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生有所思! ...
-
往事一幕幕地在她的眼前重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自第一次见面后对表哥的依赖,纠缠到自动献身,为他挡刀。
对了,她才在不久前为他挡去致命一刀。她死了吗?刀子刺入身体的痛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难熬,一点都不像如今的她——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人轻飘飘的,心也轻飘飘的。想到自己可能已经死了,她非但没有平常人的恐惧,甚至感到欢欣。死,其实并不可怕,当你在尘世间再无牵挂时,死,也许就是解脱。
如果她真的死了,她将为自己而骄傲,因为她并不是懦弱的卑微的无能的死去,她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死,清楚明白的死便能清楚明白的重生,她了无遗憾。
死!她不怕,只是不懂,死了的人都得像她一样重温一趟过往的故事吗?难道地府也时兴温故而知新?她无所谓地耸肩,随便,千疮百孔的心不在乎多破一个洞,曾经她都能按照命运的齿轮活了这么一遭,岂会在乎多欣赏自己的丑态一番!
带着严肃而庄重的心情,她认真地观看眼前清晰如昨天的“故事”。
当丁圆月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十四岁的月庄少庄主月庭君。
五岁的小圆月人如其名,嫩乎乎的圆圆小身子、再配上一个小圆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乌黑又灵活,可爱得让每个见过她的人都忍不住要上前把她抱上一抱、捏上一捏,就连一向早熟冷傲的月庭君也不例外。
当庭君抱起小圆月有些重量的小身子时,怕生的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爹……爹……”小圆月求救地向疼爱她父亲的方向伸出两条胖胖圆圆的小手臂,她娘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因一场突然而至的大病去世,从小她对爹这个唯一的亲人有着超强的粘力,除了她爹,她极少会接受别人的拥抱,她爹也因为她是爱妻唯一留下的小宝贝,他连同爱妻的份来溺爱她,每次只要她哭闹着要找爹,她爹总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但今天的她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爹还没有出现,想到爹可能是嫌她闹人不要她了,小圆月儿更是自怜地哭得更大声。
她徒劳地挣扎着想要脱离这双虽不至于弄疼她但一个时辰下来没有松懈半分的铁臂。“呜……坏人,爹、我要爹啦,爹不要圆月儿啦……”坏人想当然而就是指阻止她寻爹的月庭君。
“乖!圆月儿乖乖,你爹跟我爹在谈事情呵,再等一下下就好了,我们的圆月儿这么可爱,你爹怎么舍得不要你呢!”十四岁的男孩笨拙的轻拍怀中哭得哽咽而把小脸涨的通红更显可爱的女娃,心里却也不由得惊叹女生真的很会哭,他一直以为他的妹妹大概是世上最会哭的女孩了,今天看到这小小可爱的圆月儿,他才相信一山还有一山高的真理!他第二十八次无奈地向爹的书房看去,但愿爹快跟丁伯伯谈完事情就好,他的新儒衫都已经湿了大片,再让他怀中的小人儿哭下去,难保他不会变成天下第一个用眼泪洗澡的人。
“呜……哇……你骗人,爹还是没有出来,我要爹啦,你快还我爹爹,坏人坏人……”五岁的娃儿被心中的恐惧所焦虑,只想攻击阻止她寻亲的敌人,抓住紧抱着她不动如山的坏人的手张口就咬了下去。
“哇!你怎么咬人了。”小庭君吃痛地轻呼,却不敢使力推她,只能让她一口结结实实地咬了下去。
嘴里叼着口肉的圆月自以为多了谈判的筹码,口齿不清地说着,“那泥跨放开偶呀,偶妖去早爹啦。”
“小野人,你要敢再咬下去,看我不打烂你的小屁屁。”月庭君气极地轻戳她的小头颅,手也威胁性地轻拍了下她同样圆圆的小屁股。
气不过的圆月偏使劲地用力再咬,耳边听到的哀号让她忍不住得意,但当口中传来不寻常的腥味,让她害怕地松了口,只见他的手臂已然被她咬得血肉模糊,血丝一点一滴地从清晰的牙洞中渗出,从没真想过要伤人的圆月被眼前的状况吓得忘了哭闹。
“看你做的好事。”见她终于停止了她的眼泪攻势,庭君一手钳着她一手利落地用汗巾抹掉手臂的血水和——口水。真恶心,他决定要讨厌眼前的小鬼了,亏他刚才还觉得她可爱,爹说得好,第一印象果然不可信,她简直就是个噬血的小恶魔嘛!
“哇……”惊天动地的哭声又至,吓得君赶紧抱紧可能又要使劲挣脱他的小恶魔,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安慰词句。“乖,圆月儿乖乖,不哭不哭哦!”
“痛、大哥哥痛痛,呜……对不起,圆月不好,哥哥痛痛。”小圆月抽噎着早已哭得沙哑的童音,一边忙抓着君受伤的手呼气。
庭君有些感动地瞧着此刻又变回可爱无比的她,涨得通红的圆脸蛋,口齿不清的童语,贴心又稚气的行为,他好气又好笑地瞥了眼又是一坨口水的可怜手臂。“傻丫头,只要小圆圆儿不再哭,哥哥就不痛。”天知道再可爱的人儿一旦哭起来就很难让人不心烦。
小圆月闻言嘟着小圆唇不解地抬头。“谁是小圆圆儿,我叫她不要哭,那大哥哥就不会痛痛。”
庭君为她可爱的童言莞尔。“小可爱,你就是小圆圆儿啊!”
“小可爱又是谁呢?”小小人儿蹙着长长的弯眉儿,不解自己怎么瞬间多了许多的称呼。
“也是你呀!”庭君故意逗着她玩。
“我是圆月,不是什么小圆圆儿和小可爱。”小人儿抗议了。“你也可以叫我小月儿,我爹就是这样叫我的。”言下之意就是赋予他同爹同等的地位。
庭君顽心骤起调皮地搓搓她圆圆的脑袋瓜。“你看看你,全身上下都圆滚滚的一个人儿不叫你小圆圆儿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天赋?”见到小人儿小大人似的皱起眉毛以示不解,他不觉放柔了表情宠爱地揉揉她软软细细的发丝。“你叫圆月,又有着圆嘟嘟的身子和圆圆的大眼睛,圆滚滚的一个小人儿加起来不就是小圆圆了吗?”
小圆月可爱地扳着自己肥肥胖胖的手指头喃着,“圆月,圆滚滚,圆眼睛,那我不就是小圆圆圆了吗,大哥哥你又错了,”
“哈哈哈……你还真是个小可爱。”身为月庄未来的继承人,他从小就接受各项特殊的训练,沉重的担子让他养成不苟言笑的个性,像今天这样开怀大笑还是他懂事以来头一遭呢!
“哥哥笑,不痛痛了!”看到一直绷着脸的大哥哥笑了,小圆月也笑开了眉眼,但是一看到庭君已包扎好的伤口还渗着血丝,笑容又马上跨了。
庭君也随着圆月的眼看到自己的伤口,小家伙刚刚还真事卯足了全力去咬的呢!只怕好了还是会留下齿印吧!想想就把这当作是他们相识的纪念也好。不想再看到小人儿难过的样子,他轻轻抚过圆月掌心的一颗殷红小痣,“小圆圆儿喜欢这颗小痣吗?”
虽然不懂话题何时转到手心的小痣上,但心怀愧疚的圆月还是乖巧地点头。“喜欢,爹爹说过老天爷会把天上的流星化为红痣,刻在乖孩子的手上,所以我是上天的宠儿,也是爹爹的宝贝儿!”
庭君心中暗暗嗤笑,这种程度的谎话也只有小圆圆这种五岁小童才会相信。他强忍住心中的不屑,说道:“你看,小圆圆儿手中有小痣,是上天的宠儿,但庭君哥哥却没有,幸好圆圆儿刚才咬了一口,你看——”说着解开临时包扎用的汗巾,拭干净上面的血迹,上头清晰的两排小小齿印竟成了一个月牙形状,庭君指着齿印接着说:“看,庭君哥哥虽然没有天生的小痣,但却因为圆圆儿而拥有了这可爱的印记呢!你说,我是否也将是老天爷的宠儿呢?”
圆月似懂非懂地盯着“伤口”看了半天,最后容量有限的脑袋瓜子决定还是相信庭君的话好了,她坚定的点点头,“庭君哥哥一定是老天爷的宠儿的。”
看着她可爱的反应,庭君又笑了,“答应大哥哥,以后只有我才能叫你小圆圆儿,好吗?”下意识的,他想独享她可爱的小名儿。
小圆月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她兴奋地点头。“好,这是我跟大哥哥之间的秘密。”
“对,是秘密。”刚才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他对人事物向来冷淡,何时会对一个人产生出占有欲来,秘密也好,反正她也不过是月庄的一个小客人而已。
“是秘密哦,我们来打勾勾,谁说出去谁是小狗。”说着向他伸出短胖的小指头。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跟他混熟了就忘了要找她爹。他不自觉地带者宠溺的笑合作地以自己修长的指头勾住她的。
一时间,原来沉闷的庭院充满了小孩愉快的笑声,月老顽皮的红线悄悄伸了出来,就等着适当的时机好绑在彼此的指间了。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他们相识在童年,她的世界从认识他的那天起便只能以他为中心转,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能深深牵引她的全部,即使他后来做出种种让她伤心的事,她都坚信他就是她的一片天,那为何,此刻她的心会是如此木然?她不是很爱他的吗?难道她的爱只能维持到死亡?
生死不离,魂魄相依!世间有多少关于爱情的绝唱,可惜再绝也跨不过死亡的大关!
甩开心中的怪异感,她继续看着他们故事的发展。
一年后 同样的后花园
孤单的圆月偷偷趁着大人们不注意躲在一处假山后哭,她娘不要她,现在连爹也不要她。爹骗人,一年前明明说好最多半年就会回来接她,她一直等一直等,不哭不闹的等,却在今天偷听到财伯伯说她以后都得住在月庄,因为“表小姐”的父亲死了,爹原来早在一年前就死掉了。
死!那不就是和娘一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的意思吗?爹还是丢下她去陪娘,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爹,不能跟爹撒娇,圆月哭得更大声。她讨厌爹,讨厌只想着见娘的爹!
“你在干嘛?”清脆的童音不期然地响起,圆月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一个全身白得不可思议的有着亮晶晶大眼睛的小美女蹲在她身旁并用小手托着尖尖的小下巴上下打量着她。
末了,小美女像是肯定了她似的伸出纤纤小手抹掉圆月脸上斑驳的泪痕。“别哭了,陪我玩好吗?”用的是询问句子,却是命令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一个人哦。圆月刚来的时候月家大小姐因到外婆家看舅妈刚出生的小娃娃,一玩就是一年,所以圆月至今仍未见过月庭君的妹妹月婷,早前听财伯伯说月庄的小公主要回来,还说她以后就有伴玩耍了,想来眼前的小美女就是下人们口中有点任性有点娇气却非常漂亮的月婷吧。
“你别净发呆呀,别人问你问题你要立刻回答,知道吗?”月婷刚回来,不知道月庄多了个 “表小姐”,她显然把习惯了穿粗布衣裳的圆月当成下人的女儿。“对了,你多大了?”一直以来,整个月庄就数她年纪最小,她盼着做大已经很久,看这个哭得凄惨的小女孩虽然圆圆胖胖的,但比她小还是有可能的。
“六岁。”圆月这回机灵了,马上配合的递出六根肉肉胖胖的手指头。
月婷不悦地嘟起红菱小嘴,讨厌,还是比她大上一岁。罢了,罢了!大一岁又怎样,反正她是小姐她最大。“我们开始吧。”
“开始?开始什么?”她有答应她什么吗?
“笨,开始玩啊!”下人的孩子就是不够聪明,但总比自己一个人玩要强。“今天就玩扮公主吧。你比我大,我又比你长得好看,所以公主就由我来扮。”月婷驾轻就熟地指挥着。
扮公主?那有什么好玩?但本着第一次见面不好让她太难堪,勉强凑合着玩吧。“那我扮什么呢?”
“我是公主,你当然就是公主身边的公公啊!”理所当然的嘛。
“我扮公公?”她举着胖指头指向自己,有没有搞错,公公是男的好不好,她还猜想最多就扮个宫女呢,果然勉强还是没有幸福的。
“我不扮公公。”还是拒绝吧,她还要继续哭她爹丢下她的事呢!
“不扮?”月婷长这么大何曾遭人说过不了,她气势凌人的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脸上尤挂泪痕的圆月。“本小姐都肯纾尊降贵跟你玩,你还敢不要,难道你还想当公主不成?”说着不屑地以眼角瞄到她衣料普通装饰简单的身上,哼了哼。“你也不先看看自己的德行,天底下哪个公主像你又肥又丑又寒酸的。”
圆月嘟着嘴顺着她的眼光也打量了自己一番,她身上的衣服都是爹给她买的,即使一年来她长高了,不合穿了,她还是坚持穿着,因为这是她爹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 “所以我说我不玩了,行吗?”她向来有自知之明,得不到想要的,就干脆什么都不要,决不勉强自己退而求次。她可以扮宫女,但决不扮公公。
“哼!稀罕!不玩就不玩,你以后休想我再找你玩。”月婷大小姐脾气一发,临走时气不过地推了圆月一把。
“哎哟!”掌心的刺痛让圆月痛呼,抬手一看,鲜红的血爬满小小的手掌往手臂方向流着。看来是跌倒时不巧被一块尖起的石头割到。
“什么事叫得那么大声呢?”温柔好听的声音来自有着仙人般美貌的月母,来的不只是她还有她的丈夫月庄主人月震廷和他们的儿子月庭君。
母亲的声音震醒被圆月手上的血吓呆的月婷,惨了,父母疼她,虽不喜见她因过分娇纵而伤人也不至太过责难她,但哥哥不同,他是严人律己的典型代表,如果被他知道她恶意弄伤人她就有大难了。
“啊……月儿,你怎么一手的血呢?”月母见状大概也猜到几分,轻轻投给女儿谴责的眼神,掏出手帕就要为血越流越多的圆月包扎,不料却被极疼圆月的儿子抢先。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庭君怒绷着俊脸瞪着肇事者——月婷。他比父母早一步抵达,所以看到全过程,本以为是女孩子间的小口角想作罢由她们自己解决,且他也希望他们姐妹俩能好好相处才不予插手,不料被爹娘宠坏的妹妹却伤了他的小圆圆儿。
“好一个月庄大小姐,一年不见,刚回来就把你欺负人的本领使出来。平常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我也罢了,今天你竟变本加厉的打人?她是你表姐你都尚且如此,改天我月庄的奴仆还有命在吗?”庭君小心地用着一年前为自己包扎过的汗巾轻轻拭着圆月的小手,发现划破的口子正好是手心的那颗小痣,吞下心中突起的异样,唯恐会被发现地迅速为他的小圆圆儿做了简单的止血,“还不快向表姐道歉。”
表姐?不是新来下人的女儿没啊?一向灵牙利齿善于辩驳的月婷被骂得忘了辩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头一次被人在众目睽睽下骂得这么惨,她哭着跑向娘哭诉委屈,怀恨的眼则偷偷瞪向沉默的圆月,想要她道歉,下辈子吧。
“哼!你以为闯了祸哭一哭就能了事吗?回房去抄写五十遍‘三字经’,没抄完不许出房门一步。”精明的他没错过她怨恨的瞪视,心下摇头,哎!都怪爹娘把她宠得越来越无法无天。
“娘……大哥欺负人家啦。”聪明的小家伙粘在母亲怀里硬是不肯离开。她最讨厌抄书了,还要她抄最最讨厌的三字经,那她宁愿被哥打几下手心还好,早死早超生。
“你还敢说。”庭君怒喝!拒绝回应母亲眼中的求情。“娘,我这是为她好,如此娇纵,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月庄没了家教,你就不怕被江湖朋友的耻笑?”一句话堵住母亲,他转身命令管家把哭声响亮的月婷带回房后就带着圆月找大夫去。
管家财叔为难地看看少爷又看看夫人,他们稍早才开会让年已十五的少爷接管月庄的大小事务,庄主即使碍于夫人的泪眼相对也断不能立时就自掌嘴巴,他只有硬着头皮抓起哭声雷动的小姐回她的“玉婷园”去。
叹息着摇头地望着远去的儿女们,月氏夫妇担忧的对望,他们当然也心疼月儿受伤的小手,但月婷终归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庭君的亲妹妹呀,况且小孩子嘛,玩玩闹闹碰撞是难免的,他的反应是不是太过大惊小怪了呢!更何况婷婷打小心眼儿就小,君儿这一搅和,她们姐妹往后怕不好相处吧!
大惊小怪吗?对于重播时连别人的心声都能听见她只是一笑置之,她早猜到月庄夫妇并不乐见她成为他们的儿媳妇,此刻只证明了她在月庄是真的不受欢迎而已,她不必为此介怀的,真的没有必要。
摊开手心,当年的伤口尤在,然手心中本来的小痣反而消失了,这……说明了什么呢?画面接着转换,她看到当年的他为她小小的手伤揪紧眉头,在送她到大夫处时紧盯着大夫为她疗伤的过程,惟恐大夫会不小心再次弄痛她。她为怕他担心都尽可能忍着不呼痛,但在她每一次稍蹙眉心时他都会低声谴骂月婷一次,尽管手心真的很痛,尽管还在气怨他隐瞒她父亲已逝的事实,但她笑了,为他真情流露的心疼。她在心底偷偷地向月婷道歉,人们只看到她欺负她的一面,但其实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她是多么感激月婷的泼辣为她驱散乍知的丧亲之痛。也没有人发现,从那天起,她没再追问爹的去向,爹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她。
时光飞逝,这一年,圆月九岁,庭君十八岁。
自从月婷回来后,月庄主人正式宣布丁圆月成为月庄表小姐,那时圆月才知道原来她娘原是月夫人的陪嫁丫头,也是庭君的奶娘,后来嫁了月庄的一个远房亲戚后就嫁鸡随鸡的跟着丈夫四海为家。可惜她娘生下圆月没多久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香消玉殒,而圆月她爹又因盛名所累最终还是丧生在挑战者手里,庭君因心疼她小小年纪就痛失双亲,所以从小就特别疼爱这说起来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小表妹。不过也因为没有血缘,圆月心中始终有着不为人知的自卑,再加上月庄正牌大小姐月婷对她无以名状的敌意,常常在无人之时的嘲讽,更让她自觉得在月庄没什么地位可言。
唯一庆幸的是,平常待人不苟言笑、严肃冷漠的表哥对她非常非常的好。想到表哥,圆月甜甜地笑了,前一阵子,她逛市集时经过一家书院门口,被里面朗朗的读书声吸引,回家后向表哥吵着也要念书。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表哥最终还是抵不过她的哭功投降。可恨的是当夫子上门一看到她是女子后,骂了声荒唐就拂袖而去。因着不忍她再受屈辱,表哥毅然决定亲自授业。
在月庄,只要看到月庭君,他的四周总会有一抹小小身影紧跟在旁,而月庭君疼宠她的程度又远远超过他的亲妹妹月婷,这也使得月婷更痛恨圆月。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催烧之。
催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狶!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这天,稚嫩清晰的念着这首汉乐府著名的情诗,完全没有了意境的圆月微举着脸等着讨赏,根据以往的经验,表哥都会嘉奖地不吝赞美。
君听着他的小圆圆儿人小鬼大的念着情诗“有所思”还一脸等赏的延着脸看他,他好笑地揉揉她软软的长发,“丫头,瞧你背得是挺溜的,那你知道这首诗讲的又是什么吗?”
“知道啊!催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不就是催着要把人烧了,当他的骨灰在风中飘扬的时候,那就不用再犯相思,好巧哦,这诗有表哥的君字呢!”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她才那么卖力地要背起这首诗的,背着有他名字的诗能让她感到他们距离的拉近。
庭君听完她荒腔走调的解释,先是掩饰似的咳了咳,最后更夸张地笑到趴在案上双肩一耸一耸的,好一会儿才平息体内每每遇到圆月就特别翻腾的笑根。“天才!真是一个旷古绝今的天才,烧玳瑁珠簪说成是把自己烧了,还把它们的骨灰飘扬在风中呢!天才!要是让作者听你如此曲解她的诗意怕不气得从坟墓中爬出来找你算帐。”
月儿嘟着小嘴睁圆大眼睛地瞪着胆敢在她面前笑不可止的表哥,她心中暗暗数着,估算着当她数到十的时候他还不停止他可恶的侮辱人的笑声有人就要倒大霉,她会让他知道,到底谁对这首诗的理解才是最正确的。
认识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哪会不知他的小圆圆儿的那点小心眼呢,他拿捏好时间,就在她快要爆发的前一刻勉强抑下笑,宠溺地搂过她稍嫌圆润的身子,属于奸商的他聪明的懂得什么是适可而止。
他把气得脸臭臭的小胖妞抱到腿上坐好。“告诉表哥,是谁教你这首情诗的!”一般来说,转移话题对她最是见效。
“哼!”轮到他有事要求她了吧,圆月拽拽地转身拿乔。
“好了好了,我的小圆圆儿可不是一个小气兮兮的女孩子呢!都快要十岁了,可不能再随便耍小孩脾气。”见圆月还是不理不睬的拽摸样,庭君童心大发地伸出两指夹住她嘟起的小嘴儿,“快看哦,快看哦,这里有只小鸭子呢!”
“况开沃啦。”圆月困难的发音,讨厌他老是改不了捏她这抓她那的坏习惯。
“放开也行,除非……”故意卖了下关子。
“除非我不能再生气了,而且要告诉你是谁教我‘有所思’,我说的没错吧。”讨厌,说起话来,呱呱呱的,还真像是鸭子叫。
“我就说我的小圆圆儿是越来越聪明,真是孺子可教也。”边说边习惯性地捏了下她圆圆肉肉的小鼻头以示奖励。
知道多余的挣扎于事无补,圆月也只有乖乖交出答案。“是我自己看到的啦。”要不是那天瞄到此诗有他的名字她今天还不用受这样的罪呢!“我都说了,你还不快放开我。再不放,我就真的生气咯。”平时玩闹的她即使耍耍小脾气仍带点娇滴滴的可爱,但当她真生起气来就可不是闹着玩。
还记得圆月八岁那年,月婷诬陷她偷了管家的夫人几两碎银,他因轻信了妹妹所谓的证言错怪了她,当时的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确定他不相信她后一言不发地离开。接下来的时间她努力的困难的为自己寻回清白后,足足有半年多不理他的求和、不与他交谈,甚至夸张到见到他的影子就能迅速躲起来或是绕别的路避开他。如果不是因为她后来想念书而有求于他,恐怕会气到现在还在冷战中呢!
“小小年纪就爱生气,你以后的丈夫受不了你把你休了,你可别哭着回家。”话是这么说,但对当年之事犹有余悸的君还是放手。
“你管我。”臭表哥,老爱在人后抓弄她,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有多溺爱疼宠她,简直就是两面人。
“小丫头,年纪小小别再乱背什么‘相思与君决’的诗,叫你日后的情郎听到不吓得人家马上找别的女孩共谱另一曲‘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才怪。”不知圆月心中正在痛骂他的君径自说着自己的看法。
“情郎?”九岁的女孩对此事还是没有多大的了解。
“傻瓜。”连自己背的诗所指为何都没搞清楚还敢跟他讨赏。
求知欲正盛的圆月暂时忽略他的揶揄,缠着他追问有关情郎的问题。
庭君拗不过她,遂娓娓道出“有所思”真正的意思。“这是一首汉乐府的情诗,讲的是一个被情郎抛弃的女子,她把双珠玳瑁簪赠给情人,后闻其有他心,于是把它烧毁以示决绝,词名有所思,是指女主人公有所思念的人,也就是说,当作者写这诗的时候,爱和恨是交织在一起的。”说罢庭君若有所思地睨着圆月,“老实说,这样的情意表哥衷心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拥有。”
圆月似懂非懂地迎视他,“表哥的意思我不懂——情郎、情人不就是就是丈夫吗?那名女子是被他的丈夫休弃,所以因爱成恨了吗?”
“在某种层面上也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相同。如果他们真的是夫妻,那名女子可能也就不会如此痛恨她的男人了。”有了名分,女人即使再恨他的男人也难与君绝。但这些对十岁不到的孩童来说太难懂。“正确来说,情郎是丈夫以前的代称。”
“哦!那我懂了,没有成亲的未婚夫妻就叫情郎,结婚后就叫丈夫,那丈夫以后的称呼又是什么呢?”天真的童语透着浓浓的困惑。
庭君忍住想要逃走的冲动,认识数载,他怎么老是忘了小家伙爱追根究底的性子呢!看她仰起天真可爱的小圆脸,他耐心的克尽他授业解惑的夫子责任。“我的天才小圆圆啊,丈夫以后就是丈夫呀,丈夫是你要相伴终生的伴侣,待你日后成了亲,他将会接替你表哥我的责任继续疼爱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就像表哥刚念的上邪一般。”
想到他最疼爱的小圆圆儿有朝一日会离开他被别的臭男人拥抱在怀中,庭君的心突然变得酸酸的,他摇摇头,只当是父兄舍不得女儿妹妹的心情。但也不对呀,他就从来不会舍不得月婷出嫁!是因为他同圆月儿比较亲的缘故吗?想到妹妹,庭君暗叹一声,因着年龄的差距,他跟月婷始终不能像一般兄妹来得亲,本以为她会喜欢有一个年龄像近的朋友,老天爷偏让她们的相识充满火药味,近几年,从小也是特爱粘他的月婷反而更疏远他,尤其是经过诬陷事件后,半年来,婷婷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但山不会无陵、水也不会真有干竭的一天,夏天不会下雪、冬天也不会响雷震震,而天地更不可能联合在一起,如果当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的丈夫却在婚后抛弃了她,她也真的能不与君绝吗?”求知欲持续增长中的圆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当然也不懂他此刻凌乱的心事。
君被问得一窒,妹妹的问题同时被她的奇思妙想踢开。他向来少接触情诗艳词,即使是汉乐府上著名的词句他也是走马观花点到即止,而她提出的问题他就更不可能去深思了。唉——就怪他的小圆圆儿太过好学、点子也太过鬼灵精怪了点。。
“表哥,说得再多再动听,其实只要死了就非得与君绝了嘛,什么相思与君绝、乃敢与君绝的,都躲不过老天爷收取你小命的时候,人死则一切皆空,如果是我,我不会多做美丽动听的词句形容,就算‘上邪’中所有的异象全都发生了我也不会与表哥分开,即使再大的痛苦和困难挡在我面前我也决不轻言分离。只有死,我才会向命运低头。”圆月认真地诉说让月庭君听得一惊,他从不知道在圆月心中,他早已与丈夫一词划上等号。更令他吃惊的是从小看大的小圆圆儿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语。
想想其实她说的不无道理,人死了一切成灰,前尘往事一切皆空,就算是天蹋下来也再与他无关了,那,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话虽如此,但——该纠正的不能有丝毫懈怠。
“我说小圆圆啊,你可别把表哥跟你的丈夫给混淆了哦,表哥只是你的哥哥,再疼爱你也只是你哥哥,因为真正要陪你一生一世的只有你的丈夫,所以你也只能为你的丈夫而死,却万万不能为表哥而死,知道吗?”而他当然是不会让他向来疼入心坎的小人儿因他有丝毫的损伤。
圆月奇怪地看着向来稳重的表哥一脸着急的向他解释,“我的丈夫会是表哥啊,我只要表哥陪我一生一世就好,表哥就是丈夫,丈夫就是表哥。要不,情郎也可以,反正情郎以后都会变成丈夫的。”
怎么会这样,月庭君瞠目结舌地呆住了,要是不小心被下人看到了准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他们稳健早熟又冷傲的少爷怎会出现如此人性化的表情呢,但事实却确实如此,因为在君盘算好的一生当中,早在四年前出现了一个充满了未知变数的小小圆丫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