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友人帐]瞬光》风挽絮

2、无法映入眼中的身影（中）

　　耳边，似乎又浮现出了儿时充斥在周身的质疑与奚落。

　　“骗子！”

　　“只会说谎的坏孩子！”

　　“你在胡说什么？哪里有什么长相奇怪的人在啊。”

　　“骗子骗子！”

　　“他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注意到他罢了。”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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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没有说谎……我能看见他们……那是真实存在的……）再次听到那千篇一律的骂声，夏目已经失去了尽全力去反驳的力气。他躺在地上，茫然地动了几下眼睛。

　　然后，他发现眼前的并不是之前的河岸。

　　略作思考便得出了结论。这样的现象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又一次看到了妖怪的记忆。

　　将目光转回到面前，夏目看到了一个正被其它的孩子们围在中间的瘦弱矮小的男孩。

　　男孩又以一种十分认真的姿态再次向自己周围的孩子描述了一遍自己看所看到的东西，但是他得到的依然是不解与鄙夷的目光。

　　他看着这些孩子，忽然就不再出声，垂下了目光。

　　那些孩子看到他如此，都以为他是因为被揭穿了所以才如此沉默。看着事情不再有趣，便都一个接一个地散去离开了。

　　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不一会儿，孩子们全部离开了。夏目就在这时看见了男孩正艰难地蠕动着的嘴唇。

　　努力想去听，但是听不见。

　　夏目尝试多次后终于发现，他并不是在说话，只是在单纯的做着口型而已。

　　他微微愣了一下之后便想通了那个男孩这么做的理由。毕竟……他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那种心情啊……

　　先是疑惑。为什么自己身边的朋友们都对他们视而不见？就那样目不斜视地朝着他们走过去，难道不怕被撞到吗？他们对此采取如此冷静的态度，难道是因为这种事情是非常一般的吗？那么……果然还是自己太不成熟，对如此的事物也会大惊小怪。

　　再是恐惧。身边的人总会顺着自己看向“他们”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疑惑地问一句你到底在看什么。而当自己指着“他们”回答那些人的时候，不知为何，人们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他。难道我是异类吗？——就这样想着，那颗对人充满希望的、十分温柔的心意也开始慢慢淡去。

　　最后，便是无法遏制的孤独。当他环抱着双臂却依然无法使自己获得半点的温暖时，当他一个人靠在墙角埋头流泪也无法缓解半分心痛时，甚至当他处在嘈杂热闹的人群中，却不知自己身为何位时，那种侵入骨髓的感觉便像火一般燃烧着他无人心系的躯体，让他痛彻心扉。

　　好想……好想大哭一场！让胸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苦涩感觉全部顺着泪水流淌到地面，渗入地下。

　　可是……不能哭。甚至连眼泪也不被允许多流。

　　如果发出“呜呜”的声音，便会被人注意到。然后人们就会围上来，怀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态去询问他到底为了什么而哭。

　　——这样问的话，他该怎么回答？

　　——不。这种事情是没办法说出来的。所以……只能小心。连发泄这种感情时也要小心翼翼。

　　所以……只能无声地流泪。

　　但是，那种滋味并不……不，是非常的不好受。

　　流着眼泪时，却要咬紧牙关，努力制止身体自然而然发出的抽泣声。

　　仿佛把苦涩的眼泪再次吞回腹中一般。胸中的悲伤抑郁根本得不到任何缓解。就像恶性循环一般。

　　夏目发出一声叹息，让自己回想起藤原夫妇和学校的朋友，驱散了心中升起的沉郁。

　　再次看向男孩，却发现男孩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子。

　　她身穿白色和服，脸上带着一个上面用毛笔画了一大一小套在一起的两个三角形的白色面具，只露出了有些苍白的下巴和嘴唇。

　　是梅津。

　　她蹲下身体，轻轻拍了拍男孩的头，然后将手伸到男孩面前摊开。

　　她递过去的是糖果。

　　男孩用有些朦胧的眼睛看了一眼梅津，从她的手中取了一颗糖果，拨开糖纸，缓缓地将琥珀色的晶体放入口中。

　　“……好吃。”男孩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喃喃道，“好甜，就像把心冲洗了一遍一样。”

　　梅津在一旁看着他，并不说话，只是唇角略略勾起，神情温柔。

　　画面一转。

　　“为什么啊！小政他只是把他看到的说出来了而已，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待遇啊！”

　　“冷静一点，梅津。”

　　“我不能理解！凭什么！你也好，小政也好，凭什么那些人要那么对待你们！凭什么！他们看不见我们妖怪只能说明他们的资质平庸毫无特色吧！明明存在的东西却因为自己的胆小而不敢承认，怎么看都是他们不对！你们又有什么错！”

　　“快冷静下来，你的力量快要失控了。虽然那些小鬼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但是你不想吓到他的吧。”

　　两个女子正在争执着。离她们不远处，有一群孩子正在殴打一个小男孩。

　　那两名女子一名身穿白色和服，一名身穿校服长裙。正是梅津和夏目玲子。

　　梅津看着男孩被打，神情十分愤怒，看上去就要冲上去阻止他们。玲子皱着眉坐在地上，拉着她的手臂，阻止她向前走。

　　“好啊！他们不承认是吗？我这就证明给他们看！小政没有说谎！没有说谎！！！”梅津对玲子的劝阻无动于衷，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然后突然变成了一团巨大的黑色烟雾，挣脱了玲子，冲着男孩奔去。

　　只留下了一地的和服碎布。

　　她一边喊着“吃了你们！”一边向前，在来到男孩身边后将围在他周围的孩子们全部掀翻在地，在一片尖叫哭喊声中带走了男孩。

　　可是，没走多远就被玲子的阵法困住了。

　　“快放下他，你看看他都变成什么样了。”玲子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因为过度惊吓而昏厥过去的男孩，对已经平静下来恢复原样为刚才自己做的事儿愣神的梅津说道。

　　梅津听了玲子的话之后连忙回过神将男孩放在地上，然后以一种十分惶然无助的目光看向玲子。

　　“啧……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看到梅津失魂落魄的样子，玲子叹了一声后拿出一支笔和一本装订古朴的小册子，“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它会压制你一部分力量，以后你的力量就不会再次失控了。”

　　梅津连忙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在感觉到自己在落笔的一瞬间妖力大减后对玲子道了声谢，然后就逃避一般地匆匆钻进了树林里。

　　画面再次一转。

　　“你知道吗？他是个怪物呢！”

　　“什么？不会吧。怪物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嘛。”

　　“是真的是真的！听说，那天跟他在一起的家伙在一瞬间莫名其妙地同时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呢！”

　　“什么？！是这样啊……真是可怕！”

　　“是吧是吧？所以啊，以后要记得离他远点哦。”

　　梅津躲在角落里，看着被周围的人惧怕疏远的男孩和旁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他的人们。

　　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那次出手并没有帮助到男孩，反而给男孩带去了更深的痛苦——

　　——他的眼睛已经失明，而周围的人越来越讨厌他了。

　　梅津来到男孩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不要理会他们说的话。我们妖怪确实是存在着的。你之前所看到的并不是假的。”

　　“嗯，我知道的。”男孩听到熟悉的声音，淡淡地说道，“我相信自己。我知道的。”

　　“那么……你怕妖怪吗？”犹豫了许久，梅津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

　　“……告诉我，你怕吗？你怕妖怪吗？”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男孩的回答。梅津脸上浮现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双手紧紧抓着男孩的肩膀，“拜托，请告诉我！”

　　“……”男孩听出梅津画中的急切，有些疑惑地皱皱眉，像是在疑惑为何她对这个问题如此执着。

　　他低下头思索片刻，然后抬起头，用空洞无神的眼睛对着梅津，缓缓说道：“是的。”

　　“果然……”梅津听到之后自嘲地笑了笑，抓着男孩肩膀的双手瞬间就被抽走了力气，颓然地垂了下来。“那么，你也……怕我吗？”

　　“你也会……怕我的吧……”毕竟，我也是个妖怪啊……而且还是害你失明的那个最不可饶恕的妖怪——虽然你并不知道。

　　“你是，”男孩没有回答梅津的问题，而是——“妖怪？”

　　“是啊，没错啊。我确实也是一个妖怪呢。怎么样，你也很……怕我吗？”小心翼翼的语气中又带了点期待。梅津再次问出自己的问题。

　　“果然呢，”男孩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轻轻叹息，“但是，是你的话，我不会害怕哟。”

　　“——什么？！”梅津听到男孩的回答后惊讶地问道，“你——你不是，害怕妖怪的吗？”

　　“是啊没错，我确实很害怕妖怪。但是——”

　　“——你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妖怪呢。”

　　——如此平淡的话语。

　　“什……你在说什么呀？在你面前的我，确确实实是个妖怪啊！”

　　“是这样吗？确实，你的物种的角度上来讲的确可能是个妖怪，但是，在我的角度上来说，你并不是妖怪。”

　　——如此普通的声调。

　　“……你，在说什么……”

　　“妖怪是什么，我对此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但是从那些人对我的态度来看，大概是一种很可怕，很邪恶的东西。”

　　“所以，对于大多数人都讨厌害怕的事物，我大概也会产生恐惧厌恶之类的情绪。”

　　“那些让我害怕、厌恶的对于我来说便是妖怪，但是对你，我并没有产生那种感情。所以，你对我来说就不是妖怪。”

　　“既然这样，即使你身为妖怪，我又为什么要害怕呢？”

　　——却有着如此坚定地语气。

　　“……明明是个小孩子而已，语法逻辑一团糟，却说出这样的话……”梅津听完男孩的话后沉默许久，面具后面的眼睛里已是盈满了泪水。“真是……太狡猾了……”

　　“啪嗒。”

　　“你哭了？”男孩感受到滴落在脸上的凉意，疑惑地抬起头，伸手去摸梅津的脸，“为什么？”

　　“……不，没什么……”抓住男孩伸向自己的手，梅津摇了摇头，觉得心中一直以来压抑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之后的画面无一例外都是两个人的身影。

　　夏目看着那些渐渐淡去的画面有些感慨，他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于那两个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那，连接着两人的——

　　（——一定，是能让人感到很温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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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突然又出现男孩在被失控的梅津带走昏迷后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失明的画面。

　　男孩并不闹，只是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自欺欺人一般地闭着眼睛，似乎只要告诉自己现在仍然是黑夜就可以一直就这样活下去。

　　可是，就在他一边自欺欺人一边紧紧握着双手的的时候，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

　　来人轻轻拿起他的手，动作小心地将他绞在一起的手指一个个分开。

　　他依旧低着头，眼角却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来人的动作一顿，然后轻笑了一下。

　　那是个很清澈柔和的女声。

　　笑声毫无恶意，又暗含着鼓励。

　　男孩一直紧绷的身体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政先生，当时你在听到她的笑声后，是否感觉到了她的手因为竭力抑制哭声而发出的颤抖？）

　　夏目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出现的，又是一片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