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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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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北岛返回医坊途中,白日或逐花追兽,徜徉自在大千;或各拿书阅读,论言探讨,往来不休;夜间就落脚之处,不论华简,皆能极尽温存缠绵。夫妻二人日日无比欢悦,相视便笑。
家镇就在眼前,早间陈荆见她家夫君在车中正坐看书,神态端严专注,多事去撩拨,被压在车壁一路不能消停,末了,她夫君整好两人衣衫,却哄着陈荆安睡。
陈荆依言躺下,捏着个老虎绣枕伤神不已,秦墨白洞晓了她的心事,摸了摸那虎头,轻声道:“阿荆,男子为着传宗接代总要知晓情|事,我十七岁晋中郎将时,府中安排了五六门通房侍女,因无暇考虑那事,那些侍女未有入房的。阿荆,有你足矣。”
秦墨白为独子,如其所言传宗接代为大事,他不可能不介意,哪怕现在若无其事,以后少不得自有安排。陈荆一下子觉得背脊森寒,只觉得两人再欢怡,怕终抵不过世俗,颤声道:“王君一通大丈夫言语,让人饮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身子生不生得出还是未知,王君也好生考虑。你即与优儿有恩情,纳了她便是,何必让她离去,害她伤心?”
陈荆被气得出眼泪,秦墨白心儿生疼,俯身锢她在怀里,低声说:“连皇甫优都明了,你还不明了?我心怎能再容下别人,我不让她走,让她看我为你如痴如迷,又是对得起她?阿荆,你有情有义、足智多谋,告诉我,应该怎么样做?”
陈荆被他抢白一通,哑口无言。
车行到个市镇,她执意下车买了条白狐皮围脖给秦墨白遮住脖子上的不雅痕迹,又挑了珊瑚串珠及些毡帽、毛毯等小物件作礼打包上车。
“她并不喜欢鲜艳的颜色,我看你挂在腕间倒好看。”秦墨白看着她手中的串珠好心提醒。
她抬眼哀愁看他一眼,重重叹了口气,不知如何面对种植园里面的皇甫优。
紫色的水眸见到他们没有一丝惊诧与扭捏,她的寒喧有问有答,得体大方,也主动说些园里作物的长势。
秦墨白去看账,皇甫优便拉着陈荆去往自己闺房,陈荆见到房中一切皆为以前在院中的物件,连秦墨白从前散落丢弃的图纸都一如从前般堆叠加案头,更加不安。踱到绣架前,随意翻看她描的绣样,即使在绣样里,也夹着一张泛黄的秦氏云纹图样,陈荆收了手,一时不知应该将眼光放在哪里。
皇甫优从卧间出来,笑吟吟地捧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荆姐姐治好我的眼睛,这份恩情没处报答,只能这世不弃不离服侍姐姐和公子。这些小儿衣服,瞧瞧合不合用?”
陈荆打开来,一件件翻看那些巴掌大的小衣服,衣帽鞋袜俱全,不禁动容道:“真精巧!这些物什不急的,你要爱惜自己才是!眼睛本来就不好。”
皇甫优笑说:“方才听公子说,姐姐天天忙得连他都只能早晚见着,这些小事,还是优儿来吧,反正我也闲着。”
陈荆抚着浅黄色衣服上精致的小云纹,叹道:“有没有孩子还不知呢。”
皇甫优一怔,问道:“姐姐自己是大夫,医不好么?”
陈荆苦笑,“伤太久,我这月事你也知,从来就没个准信儿,也吃着药,成与不成就在天了。“
“公子可晓得?”
“他知晓,嘴上说没何,心里总是介怀的。”
皇甫优垂下头,收了笑容。
秦墨白正好推门走进来,见着陈荆手里的小衣服,欢喜得揽住她的腰,喜笑颜开:“亏得有皇甫姑娘,要不孩子真出生了,你这个当娘的难道要让他穿百家衣?”
微笑更温柔,旁若无人地吐露情话,“阿荆,孩子不打紧,你不会女红刺绣,我也中意。”
真希望地底开条缝子,要不自己一头钻进去,两眼一黑全然不知就拉倒,陈荆缓和此时不尴不尬,对皇甫优打着哈哈,“外面好像在烤羊?羊肉好哇,补身子,俗话说‘秋冬进补,来年打虎’,走,去瞧瞧……”
两人夜宿种植园,陈荆翻开医案一笔一画勾画草本图形,这是编给当地大夫看的。
秦墨白在屋外望着远方有所思,秃背大鹿围着他踱来踱去,陈荆抬头看他,心里轻叹,再不羁的游子也有归土的渴望。
待秦墨白回到屋里,又满脸笑容,走到桌前一看,笑道:“你自言不擅书画,这一手白描却着实不错。瞧瞧,让人一看就明画的是胡茄。”
“错了,是野山茄,大毒之草。”陈荆严重唾弃,“师尊还说你门门功课修习认真,我看你本草纲课分明不合格!”
秦墨白脸红,呐呐说道,“娘子教训得是,是苹苹助我过考的。”
春去秋来,陈荆不吝医传,将毕生所知尽授于众大夫,陈氏医坊声名大噪。
陈荆本着出嫁随夫的主张,本将医坊挂名秦氏,但秦墨白不同意,说若病者听说坐诊大夫是他,便都不来了。陈荆知他一片心意,也不再推辞,将陈字牌匾高高挂上门楣。
可万事并不如陈荆想的那般顺风顺水,医坊声望日高,陈荆素有侠风,遇着赊帐的岛民任他记帐,风气一旦开了头,后面就难拔校过来,病者虽非故意赖帐,但隔个几个月半年才给钱的屡见不鲜。得了优待病者路遇陈荆嘴上好话不断,此等事她也就乐得做人情。
但医馆不时还有慕名前来学医见习之人,索人学资的事情,陈荆做不出。这厢要供人吃喝,那厢又要照发馆中数名大夫的例钱,一到月底,陈荆翻着一片爬满红字的账本就直觉得身子酸痛,赤字少不得要秦墨白来注资添充,代价便得……
两人名符其实地作夫妻两年之久,按说新婚燕尔的胶腻也该过去,可秦墨白对房---事----仍乐此不疲,陈荆不得不佩服他的过人精力。枕畔夜话,秦墨白一次甚至又说起自己应甚符她心目中 “邓驴潘小闲”,语气洋洋自得,陈荆将被子拉过头,想起老话“饱暖思淫逸”。
岛上男人因出海,肤色多黝黑,这些赤裸上身的彪悍男人让陈荆想起往事,不免多看两眼。这两眼可让家里翻了天,秦墨白指责她意志不坚,她好言哄了半通,却更被曲解成了男子肤色深才有男子气概。
秦墨白自觉受了好大的气,他本颊须多,但秦洛王族讲究洁雅,每日得精心修面,才换来白皙清贵之貌,这可倒好,被人厌弃了。
秦墨白第二日愤愤不平地声称随着自家船队出海去,大半月后露出铜色肌肤从港口一路悠然走回来,他本个儿高腿长直、肌肉坚实,这回晒黑的面目俊挺、没打理的短茬英朗,极其符合渔民喜好,惹得岛上众女子见之无不倾慕,甚至一路跟随的也不在少数。
回到医坊,他仍旧不穿衣也不进门,就靠着门口与个丰满娇艳的少女说笑。
陈荆在坊内早看到那翻天覆地变化之人,写完个方子才出来笑着招呼他回家,哪知他只淡淡回瞟一眼,继续与那少女讲话,陈荆听得少女一句笑问晚上敢不敢到她家,她暗自摇头,回坊叫了个大腿骨头疼的年轻男子进来,把帘拉上。
病者才脱裤子,大夫的手还没搭上大腿,本在门边杵着的人两眼喷火地扯帘进来,将病者赶走,把大夫抱到内院,扔到床上。深黝刚健的身躯与女子雪---白--柔韧------对比分明……大夫把奉子泉的委屈一块算上,泪如雨下地数落,意欲莽汉做到底的人赶忙---出来,手足无措将人翻过来,和着轻言细语去吻那泪水。
陈荆含泪抱住人只偷笑,听听,终于承认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不该胡思乱想,不该捻酸吃醋,不该不穿衣服不修边幅,更不该打扰治病,不该……
错没认完,陈荆在他怀中转身,身子紧紧贴住身后之人,转头贴住腮胡微刺的脸颊,吻住柔软的薄唇,身后本在懊悔的人半僵,眼光兴奋闪烁,喘--着---粗--气---继续方才之事,用尽---虎---狼之姿。
诸事方休,陈荆愁眉瞅他这副胡子拉碴的样子,似乎这人已经尝到不休边幅任性的甜头,只怕他要一条黑路走到底,披了衫子按他坐在盥洗架前,替他刮须,秦墨白搂住细腰笑,“阿荆,你喜欢何样,我便能成何样。”
陈荆亲上光洁细致的面庞,“墨白,我心悦的本就是你原本之样。”
放荡之人复尔雅清逸。
秦先生一脱-----成名,医坊来寻访先生的镇外女子络绎不绝,无须陈荆出面,医馆大夫和病者合心协力将莺莺燕燕们挡了出去。陈荆订下不许招蜂惹蝶的家规,秦墨白便老老实实的遵行,尽量不出门,日子久了,愈发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岛中男子每季到暖流来临之际就会海祭,家家户户男丁都要出海围捕鲸鱼,妇人聚在岛心广场交流织艺。秦墨白只有此时来到妇人群中品评织活,让众妇女喜上眉梢、让男子恨声唾弃。
街坊看到秦家媳妇不是正襟危坐在药馆中,就是带着小徒比特儿焦急赶往病者家中,天天忧生忧民;男人却悠闲坐在后堂穿针引线,见着青年男子候诊,就拿着绣棚踱出来,坐在边上,绣一针瞟一眼别人,眼神酸怨,看得连众人无不浑身起鸡皮。
“妒夫”、“吃软饭”……一众恶名如落叶一下栽在秦墨白头上,秦墨白与陈荆双双出门,男人们见到陈荆毕恭毕敬问好,一瞟见她身边之人神态大转。有做得出的人,甚至当面抛下对秦墨白的轻慢之话,让她大为难堪,而秦墨白却似没事人一笑了之,有时见着陈荆实在难受,便搂着她低声道:“娘子如若实在心疼为夫,不如现在回去安慰安慰我。昨晚那种很特别,我还想再试一试……”
陈荆作势就要往回走,每到这时,陈荆就有想一头撞死的念头,禁不住仰天悲叹,“我立誓要找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怎么就遇上你这般!”
秦墨白扇动迷人的眼睫,笑答:“阿荆说爱慕我原本的样子,自是同声才相应,同气方相求。”
秦墨白在民众中口碑不好,却与上层族酋关系如胶似漆,偶尔陈荆跟着他回到原来的小院,一路行人躬身行礼,让她提心吊胆他又在外面胡作非为,秦墨白信誓旦旦绝无伤天害理之事,她选择相信,从此不再过问。
嬉笑怒骂似浪花点缀,眷侣生活如静水深流,河水的源头便是缱绻深情,陈荆对这日子珍爱得无以复加,恨不得一下子就老了,从此长生无憾;但又舍不得日子这么快流走,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意犹未尽,这么几十年如一日地溜走,怎么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