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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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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纤细的食指挑开朱红绣五彩鸳鸯的喜帕,帕子是江南丝坊制的,轻轻一碰便从她戴的珠玉冠上柔柔的滑下来。落在她着了鲜红丝履的脚边。屋里只燃了一对手腕粗的龙凤烛,亮如白昼。
满屋皆是红,深红,玫红,被褥的红,床幔的红。甚至连四角方桌都是暗暗地似血一样的红。
屋外的声音终于消退下去,听着耳朵里像是夏夜里远处隐隐的蝉鸣。
她缓步度到垂了红流苏的四角桌旁,眼睛只死死盯着墨青色的椭圆形酒壶。上面的双喜刺得她眼睛微微发疼。
有人从墙角拐出来,脚步沉稳。影子落在生娟糊的窗面上。
她唇角冷冷勾了一个笑,十指紧紧陷进掌心里。捡起落了地的喜帕,又淡然的笑了,那笑落在她娇媚的脸上却更加摄人心魄。
最后一次了,她想。
他推开四开的楠木门,揭了喜帕。眼睛却并不看她。
她不懂,既然这样不情愿,又为何执意娶她?
她对他那样好,爹爹对他那样好,几乎要掏心掏肺了,他却还是那样对他们。她从来都不懂他的。
她斟了酒,满满的两大杯。因为止不住的颤抖,渗了许多到桌子上的红丝布上,看上去诡异而可怖。
她端了酒去碰他的手,明明是五月的天气,他的手却冰的像腊月里的坚冰。
她知事以来的愿望全都是有朝一日能与他成亲。那样多得礼数都尽全了,交杯酒怎么能省?
“浅哥哥,喝了这一杯,你就永远不能忘了姝颜。”
他好看浓密的眉头皱起来,神情难辨的看她。
哦,她又错了,她总是错。她忘了,他最是厌恶别人要求他,对她甚至是厌恨的,又怎么会永远记得?
她细细的去看他,从眉眼到指尖,从襟口到袍角,仔仔细细,一寸都不放过。
他更加不悦,似乎随时都要拂袖而去的样子。
她到底还是把酒杯递了过去,“浅哥哥,请喝酒。”
他并不伸手去接,眯着眼看她递过来的白底绘水草的瓷杯。
“你难道不恨我杀了你爹爹姐姐?不恨我谋害了你们卫氏?”
他连语调都不见起伏,她的手却又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了,她恨,她怎么能不恨!他那样狠,做得那样绝,卫氏两百多条人命,一夕之间突然成了荒山上的乱葬堆。她如何能没有恨呢。为了他所谓的名利。
他那样绝情,偏偏留了她活在这令人绝望的世上,痛苦万分。
她只恨她杀不了他,只恨她下不了手下杀他。
可是一切都要在今夜结束了,这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仰头对着他无心机的笑:“浅哥哥,成亲都是要喝交杯酒的。”
他看着她递过来的酒,突然无声的笑起来了,“姝颜,我总以为你是聪明的,这样在酒里下毒的招数实在不明智。”
她吓了一跳,几乎连小小的酒杯都拿不稳了。
她脑子嗡嗡响起来,他竟然知道。可是她竟然止不住有些高兴,在这样的时刻里。
“你想杀我,有的是法子,何必选在新婚夜呢?”
杀他?杀他!
她愣住。须臾,突然“呵呵”地笑起来,笑得连眼泪的掉了下来。
她以为他怕她寻死,她竟然以为他是怕她自杀!
可笑,原来她这一生都是在做梦,还总是不肯醒。
她抹掉泪,说:“浅哥哥,你知道。从小到大,我宁愿自己死都不要你伤一点点。”
她把递出去的酒凑到唇边浅喝了一小口,微笑着把喝剩的放在他手掌上。
“这样,安心的喝吧。”
到底在他无所谓的神情下喝了交杯酒。
那杯酒一如喉,她便觉得像是有人拿剪刀生生的从她喉咙上往下剪。
彻骨的疼。
她伸手去握他垂在身侧的手,怎么也握不住。他只是冷眼看着,像是全然与他无关。终于握住了,她却“呕”的一声吐了一大口的血。
那些血溅到他精美细致的大红喜袍上,像是酒水落在桌布上,显不出原本的面貌。
多像他,永远也叫他看不透。
她觉得胃里像是烧着一团浓烈的大火,难受的恨不得全都吐出来,却只吐了一口一口的血。
她颓然地倒在地上,血蜿蜒在拼接齐整的青石砖上,显得整个新房更加红。
她眼里的他渐渐模糊,白茫茫的一片。
她想起年幼时他陪她在艳阳高照的郊外放纸鹰,她一边跑一边笑,声音清脆的像是上好的铜铃。
他缓缓握住她扯线的手,阳光下睁着墨玉般的眼看她:“姝颜,我长大了非你不娶。”
非你不娶...非你不娶...
原来这一生,不过是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