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志愿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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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熙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黑板上的题目抄错了的时候会想，在食堂麻婆豆腐吃到一半会想，在课堂上突然醒来时会想，回家之前收拾书包会想。
“呐，你说我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白痴。”
秦澈也总是会这样回答他。
“真冷淡啊…………”
没有下一句了。
他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无论是什么时候，话题认真与否，秦澈从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是后天培养成的冰山性格————尽管大家都这么认为，但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陈熙知道真相，这家伙从出生起就是这副德行了，不喜欢说话，总是静静的坐在他们那些疯跑的孩子之外，时而冷眼看着那边，时而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书或者报纸。感觉到陈熙似乎兴奋过的了时候，会向着他们那面叫一句“回家了”。
陈熙觉得那时候自己怎么说也是那帮孩子的头头，可是面对那句极具威严的“回家了”，却是始终抗拒不了了，像个小媳妇一样快步跟上了秦澈。
到现在也一样，被秦澈说“白痴”之后，好像自己真的就是个白痴了，而且会为此难过上那么一小会。
陈熙最后终于想出了个所以然，是在出路咨询了之后。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以后自己想做什么。
他仔细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喜好和特长，觉得最适合自己的工作是游戏测试员和篮球赛转播员，他还是有些沮丧的。
他又试着为秦澈考虑了一下，发现不论是哪一方面，秦澈都可以轻松的就职，当然，一流大学也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这样比较了之后，他手中的志愿表格又被捏皱了些。
去问秦澈报考了什么学校是这几天陈熙一直想去做的事情。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大半的时间都是和秦澈在一起的。
只是这样的问句总是说不出口。
陈熙在害怕。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已经顺利的长大了。小学直升初中，有拼死拼活的考上了自费的重点高中。陈熙一直追着秦澈的影子跑。只是这次，他觉得自己已经看不见秦澈的影子了，再往后的那些，都是他望尘莫及的地方，他永远都追不上了。
陈熙知道自己不聪明，但是陈熙也不笨，他知道他和秦澈，终究不是一种人。秦澈太过优秀，总有一天要飞起来的。而自己在平地上能平稳的走，就算是给家人省心了。他想明白这些也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只是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不知道藏在自己血液中隐隐的不安定到底是什么。
总是要分开的嘛。
陈熙在心里默默的想了一遍发现一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心就像被揪住一样，难受的不能呼吸。
秦澈是他心中始终不能释怀的一块。
“秦澈……”在邻近期末的放学后，陈熙小心翼翼的开口。
秦澈看了陈熙一眼，摘下耳机，表示他在听。
“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陈熙为自己的扭扭捏捏羞耻。
见陈熙语无伦次的样子，秦澈依旧是面无表情，也没有把耳机带回去的意思，清清嗓子，
“周末，不能去看你打篮球了。”
“诶？可是周末是决赛了啊……”陈熙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过去，失望的心情一下子填满了胸口。
“要复习。”秦澈带回耳机，“你也少玩点。”
说罢就再也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了，也没有想知道陈熙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啊。”
“陈熙……你始终是要飞起来的。”
这句话说的很轻声，没有惊动沉醉在音乐里面的秦澈。
从前陈熙打篮球赛的时候，秦澈总是去看的，他就坐在很角落的地方，一言不发，抿着嘴看得很认真，看完之后就去有门口处等换完衣服的陈熙一起回家。陈熙的篮球打得还算是很好的，不过这只能证明陈熙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蛋而已。
对于自己的技术，秦澈从来都不予评价，秦澈是不打篮球的。问起为什么，秦澈总是皱起眉头说上两个字好臭，显然是嫌弃一群男人大汗淋漓的场景了。
秦澈学习的是剑道。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甚至看不清面目。他喜欢和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的运动在适合不过了。秦澈要是比赛，陈熙必然是闹着去看的，而且叫的很大声，还冲进一群花痴女生中递上毛巾和水，却只能得到秦澈嫌弃的眼神。
“别给我丢人……”
这就是待遇的不同。
陈熙这么多年也是习惯了这些，他一直觉得秦澈能来就是对他好了。不管他有没有为他欢呼。
只是这次，他说不去了。
陈熙失望的情绪始终没有退散，他觉得他有不好的预感。所以他害怕。
坏的情绪扩散的厉害，就好像一滴墨水被丢在一杯洁净的水中一般。
陈熙觉得在他真心真意吧秦澈当成神一样的好朋友的日子里，秦澈始终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直是他死揪着秦澈不放，要不然秦澈怎么会和自己做朋友呢。
越想越不对劲了。
整场篮球赛陈熙打的心不在焉，有次还差点把球传给了对方选手，虽然结果是好的，陈熙却没那么开心。他听不见欢呼声，径直走到更衣间去。
洗澡更衣的速度极快，走出赛场他才想起，今天没有人在等他。养成习惯真不是什么好事。
之后是和球队的人去庆功，地点仍然是常去的日式料理馆，一群人簇拥着教练冲进小店，陈熙一眼就看见坐在门口的两个人。
男才女貌，女的是常年文科成绩第一的学生会长郑琦。男的……是秦澈。
陈熙就这样愣在门口了，等到秦澈冷漠的转过头，面不改色。
“是你？”
陈熙一瞬间觉得好尴尬，傻愣愣的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又觉得有些不自然，于是迅速放下。
“是陈熙吧？”郑琦倒是很热情，“秦澈经常提起你呢，篮球赛又赢了？真厉害，一会我去敬大家一杯。”
“啊……”
“我和他说两句。”
秦澈向郑琦欠欠身，想要站起来。
“陈熙，快点过来点东西啊！今天教练请客，要罚你酒啊！”
“我这就……”
话没说完，就被秦澈拉出了店子。
店外的空气总归要清新得多，两人相对无言，竟是沉默。陈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口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问。
“女朋友？”
“……啊。”
陈熙一下子觉得心脏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掐住了。
“哈哈……直说不就得了。”陈熙还是先开了口，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我……”
没办法呼吸。
“……以后，上下学要和她一起。”
好像沉入了水底一样。
“午饭也……”
救我。
“……就这样。”
秦澈闭了一下眼睛，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把手抬起来，好像要摸摸陈熙的头，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放下，转身回了店。
救我，秦澈。
那些能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陈熙就像被抛弃了的宠物一样，慢慢的蹲了下来。他没有哭，他哭不出来。他觉得那太女人。
他只是觉得没法呼吸，觉得整颗眼睛都没进了水里。
回到店里之后被一帮球友涌上，先是八卦了一下秦澈和学生会长的事，然后就在罚陈熙的酒，说他总是不参加庆祝，总是急着回家。
“以后不会了。”陈熙咽下一大口啤酒，认真的说，“以后我和你们混。”
这句话很快被嬉笑声盖过，又换了下一个话题。
之后就真的不怎么在一起了。或者说几乎是不在一起了。本来两个人能独处的时间都没了，下课的时候，若不是陈熙粘上去，秦澈是不会主动来找他讲话的。
他开始有点后悔没有问秦澈的志愿了。
只怕是再也……
他不敢继续悲观下去。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只有秦澈一个朋友，他用尽了全力去保护这段友情，却好像只是一个人在苦苦维持。现在终于也被人轻易的剥夺了。他更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干什么了。他也不去想了。没有人可以听他的傻问题，没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都在忙碌着。
他这才发现，自己生命中，有大部分都分给了秦澈，不管是感情还是思绪，没了秦澈就空了一大块，好像要坠落的一块天空。
“秦澈……”
“我……”
说不出口。
“留在这……”
说不出口。
他的思绪被老师的宣读打断，大意是班上只有他没有交志愿表了，让他快一些决定。毕竟已经到高三上学期了，离高考也不远了。
提到陈熙的名字时秦澈回头看了陈熙一眼。面无表情。
交志愿表的期限还是到了，陈熙逃了下午的自习，抓着空白的志愿表飞奔出校门。他只是想好好的想一想。
坐在河边青绿色的草坡上面，陈熙伸了伸四肢，呈“大”字形卧在上面，只觉得身体和大脑都沉静了下来。思绪慢慢的从志愿表转移到了秦澈的身上。
果然还是很失落，陈熙想，他要填志愿表，然后想想怎么才能处理掉那些怪情绪。
青草的气息慢慢的涌了上来。河边传来小孩子打闹的声音，夏日的午后阳光异常的温柔，陈熙不禁眯起了眼睛，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周围一下子喧闹起来，他定睛一看，竟是有儿童落水，水本是不浅，围着的人竟没有一个准备下去救的。陈熙看着那孩子的头顶出现在水面的频率越来越慢，也顾不上脱衣服就跳了进去。
水冷的彻骨，他拼命的抓住孩子瘦弱的肩膀然后往岸边游，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看着孩子的衣服湿淋淋的贴在身上，他很想脱一件外套给他，却发现自己也是湿淋淋的，口袋里面的志愿表已经是不成样子了。
他急忙大叫一声掏出志愿表平铺在阳光下晾干，油墨印着的字还好，用中性笔写着陈熙名字的地方，已经糊得不成样子了。
被后赶来的孩子的父母感谢，然后被请到家里喝了热茶，衣服也是被换上了男主人的高档衬衫。陈熙本来身体就很结实，又及时换下了湿衣服竟也是没着凉。
陈熙的衣服被贤惠的女主人洗好烘干，本想和衣服一起递过来的一打钱，陈熙却是怎么也不能接受，接过衣服就跑了。只听见小孩在后面喊了句哥哥我长大要嫁给你，就怎么也止不住笑意了。
所以等在校门口一直到天黑的秦澈看见的就是一脸傻笑穿着中年男子衣服的陈熙，还讪讪的和他打招呼。
“秦……秦澈……”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了一样，陈熙竟是有些怕生一样，“你怎么站在这里？”
“……”秦澈努力压下了发火的冲动，“今天是交志愿表的最后期限，班主任让我出来找你。你一下午跑哪里去了？”
“我……去了河边……”陈熙正在组织语言描述下午发生的事情，“然后……”
“衣服。”秦澈忍不住提醒，“上午你穿的不是这件吧。”
“你怎么知道我上午穿了什么……”陈熙不禁反问。
“……偶尔看见的。”
“哦……”陈熙突然一拍脑袋，“完了，志愿表还在河边！”
说着就想跑，被秦澈拉住了手腕。
“等一下，不要蒙混过关。”
“我没有，我找回志愿表的。”陈熙很焦急。那张被晾干的志愿表经过一下午的洗礼，不知飘到哪里了。
“那种事情不重要吧。”
秦澈的语气强硬起来，抓住陈熙手腕的力度也大了起来。
“疼……”
陈熙直觉到秦澈是生气了。秦澈的生气也是沉静的，可是那种压迫感却伴着空气滚滚而来。陈熙觉得手腕要断了，他觉得秦澈肯定还是在气自己逃课，这说明秦澈还是挂着自己的。
秦澈闻声急忙松了手，被抓的地方果然红了一片。
“对不起……”秦澈叹了口气，拉过手腕开始吹气，像哄小孩一般，“不疼不疼……”
秦澈何时这等温柔过！
弄得陈熙也是一惊，就好像被冷落的宠物重新得到了宠幸，觉得舒服的很。
“……今天有个小孩掉进了河里……我去救他然后他爸把干衣服借给我怕我着凉……”
“他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秦澈挑眉。
“啊……没有啊……”陈熙不明白，想要收回手腕，“这点疼没事啦，又不是女人，我得去找志愿表了……你帮我和班主任说说……”
“那我陪你去找。”这么说着却也是没有放开陈熙的手，两个人就顺势这么握着，一起向河边跑去。
陈熙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无以言表的幸福感从心底深处生了出来，他比起志愿表，更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秦澈就在他手上，谁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小秘密，谁都不会知道我为这一个小动作发风，秦澈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响着，他这些天第一次觉得他是在活着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你不要接女朋友回家么。”
“……白痴。”
“什么？”
迎着风陈熙有些听不清。
秦澈并没有打算说第二遍，他平时说的已经够多了。
两个人在草坪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找到星星都出来了也没有志愿表的影子。
终于还是并排疲劳的躺在了草地上。
陈熙抬眼望去，深蓝色的夜倾泻而来，河面上肯定有月亮波澜的反光，星星也在很久之前就发出光芒，夏日的夜总是响彻蝉声，他身边就躺着他念了几天的人，他突然觉得丢志愿表说不定是老天给他的恩赐。
秦澈也不说话，陈熙偷偷看秦澈的脸，好像线条比站着的时候更明显了一些，睫毛长长的像女孩子盖在阖上的眼皮上面。陈熙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好像很久没有和秦澈独处了，想到这处，又想到来路上没有回答的问话，忍不住开了口。
“……那个……女朋友……”
挣扎了半天不知道问什么好。
“你很在意？”秦澈反问，他把头转向陈熙，眼睛在夜里晶晶亮。
“……嗯……”
“为什么？”
陈熙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为什么就那么在意呢。是因为是朋友的女朋友所以不能不在意么，还是有更自私的原因，如魔鬼般盘踞在他心里。
想独占秦澈。
从小秦澈就是自己的，就算秦澈对他再冷淡再不屑，但是秦澈和他仿佛是一个人的两面性格一般，就算再不同，却属于一具躯体。
就算是现在也想这样。
“……我……我想……”
陈熙在秦澈面前总是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
“和你一起……”
没有再说下去。这也许是陈熙全部的心声了。
他想和秦澈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不想让其他人拥有这时间。他想让秦澈来看他打篮球，想去看秦澈学剑道，不让将这彼此的特权让与他人。他想看秦澈冷漠脸和偶尔微笑的表情，想听清秦澈的每一句话，就算是一句“白痴”，那也是给陈熙的，不能给别人。
在陈熙的心里，这就是一起的含义。
他还不清楚这一起的背后有多么多时间的积淀，有多么多的责任与心意。
他只是凭借着本能用他所能想到的简单词语，表达他的感情。
“……”秦澈愣了一下，“……你知道我们早晚要分开的么？”
陈熙显然是没想到这么多，不安之际抓住了秦澈的衣角，不做声了。
秦澈慢慢的坐直了身体，陈熙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懂的……”陈熙急着想表明自己的意思，“我别的不懂……至少我懂我自己在说什么……”
还没等陈熙说完，秦澈就以飞快的速度把身体移到了陈熙的上方，陈熙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秦澈的脸在他眼前放大，然后嘴唇上感觉到一片湿热，脸上一下子红起来，羞急之下急忙推开秦澈。
秦澈脸不红心不跳，表情冷漠，“都说了你不懂的。”
陈熙捂着嘴没说话，然后慢慢的坐了起来。
“所以，那样的漂亮话还是……”
这次轮到秦澈吃惊了，感觉到一片嘴唇的温度迅速的降落又起飞，然后看着面前的人，在月光下已经明显到耳根都红了。
“这样的事……我也是懂的。”
陈熙几乎是用尽他所有的血液了，他看见眼前的秦澈慢慢的露出了笑容，好看得不得了。
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白痴，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秦澈的语气并不似平时冷漠。
“什么决定的……”陈熙摸不着头脑。
“……你自己往枪口上撞。”秦澈似乎也没想让陈熙明白，“我本来不想对你开枪的……我怕伤害你……”
陈熙越来越迷糊。
“秦澈啊……杀人是不对的。”
“果然是白痴……”秦澈叹气，“也罢，这样就好。既然说了一起，就不能反悔。”
陈熙觉得今晚的秦澈对自己又是温柔又是微笑，又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似乎很亲密的行为也做了。突然觉得很开心，于是糊里糊涂的回答了嗯。
第二天两个人又是一起回家，快到校门口陈熙才想起志愿表的事情，这才突然拉了拉秦澈的袖子。
“……志愿表……”
“啊，我已经把你那份填好了。”秦澈从包里拿出一份皱巴巴的志愿表，“昨天下午去找你的时候就发现了。”
“啊……你骗我……”
发觉受骗的陈熙有些小生气的抢过秦澈手中的表格，隽秀的字体写上的学校，似乎就位于秦澈常念叨的城市，只是想考上的话，对于陈熙好像是不可能的。
陈熙突然想起昨天秦澈说过的“……你知道我们早晚要分开的么？”，突然又有些难受。却只感觉身边传来一句，“白痴，放学来我这补课。”
那句好像是让人开心的魔咒，让陈熙一下子笑出声音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志愿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