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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沿着风的线索寻出路,我返到了过去仍下着雨。晾干的忧伤又湿了衣裳。想着却再不能够回来,因为痛的忘了现在。
      现在的终究会成为过去,过去的仍停留在现在,我只望将来,是希望的将来。到苍老,年轻时心角的缺,转过身再看,会变得很小很小。但我并不乞求它的消失,因为我实在害怕的,连同我的心也会一起消失去。
      自然现在,我还年轻,还懵懂。但我却忘却了自己的现在,现在的忘却,大抵又总缘于我的年轻。呜呼,我还幸于自己的年轻呢。
      然而心角的缺是已经苍老了。自然变得很小很小。且生了灰尘,就像爬了一些褶皱.但这很小很小的缺,总禁不住风的诱惑,抖落一捧灰尘在地上散成皱折的画图,就使我想到了什么。我的房间的墙壁上就挂着一幅画,就像挂着一面孤愁。临着这孤愁,如临着一面镜,映出的另一个自己是一样的苦涩的表情。只是吧,可是呵,有时候我竟而发现,另一个自己离我很远很远。又或者呢,便正是仗着这很远很元的距离,而致使我以为是一样的苦涩的表情罢。我不清楚!
      实在是有这样很远很远的距离,淡远了我所不喜欢的,浓近了我所喜欢的。我所喜欢的,我告诉自己,当好好的珍惜,我会好好的珍惜了。我喜欢的人,我告诉自己当好好的珍惜,我却恰没能珍惜,因而清醒地扯出几段模糊的文字,来珍惜未能珍惜的。是否真行得通,我不知道!
      于我,是极以为自己是很清醒的,很知道自己的行为的。但有人说过,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的人,一是真的高尚者,一是真的卑微者。这是内心的分歧。知道自己的行为的人,是假的高尚者。这是性格的集聚。若借此话看,我又很不清醒了,我还无面目道出自己的假哩。
      我是真的很不清醒的,我都忘却了自己的现在,能以什么样的谎言来圆自己的谎言,又拿什么样的虚空来填我的虚空。我只得提提我的过去了,我也只为提提我的过去。有许多碎屑般的事,记忆里还是很透净的,我把这透净的记忆写下,仿作一个故事。倘若故事,要写的好,定要些微妙的笔法的。然而我又不会寻章摘句,又不引经据典,就只得以花花肠子绕几句花言巧语了。而这花言巧语,又实在是其实是谎言与虚空的冠帽。我很尴尬地想,这几个字段委实是算不得一个故事的。但无论如何罢,我要毅然的坚决地写下来。我已失掉了现在,倘或再丢弃过去,道将来,希望的将来,就成了空中楼阁了。囚我于天堂与地狱之间。上天堂吧,自然是所愿的,下地狱么,也无要紧。居于天堂与地狱之间,使天使和鬼卒对我牵手勾足,实在是所痛恨的。所以为将来,我毅然地坚决地写下:微尘别。

      我垂在冷的桌上写了一封没有寄出的信,是在故事的结尾却又似乎离故事很远。就聊以慰藉寂寞.暗弱.吹毛求疵.烦复.伪蔽罢,已而塞在棉被的底下睡入去了,昏沉着没了呼吸。梨花开的时候,我隐约能记得一些,(梨花没有开的时候自然也能记得一些,只此作雅士的情调吧。)也就不那么孤寂了,但又仿佛愈加沉闷。如论沉闷,又则是未可完全替代得的。无由解释,只能默默的想.思索.沉默.痛苦.笑。大抵其内容是这样的:
      “天气很好,阳光就流在身上。我却落寞了敷衍时间的心情,混沌了混沌的错觉。那死寂的吞咽灰尘的眼睛在茫然中呻吟毫无意义的痛楚,呻吟不在是为了奢望没有奢望的抚慰。你知道吗,晚霞的美丽是谁披起的彩衣,沉默的远山也在流泪。离别啊,黄昏正掩紧夜的门窗。期待着,昙花绽放另一瓣晨曦。死亡呵,我的生命没有花的季节。
      “花的季节自然很美,也不尽,它也有下雨的冲动。最美的感觉在未能感受到的时候被突然淋湿是最不美的失落。我不知道距离的寓意是一种痛苦还是一种幸运。幸运,我有了痛苦的归属。痛苦,我把幸运定义为不幸。不幸的我还在纠缠其中的思维是否符合逻辑。我是不懂数学的。反正我已不再相信什么所谓的抒情的月亮或者优雅的风会怎样的有感情地把一个现实问题挑逗得多么简单浪漫了。幻想缘于人的虚伪.卑微使整个世界变得肮脏,剩下满腹经纶的黑的蜘蛛聪明地躲在黑的角落中继续相信它的网络世界。我只能说,让思念最好没有空隙,或者让思念的空隙最好没有幻想。
      “赠我百蝶巾,回什么,猫头鹰?赠我双燕图,回什么,一段呆木?赠我金表索,回什么,赤练蛇?我只有这些。相片却很美,附会于我,但它能带去我的眼睛和血和思想么?还是由我的呼吸载了去吧。我的呼吸是蓝色的,倘若天空是蓝色的。那么,连同月亮和星和烛火和名字一起去吧,剩下的黑暗留给我。然而黑暗是什么呢,白的雪不再承载两个人的脚步了。因为它要融化,然后流走,因为它有方向,因为世界的规则是它必须和我们一样要有方向。寻着方向的我们呢,在直线的一点背向而行愈走愈远。我只期望着彼此不要再回头,倘一转身,连仅有的熟悉也会没有了,我只不要我们陌生就好。
      “还喜欢笑吗?你的笑很美,我不敢用怎样的辞藻修饰,真的美无论于其外表呵!其实是...又或许,我并不懂你的笑,就像不懂那一份熟悉。
      “我以为,以外的,一切大抵都是无关的了,正可不必太认真。我已苍老。
      “我以为,我只能以这样的话善待自己和你和一切。
      “我以为...sorry,我不该这样说,我应当问,好否,天晴了么,嘻嘻,...呵,照顾,...但我不善于此,我且知道,你且知道。
      “我不知道今天是收藏了什么还是袒露了什么,我只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沉默肃杀了我,沉默又将封存我。我正说,可不必太认真!"
      这是我在记忆中回忆记忆么,不知道别人看了会是多大的可笑,我无去理会,我正是与人看的,得到他们很大的可笑以示我的幽默。我藏着,也自享着这幽默。然而我终究是痛苦,藕断丝连般的痛苦,一程一程,扯出无尽的悲怨。就像莲叶上的泪,沾满了碧透的叹息,是白色的虚渺。
      君子最爱莲,一向如此。我也逃脱不得,虽然我不是君子。留在莲叶上的,或者水露,存在草尖的,或者水露,我都自觉得是最洁净的,没有比此更洁净的了。美丽的魂灵总能渗出美丽的外表,美丽的外表总能美丽我们的魂灵,这真是极好的。大概由于此吧,我是逃脱不得的喜欢莲了。所谓说“逃脱不得”,竟是我有劝过自己不要喜欢它的缘故。中学的时候读过《爱莲说》,我想,生物生长的规律之中是实在没有派出许多的精神道德类的纠扰吧,并且它能懂得这些复杂的东西么。尚且太多的人也不能够,凭它能做出什么教训来。根本的问题何必引出枝叶的结论,因而憎恶一类人总爱从简约的自然中抽出繁杂的条规,来做束缚自己的茧。故而自己就时刻勒令自己去厌恶莲花,但终究是逃脱不得的喜欢了,在某个时间,我偶然发现,便是泪水也比不上留在莲叶上的水露更洁净。不禁感叹“出淤泥而不染”的伟大。并且人人的嘴角中告诉了我,只有束缚自己的茧,才能化作纯白的飞蛾。呵呵,我正可高傲地阔气地爱它了。
      然而莲开在夏,燥闷中多没有好的心情去赏它。且还是梨花好,逗着芳春,惹人怜爱。我最爱梨花,这是一种印记。也指不定它能给我以什么,但我真爱这梨花。见得多了也还是那个样子,见到了又需瞅上许久,这确实一种印记吧。我爱梨花,那是讽刺丑的最美的灵魂在丑的面前一尘不染。
      我家门前本是有几株梨树,不知几时就有了,现在是多年没有吃到粗糙而甜的梨了,粗糙之意,正给我以亲切。但现在也终于没有了,连这一点也没有了。然而我还记得小小的我,站着看最美的时间的漫步:白色的花苞才点几滴水彩的符号为生命打标点,珍珠般的星在枝头就绽放了点燃黑暗的烛光,婀娜多姿的雪花又已闪烁着起伏的音符,轻风抖落一团花絮,仿佛洒下的一片月光。童年的脚步就踩在上面散漫地放纵自己。这是摇着梦的竹篮吧,装满我的呼吸,我的自言自语,我忽略一切而钟情于梨花的眼神。真美呵,那时候不知道这许多的措辞,却能见得真切。(现在知道这许多的措辞,却不能见得真切,这是莫大的悲哀。)母亲有时会喊我:“早着些回家里来。”我依旧坐在树底下,也还是一个样子的黄昏,没有深的意思,但觉得很细腻。本就很细腻呵,上面的云彩就是这样示意的:黄昏的天空,在我看来,像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父亲在看书,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现在我家的书架上有《金华烟云》.《新诗集》,另外是我买的《红楼》.《鲁迅全集》。我说:“花都开了,怎不见细的峰和蝶呢?”父亲没有应,我又问:“花都开了,却怎不见细的峰和蝶?”其实当这些春的精灵到来的时候,是并非搅得怎样闹乱的,反而显得新颖静穆,在这新颖静穆中,野的花也做出了点缀。初春的水仙打着高挑的白朵,过夏的凤仙染着各异的颜面,竹叶草有姊妹的情节,满山的映山红散着妖艳。“摘一朵吧。”这在我们那里绝不受什么限制。叫不出名字的鱼虾也有,大人们多不让去河边,也就不能见梦里的美人鱼,但不觉得受了什么限制。螳螂有时会眨眼,甲壳虫有铁一样的盔甲,冰冷的吊死鬼没有脑袋,你看,一个长的杆子顶上有一圈细的铁丝,裹满蜘蛛的新做的网,慢慢伸向没有眼睛的招摇的蝉,微风送来一句警示,那蝉便吱的一声飞到别的树上去了,接着得意。
      一个人的时候,也折纸,编草螳螂,用弹弓打鸟。这些都是乌叔所教会的。乌叔不姓乌而姓贾,因为他的屋旁有乌鸦,而他又喜欢,又有“爱屋及乌”的句子,就称他为乌叔了。常时我是多不会记得他,但当一地的梨花卷风残起,大约就忆起他了。因为父母在外地做事,有一阵住在外祖母家,就常见他来,是极瘦的一个人,却高,脸型也窄,眼睛又细,诚然像一杆墨色的称,我料想他的世界是设计好了的无数点的白,绝无半点别的色彩。他实在是孤高而肃重,暗漠而凄冷,全不像年轻人的样子。他直直地坐下,外祖母来问话了,他却不理,身子斜在椅上,仿佛就要瘫下去,着实可恨。但转而他又似乎归入正途了,陪出无尽的言语,且带着圆月般的笑。大家也都被诱出一连串的笑。但我是没有,况且他是终究从头至尾未曾和我说过一句话。来外祖母家闲谈的人每天总都有,各唠各的家常,因为我是孩子,就自然得到他们十分的关爱,“实在是清秀。”“并且又聪慧。”这样的话都能使我高兴一个上午。但他是终究从头至尾未曾和我说过一句话。愈加可恨。完全失了一个长辈对待孩子的本分,虽则他那时还不满三十岁。那就不必称之为长辈了罢,我倒愿意和他平起平坐。你看,他竟然在众人面前扮孩子呢,以哗众取宠的把戏来博外祖母的施舍。可恨至极。而我的外祖母终究是体弱,常常感到头晕.胸闷。多不能有好的神色,这是多年的旧病了。我们早经习惯,并不以为然。但乌叔去担忧了,讲了许多需得注意的事,又劝外祖母去大的医院检查检查。那态度着实仔细认真。我发现,他的认真的样子倒露着几分帅气,伟岸而亲和。正有他所能称量的重量。然而我依旧不愿和他有怎样的牵连。但见了几次,也终究是认识了,而熟识了。他先是说我也瘦,失血色,而后便讲黄帝战蚩尤的故事,讲狐狸变人的趣闻。这些直是我所未听过的而极喜欢的,对乌叔的看法,也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外祖母的病暂且是歇下去了,一包中药只仍躺在案几上呻吟。我终于感到无聊起来,想不出欺骗时间的办法,几个玩伴多不来找我了,似乎专为培植我的无聊。蒙尘的光线投在屋子里,我仿佛听见它撞地板的声音,干燥而虚软。先前来闲谈的几个人有许多天都没有来了,自然乌叔也没有来。屋里的光线似乎要干裂开,支离着人的心情。但到傍晚,夕阳沉下去,云霞流过,一切大概就好了。我借着无聊所施与的动力,荡到了乌叔的家,未进门,却忽然闪过一丝极坏的意念,诚然是极坏的情况,乌叔靠墙坐着,垂着头,身子就曲成e状,神色里分明透着伤心的偾怨。这实在使我感到害怕。边上是他的妻,捂着脸,似乎有些哭。我已经大约猜测出了情况极坏的原委,但究竟是走进去,绕了一圈急急出来。
      晚上有人来外祖母家谈话,先问了病情,而后两排牙齿就紧咬在乌叔身上了,“这次他们是闹得更凶了,先是两人不说一句话,我恰在,哪里知道他们之间有了矛盾呢。但许久不见他们开口,我就感觉情形的不妙,问是怎么了,然而他们仍是不开口。小贾靠墙坐着,垂着头,忽而他的妻子竟淌下泪来,小贾只是恨恨,都死了去才好。他是着实失去了理智,竟说出这样的话,我就劝了几句,谁想他的妻子将电话机也推到地上去了,我的柳儿也跟着哭起来,似乎要我走。我就只好走了。你想,结婚那一阵,谁不称羡他们是怎样的幸福,哪里料得到,不多久隔日就会吵起来。现在又发展成这样。”
      待她的这一通话过后,我便去睡了,并不想多听。不想多听倒并非时是因为我受了她的感慨而感慨起来。我那是还没有那样的伟大,我只是厌恶她说话时的手舞足蹈,口沫横飞,仿佛乌贼鱼。
      然而我的“不多听“也改不了极坏的情况的极坏的发展。乌叔同他的妻终于要离婚了,连邻居亲戚都劝不住。他的妻永远是枯木般的冷而沉默着,在他心里也就永远压着冷而沉重的铁砣,我于是想,还是离了去吧。但他们也终于没有实行,并且永远也不能实行了。在此后的三个月吧,或者更短,他的妻竟去世了。去世的前几天里,也并未见和他争吵过。人们的传言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忽然咳起来,咳了一阵,又睡去,醒了后似乎要呕吐,侧着身子扶在床沿,可就再没能够起来。但我想,她睡觉的时候边上就只乌叔在吧,或者连乌叔也不在,人们何至于知道得这么仔细呢。即便是乌叔的说辞吧,可他已不很爱说话了,并且我也未亲耳听到,所以不愿信。但我的"不愿信"也免不了她的去世。这其实于我并没有什么。送殡的那天我是在的,满眼的是白布白衣,又加之一串一串白的纸钱,如梨花落雨。梨花落雨!
      逝者安息,而生者...乌叔是悲怜的,他还有两个孩子呢。大的与我相仿年纪。两个孩子自然也是悲怜的,在他们的记忆深处,比我的记忆的更深处,定飘满白白的一片,如梨花落雨!
      又是梨花盛开的时候,我家门前的那几株别致的梨树早已只剩下半截枯枝无精打采地哭丧着颓废的绝望了,繁乱的青藤绕几匝老死的皱痕束缚幼嫩的梦也忘了现在的我只有憧憬。大约是要伐去这一团蓬乱的死物了吧,连同地下的根和新生的叶子。我以为它还有复活的侥幸,但父亲说可以换上别的树种下,我就终于没有说什么。
      那是在三年前吧,其实我还是见过一大片梨花的,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片。那时正和几个同学一起郊游,游了一阵,实在找不到趣味,于是一个人慢慢地走,走了一阵,忽然抬一抬头,远远地就见到了开盛的梨花,便跑过去,跑过去。嘴角的笑容和那梨花一样饱满,欢喜之中不免攀了两段细枝。然而一低头,就见到俞书若坐在树底下,一袭白色长底裙犹如堆成的梨花。她的眼珠便在这花瓣中若隐若现,仿佛出奇地看着我。我于是也坐下来,递给她一段花枝,和她聊着。我说:“四月的天,这世界仿佛全为配你的颜色。”忘记了她答了什么,只有梨花般的笑映衬我的孤独。我爱书若,借着她的娇柔所与我的欢喜。与她没见面有两年了,不知过的好否,愿不死的梨花从此属于她。-
      虽然和书若是同学,是朋友,其实我们已经相恋了。说相恋,或者是我的固执,但我还愿意这样固执下去,虽然我们终于是分开。现在我满怀辛酸地写文字,便正是为了给我们的分开一点慰藉,为了给我最苦的日子一点麻醉。
      最苦的日子,便是分开之后,有一段时间我是一家小公司的职员,每天由甲及乙及丙及甲来回地送包裹,拉磨似地弄得自己晕头转向,不知可是绕子弹头画圈子。我从未有过似此样的烦闷与厌乏。这样也罢,还得时时看人的脸色,揣测人的心思。然而人性又实在的古怪,就连脸相也要换出几副版本,教人读不通透。倘或和领导处的好便了,若处的不好,那就真如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连行动都要受窒息。无奈我还懂得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做事又认真勤恳,就并不被顶头老大所“照顾”,单是无聊而已。于这无聊之中,看清了一切的利益的冲突,一切的人格的变异,一切的矛盾的纠葛,一切的虚伪,一切的无情。我更加不相信,不信日月高悬,不信管弦同乐,不信春秋循序,不信昼夜替更,不信公私两立,强弱一体,不信贵贱平等,恩怨分明,不信亲之亲睦,友之友善,不信万寿无疆,百年好合,我不信因果报应,朋友,我只相信你所不信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相信你所不信的爱无所爱,情无所情。。朋友,我连你也不信。你呢?或者也不信我直称你为朋友吧。那么,还顾虑什么呢,说吧,说你想说的。不幸!不幸?呵,我真称你为朋友,无论你信与不信。
      回到寓里,自己才是自己的吧,但这样一个苦味的自己又能带给我什么呢?不过是更加苦味的孤独了。身边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烧水、铺床、洗衣,这样干坐着是绝对不行的,我想,万不能解释我的孤独。需得去外面走走呵,让体内的血液循环的快一些。然而又实在没有走走的过场,不如煮饭吧,今天就多加份苦瓜炒蛋。然而我终于是走出了门,在屋外叉手死死立着。往远处的更远处极目地望,而更远处就大踏步的向我扑过来了,将我推了一下似地我就不能站稳了而坐了下来。更远处便裹着我的孤独鬼影似地跑远去了。比更远处还要远,因为我再看不见。但地下的四脚虫大约是在告诉我,是因为我垂着头的缘故,所以看不见。但究竟如何,我还实在不清楚。蓬头垢面的风来扯我了,向我乞什么呢?我已没有了孤独呢,我于是随手捉起四脚虫,但它还不肯走,还扯我。去罢,拔与你三丝黑发。
      我的头往双腿上落下去了,眼神在手臂的肤色上擦过,就沾染了昏黄的意念,箭也似地斜射去。在天边,或者其实就是在眼前吧,有一束极细极长的光柱似的云斜窜向淡蓝的另一边。这使我有些颤动,闪电的一瞬就与它正同。似乎变故就要来临了。然后我还没有察到,而又终于察到了,有一片冻脸似地散云白纸似地皱折地隐在那光柱似的云的另一端,仿佛就要埋起还未来临的变故。紧跟其后的是乌腾腾的暗云煎油似地由西向东掩步翻滚而来,如踏着尘,冒着烟。仿佛连埋起还未来临的变故的散云也要埋起似地。再之后,是黑森森的树林,间夹着几座冷白的脸。我不再看这一些,闭上眼睛,周围是无垠的黑暗闪着狐狸的眼。这样坐着也是绝对不行的,我想,万不能寻回我的孤独,需得起身走走。于是我的头又暴露在我的面前了,然而眼前模糊了,又终于豁亮了,又终于暗下去了。我自我解嘲似地踱了两个步子,地面仿佛在涌动。听说有一种怪物没有头,不知他可会将地面撕裂一个口子从下面蹦出来夺我的头。然而又终于暗下去了,暗下去了,直到我看不见地面的涌动,一片漆黑。我回到屋里的时候,是肚子闹叛乱后的许久。我想,寻回孤独的最好的办法,是自觉地献上我的头。
      这晚的月斗大如胆,在上空晃了两晃,我便明白过来,我的同事全拿异样的眼神钉我,是瞧见了我的双眼的发白,预定了和这月一样悲惨。第二天的夜倒显得安平,然而我总坐立不安。这一天本就没有好的心情,大清早脑袋发昏地顶了老大的话,难免要坐罪了,并且我又丢失了一份包裹,损了钱。我不再想这一些,衰力地靠在椅上,四面的湿风黏在脸上,似乎就要揭去一层皮。上空是没有月的,大约被缢死了,连尸首都不知扔在哪里。我的影倒在地上,加长了许多,仿佛要离我而去,不再随我了,在远远的微明中似乎要站起来,但也终于没有离我而去。忽而一声响,我往屋内看去,只是灯吊在上空晃了两晃。我终于也站起来,将不安增高了半米。
      之后的几天里一切如故,然而我对于一切,已经完全用了欺骗的手段。因为我再控制不住自己思念着书若。就着这份思念,我只得以欺骗来回答我的少气无力、日坐愁成,以及对工作的懒散与疏忽。老大的脸色着实不太光艳了,对我也倍加“照顾”了,我也只得以欺骗来回赠他的照顾。
      然而我的欺骗也终于只是掩耳盗铃,甚至于拔苗助长。老大的脸色愈加没有光彩了,我已经有了要走的决心,但去哪里呢,哪里都是剥削,哪里都是嘲讽,于是我终于也没有走。近来我凡事都只是敷衍了,假象做给别人,糊涂留给自己。或者别人施我以的计谋、拳头、傲慢、冷漠、铁针的刺、艳衣的擦肩,我都只回以淡色的脸,大约能添几分他们的欢喜吧,这实在不很坏。或者我当施以别人的微笑、食物、赞扬、鼓舞、火焰的真心、热光的眼神,我都只赠以淡色的脸,
      大约能添几分自己的无趣吧,这实在不很坏.然而何故于我的心如此的虚空呢?仿佛树底的天回积这的冻云般的漩涡而其实是无所有,便只这漩涡似真似假地画了个如有如无的形状或者影或者空白。在别人大约还道不出其中的虚空,但我自己。是终于无聊而自鄙了。先前我也曾融于交谈、融于争战、融于泪水、融于希望、融于星的背叛的夜、融于蜂的撺取的春,而现在,我只有淡色的脸了。我将这淡色的脸揭去,发现里面没有血肉、没有毛孔、没有神经、没有新生的笑、没有显见的怒哀。但大约我所揭去的只是一层面具吧,我再往里抠,忽而腾出一只蛹,一沾空气就化为了长蛇,如火般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口里还嚼着什么。我再往里抠,果然,不见了我的心,肠胃还在,胆却缩小了。然而我却如何的全不觉得自己的心的失掉呢,然而我惟以这淡色的脸来做这虚空的颜料。然而对这虚空,我也只是敷敷衍衍,敷敷衍衍让我做一切的无所有。
      我的做事再不似先前的细致而努力了,老大来谈了一谈,但我仍挨了领导的责,然而这也没有什么,因为我什么也没有。但有一本薄旧的册子却还蜷缩在我的手心,那是我中学时候写的日记了。无事时浏览一遍,给了我无名的触动,并且本又记得日记里所记得事,不禁使我想要写一些东西了。况且饶子尘就曾告诉我,有一些感觉是应当把它记下来的。如此,我便开始着手来写了,然又终于丢了许多可以作论的材料,然又终于不知道从哪里起论。但又想到,我所要叙的不过是学校的琐事,当无需谨慎,也就平安了心,无故在其中平添了许多无用的话增长幅度,假作小说云云。一厢情愿地请上几个小丑类的人,没有实际,无需计较。但于我的中学,又确乎当纪念并悼念之,于它,有很深的印记,应由还未远去吧。然而我又终于不知道纪念并悼念的根本,然而我又不能强迫自己想到什么,因而也就只好用我的偏激做资本了,没有什么意义。原本是想胡乱地涂几篇杂的文隐去这些“没意义”,但自觉地于自己于别人都毫无影响,故而作罢,假作小说云云。这“假作”也很不能顺畅,只在寂寥的时候读了鲁迅的文字之后才能勾起我写作的欲望,大概孔乙己还活着吧,妥协作别人的笑谈。然而我又不经常读鲁迅的文章,总是我没有寂寥吧,我的四围是太纷乱了。
      在这纷乱中,有人曾对我说,你当看清自己的脸。我不能很知道这话的内涵,但于我,是至今都还不熟悉自己的样子。小时候的相片还有几张,每次看时都给我以怀念,而衬托出我对现在的厌恨,所以我再不爱拍照,再不爱照镜子。倘若要我描绘自己的形容,我是定不能完成的,也不会为此而要努力完成。于是,就此将这表面工作略了去吧。
      不知上一段文字可是答非所问,但,略了去吧。
      把中学生活架在眼前,像架一副眼镜,我却能得到什么,我却能失去什么?假若我的眼睛还分明,我将看不清什么,假若我的眼睛已至近视,我将看得分明些。由此,或许我应当丢掉双眼。但,就聊以作别人的余闲吧。
      最爱孤独坐月台,偷临几笔辛酸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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