾气层层包裹住的孤鸾门,在平地吹起的清风中渐渐清晰起来。
他本能地觉得,这来得玄乎、去得也玄乎的雾气绝对有问题。
“不要惊慌!后退三步,屏住呼吸,不要吸进雾气!”
话音刚落,木书天蓦然张口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谈话间,雾气已经几乎散尽了,而“必死之地”——孤鸾门正门内,赫然站着一个玄衣男子。
面色冷峻,眼神犀利,嘴角带着近乎嘲讽的笑容:
“朝廷的走狗么……自诩正人君子、遵守法纪,却如此轻贱人命,祁涵清也不怕东窗事发、丢了乌纱帽!”
扑面而来的杀气令木书天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随即又发觉此举不妥。他扶了扶峨冠,正色道:“不知阁下应当如何称呼?”
黑衣的男子一顿,玩味地看着礼数完备的木书天,片刻后冷笑一声:“哈,竟派了个完全不会武的文官来,祁涵清也未免太托大了些……堂堂的白霓城主追杀北阙阁主整整两年,你身为他的手下,莫要说你不认得我!”
“你是慕生尘!”木书天惊呼一声,方才想起前几日市井间的传言。他不由得心中疑惑,按城主所说,孤鸾门内应当已经无人生还了——他自然知道这场所谓的“天灾”多半是城主的手段,但多次见识过城主说一不二的风格之后,他虽然暂时无法验证,却敢肯定,城主说不可能有人活着离开孤鸾门,那便一定如此。
直到此刻见到慕生尘出现在他面前。
“这……这怎么可能,”木书天喃喃念道,几乎忘了该如何应对这个传闻中的绝世高手,“你为什么能活着出来?”他忽然又现出紧张之色,冲慕生尘背后极力望去。
死寂的一片。空无一人,百草凋零。
一时间木书天悲欣交集,脸色甚是扭曲。
慕生尘看在眼里,冷冷的语气中满是不屑:“若是找你的发小,那便不必了……徐叶渡要是看到是你带兵站在这里,怕也是再也不肯认你这个兄弟了……为今之计,你还是赶紧让祁涵清滚过来。我与他的恩怨,不想与旁人牵扯!”
出乎他的意料,木书天竟是一步未动,短暂的纠结过后,目光反而平静下来。
“你已经决定了么?那便再没有退路了。地府里要寻仇怨,莫要记错了人!”慕生尘淡淡地说道,心里转过些许感慨。然而手上却是丝毫未停,袖中暗藏的“流光”铮然弹出,划了一道清影便直直向前刺过去。
木书天手下的士兵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声喊,齐齐涌上去接下这一招,而后排开阵势。木书天抽了个空子,迅速退回后边,拉住身边的亲兵:“速速回报城主!”
木书天手下的士兵并不多。情形有变,为今之计,只有通知城主调动大批人马。
看着那个个头矮小的亲兵疯了似的向城中跑去,慕生尘挑了挑眉,不置一词。他大致看了一眼那队士兵排成的简单军阵,旋即转身冲向侧翼,右手执剑斜斜挑过去,便将最外侧的士兵隔了开来。不等其他人救援,他又迅速翻手刺下,直接穿过那士兵横在胸前防御的长枪,刺入对方心口。
鲜血陡然涌出。一息之间,军营出身的士兵连一招也不曾接下,便做了亡魂。
其他人惊诧不已,但仗着人数上的优势,立刻蜂拥而上反击过去。慕生尘对这群愤怒的无名小卒却丝毫不为所动,左脚点地,右脚虚浮回转一圈,手中利剑借势扫过一周,生生逼开那些枝枝叉叉的兵器。毫无迟滞,他的身形一动,劈面刺向对面的敌人。
他完全不需要防御。于他而言,对付这样弱小的敌人,只需速度和进攻便可断绝对方的所有生路。
比起过去面对众多江湖好手围攻的险恶形势,这一队仅仅受过简单训练的士兵,他还不放在心上。
流光一瞬化千影,碧血三分祭八荒。
青丝不解人已殁,犹系长剑笑红妆。
步步紧逼的杀招下,那一队普通士兵纵然接受过长期训练,也远远不是慕生尘的对手,不一会儿便损失过半。就连方才一直保持着冷静神色的木书天,看着场内几乎一边倒的形势,脸色也不由得黑了下来——他从未见过武林中人比斗的场景,更不知这奇诡的武功套路竟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
牵扯到人命,这下子江湖和朝廷的恩怨算是再也理不清了。
再下杀招,慕生尘打算将这群人屠戮殆尽。
“慕盟主,请住手!”远远地,两个人影急匆匆地飞掠而来,“祁涵清应当已经到了。”
鬼使神差的,慕生尘流畅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齐傲初和徐叶渡一道,齐齐上前阻住已经大开杀戒的慕生尘。
“慕盟主,请住手!祁涵清应当已经到了。”
慕生尘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收起剑。“该你们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吧!”他没有再赶尽杀绝,干脆地退回了门内。
木书天手下那一队所剩无几的士兵这才堪堪逃离了铺天盖地的杀气,只觉得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人人都吓得四散奔逃——包括见情势不妙亲自去请示祁涵清的木书天。刚刚还喧嚷的孤鸾门门墙外立刻变得寂然无声。
按照分工,慕生尘先去迎击围住孤鸾门的朝廷人马,而他二人则去救治还中着毒的诸人。
就在一炷香之前,齐傲初刚刚布好秘卷上所载风阵,他们便感到一阵灵力波动,风阵无人自启。在远超齐傲初本人估计的强大风阵作用下,血瘴被迅速吹散,故而所有沉睡的人都自动脱离了幻境,只剩下尸毒肆虐。
然而没等几人高兴太久,仔细查看后,情形并不像想象的那么乐观——尸毒发作何其剧烈,除了功力深厚的一些人,其他人大多已经没了气息——包括孤鸾门老门主徐思和昆吾的几位年长的长老。再加上解药有限,能救的人着实不多。所以,他们其实并未花费太多时间。
唯一计划之外的是,半路上他们遇上了另一个人。
兰芜。
徐叶渡和齐傲初大约猜到了风阵骤然启动的原因——多半是这个术法高手注入灵力、启动了阵法,这才使得棘手的情势得以逆转。不过,撇开这一点,兰芜突然现身与他们见面的原因,却是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她只是微笑着将背上背着的古琴卸下,双手托着递给了齐傲初。
“这张琴,原本就是你昆吾派之物。‘梅花落’失踪已有数百年了,昆吾派的弟子,该听说过吧。若我不曾猜错,这位昆吾弟子方才布下的咒印,应当也是制作这张琴的人所写——那不是风阵的阵法图,相反却是补全风阵缺陷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