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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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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苏文和林远租了房子,两室一厅,大房间里是双人床,小房间里是单人床。房间里没多少摆设,除了床和衣柜就一张书桌。屋里很干净,当然这主要是苏文有轻微的洁癖。房子租金是两人家里寄的钱,生活费则是用两人打工赚的及奖学金。
我把带来的衣服放进柜里,铺好床,整理了房间。苏文带我回来后就出去了,家里就我一人,我躺在自己床上发呆。过来的路上我问苏文两人为什么分,他看上去心情很烦躁,说:“你别管。”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伴随着林远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语调:“我说过就是腻了,你也不是爱纠缠……”
“少跟我扯这些,”苏文打断他,“我早上回去碰到那个医生了,上次帮你做检查那个。”
“你都知道了?”林远顿了一下,才说:“我想了很久,真的,我承认一开始没想那么多才会找你,后来看多了,我才知道像我这种人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但是苏文,我们不同,你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而且上次……”
“别说了。”苏文提高了音量,隔着层薄薄的门板,我听见他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林远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都别跟我谈分。”——用句庸俗的话说,就是:我发誓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誓言了。
三天后活检报告出来了——那是林远知道自己可能患了鼻咽癌后一个人去协和做的复诊。第一个看到报告的是林远,看完后他的表情从最初的不安转为放心然后开始兴奋:“不是鼻咽癌!”他如释重负地把报告交给苏文。
苏文看到后脸色变得煞白,手指微微颤了一下没有抓紧那张纸,他弯腰捡起的瞬间表情是慌乱的,深呼吸了几口才勉强恢复。但是这些林远都没看到,那时他在打电话:“没事,妈你别担心,小病。”
我凑过去,看苏文手里那张报告,上面写的是“鼻腔横纹肌肉瘤”,我问苏文:“严重吗?”
他摇头,等林远通完电话又叮嘱他:“不是癌症也小心点,下次少惹莫名其妙的病,要会传染以后就别在我面前混了。”
“知道知道。”林远应着,高兴过了头,他突然抱紧苏文:“你担心?”
我咳嗽两声提醒他们旁边有未成年人,于是苏文说:“滚。”
我知道苏文有事瞒着我们,也许那根本不是什么小病,但是即使再严重也好过癌症吧,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件事很快被我忘记了。
寒假再次去北京前我向一直是护士的妈问起:“鼻腔横纹肌肉瘤是什么病?”
妈还不知道林远的事,不避讳地就告诉我:“绝症来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啊”了一声也没有明白过来。
此时此刻我想起的居然是数学老师常说的那句:“不要问为什么,接受就是了。”——如果所有事情都可以像一条公理或一道数学题那样能轻易被接受就好了。我想了很久都觉得这个事实无论如何无法消化。我想林远明明是好人,不是说好人总有好报吗,怎么可以因为他和苏文在一起了就让他得绝症呢?我想不明白,觉得这像是梦。
我回房间掩上门给苏文电话,证实后我问他:“为什么一开始你就知道?”
“妈以前还在耳鼻喉科时医院收过一个这样的病人,”他顿了一下, “是我同学的表哥。”
“那……”我不知所措,“真的很严重?”
电话那边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甚至可以说是过分平静:“存活率很低。”
沉默的时间里苏文说:“你过来的那几天千万别在林远面前哭。”
心里有点酸:“你这样有意义吗?”
“至少可以让他平平静静地走完。”
我想了想,又问:“你告诉他了吗?”
“不敢。”他说,“我跟阿姨说过,叔叔那边暂时不能放人,不过阿姨年前可以回来。”
“你们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重复着,声音低了不少,“不知道。”
之后一直沉默。
我听到电话里有“咝咝”的杂音,干扰了现状不知道未来又将如何;听到秒针“嘀嗒”地响,带着那些逝去就无法重来的时间,冲刷着一次次的离别,如同潮水朝涌夕落,铭刻在砂石上的字迹也终将抹去
——不知道。
不知道苏文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不知道他每天要编出多少谎言来安慰林远说“那只是小病”,不知道他们往后要怎么走下去。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这件事从未发生。
我只知道,原来设想的那些,苏文和林远会因为顶不住生活的压力而分开,两个人也许连朋友都做不成,或许有一天他们各自有了妻子走在路上也只会向彼此点头问好——我只知道这些都不算最糟糕的。
只要还活着,只要两个人都还在,就总是有希望的,可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