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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晚秋 ...

  •   一阵秋雨一层凉。
      胡桃趴在窗口上,望着外面的白月光出神,里面的嫦娥抱着月兔坐在桌旁,那吴刚定是举着斧头一下一下的砍桂花树。
      夏婆子过来了,径自关上窗户,唬的胡桃迅速的收回身来,站直,并紧,等待夏婆子进屋。
      夏婆子通常说,胡夫人,天热了,天凉了,天亮的早了,天暗的迟了,早些休息吧。
      她起初听了这话想暗笑,胡夫人,不就是狐狸精托身的夫人嘛!她算哪门子的狐狸精?!
      听完这四句话,就是一年。
      一年又一年,她呆了多少年了。
      她盯着帐顶的鸳鸯戏水望了又望,望了又望,不知多久就睡过去了。
      她每天顶紧要的事情,就是盯着天看,看云卷云舒,游来游去。丫鬟苦菊每每叹口气,夫人又发呆症了。苦菊是她的伴,原还有一只黄猫来着,后来也死了。
      是的,也死了。
      胡桃曾经有个娃娃。
      娃娃是个好看的要紧的女娃娃,有一双黑眼珠子多的大眼睛,嘴右边还有一个酒窝,她看人之前先歪一下头,用一个指头抵住嘴角,不乐意的时候会两手抓耳朵。娃娃会用自己的额头去顶她的额头,顶得她发髻乱掉,陪她一同掉泪,让胡桃心里暖洋洋极了。
      老猫却拿额头顶她的脚,胡桃不理它。老猫就自己顶着胡桃的脚,左翻翻,右翻翻,露出黄白相间下的肚皮。
      老猫是一只黄猫,也有一双乱转的眼珠子 。
      老爷厌恶它,胡桃知道。
      那回,老猫丢了,她、苦菊和院子的人找了两天,人人说那院里的那人为猫疯了。
      后来厨房那边回话来,说老猫偷吃,叫鼠夹子逮到了,没了。
      打那以后,胡桃夜夜都能听到老猫的叫声,腰瘦到一尺八。日日把娃娃看得紧了,寸步不敢离。偶尔敢去上个香。他还笑话她,说一只猫吓成什么样?!
      苦菊跟大院的花匠要了好些个花,蟹爪菊,狮子头,她也敢要,甚至有红莲花,绿牡丹,围着老猫的坟墓种了一圈,细细用竹篱笆围了。
      苦菊日盼夜盼,插枝的都没活过来。换成带土的,还没活。最后扔了上香途中哄娃娃用的野菊几株,第二年却出了星星点点的许多嫩芽芽。那围篱笆,夏末就开的轰轰烈烈,黄灿灿一大片,开到冬至都不落。
      人人都说,那院里猫死了都做妖!
      那会,娃娃开始反拿着本鞋样本子,假装在读书,嘴里跟着苦菊说的是“正月瑞香香芬芳,二月桃花淡淡红,三月牡丹赛芍药,四月石榴满树红,五月菖蒲对好酒,六月荷花水面红,七月剑兰满堂香,八月桂花满路香,九月菊花普天下,十月鸡冠似血鲜,十一月梅花雪里白,十二月茶花送过年。”苦菊笑开了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只露出一道光。那是崇州童谣,苦菊教了娃娃恁长时候,娃娃听一回高兴一回,却不会说。
      苦菊教个不难的,正月拿瓜子,二月放鹞子,三月扫墓坐轿子,四月种田下秧子,五月吃粽子,六月用扇子,七月拍蚊子,八月吃月饼子,九月吃柿子,十月掷骰子,十一月吃桔子,十二月落雪子。娃娃念子的时候先憋一口气,然后“丝”一般念出来,费了许多力气,笑歪了一院子的人。那许多子,她憋气憋不过来,自然讲不来。然后她拿右手,抓耷拉着的右耳朵,一揪揪一个到嘴边,吹一下。
      这个胡桃到今都记得明白。
      八月吃月饼子的时候,他过来,说带娃娃去看灯。她赶紧给娃娃披上披风,随手折了件衣物给了下人,亲了娃娃一口。娃娃冲她笑,手一招一招的走了。
      后面的事有些遥远的她模糊了,人人都说她得失心疯了。
      她的娃娃再没回来过,她没哭没闹,直直的坐着,等到他来,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他摇摇头,“我拗不过娘。”
      他陪她又坐了一夜,临了的时候,说以后再生一个。
      呸!
      后来,再后来,再再后来,就剩苦菊了。
      还有夏婆子,胡桃怕她。夏婆子在天亮的早了的时候,给苦菊带种子。天热的时候,带扇子。天凉的时候,几块碎布。天暗的早了的时候,一团棉花,有几年是芦花。
      一年又一年。
      今年的团圆夜,夏婆子来得早。也是,当值回去也好吃顿团圆饭。
      胡桃站在椅旁,苦菊接了帘子迎夏婆子进屋来。
      夏婆子看着胡桃,示意苦菊下去,才开口轻声说,老夫人怕是过不了这团圆夜了,胡夫人你多保重,说完径自去了。
      胡桃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她迫使自个坐下来定定神,走为上,趁乱,扮下人,苦菊更好装扮。出去再寻娃娃的下落。她想到出去之后更难寻访娃娃的下落,这屁股又离了椅子。
      苦菊送完夏婆子进来了,盯着胡桃坐下又站起,直直盯着胡桃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讲,“夫人,空儿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小眼睛冒出一缕精光来,唬的胡桃直直坐下去。
      胡桃和苦菊成了没?
      第二日半夜时分,能干的苦菊卸了院门轴,带着胡桃挤过去了。混着偶尔闪过的披麻戴孝的下人,一点一点近了角门。
      门旁忽地窜出两条麻袋来,胡桃眼前一黑,等醒来的时候发觉换了个院子。
      是的,还换了个老爷。这个老爷不老不威严,日日在夜间摸着胡桃的小腹念叨,孬瓜坏瓜都是瓜,好歹有个瓜啊。胡桃还可以出院子走走,碰见这家大夫人的时候不多,偶尔遇上了,人说,你也是个苦命的,好歹跟我们家算是有缘,生个娃就行。一年两年过去,胡桃的肚子也没鼓起来。这个老爷泄了气,夜间胡乱抓了被子就睡。倒是大夫人,叫人给胡桃送了补药了,吃得胡桃的腰回到了2尺。
      这个院子里没有娃娃,没有苦菊,没有老黄,没有野菊花。
      胡桃扔了个桃核,她被卖进来的第二年,长了个牙牙出来,再过两年,居然长成了个半大小伙子高的树。
      胡桃日日趴在窗口望桃树,望什么时候能长个果子来。
      她想起来的时候就期盼自己的女娃娃像他,不,像老夫人,像大夫人都好过自己。
      不,不对,像苦菊也好,崇州的苦菊。
      胡桃累了,回床上躺着,朦胧间听见秋菊来叫她,说胡夫人,你醒醒,夫人那快不行了去瞧瞧。
      啊,来空了。
      只是胡桃不知道,一千年以后的那个时代里,有一部红及大江南北的戏,对,戏,戏里面的青楼出生的那个杨太太,等老太太死的时候,容许猫戴孝,都不许她。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的杨太太的闺女不认自己的娘,认为是个贱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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