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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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
九百年后，人事全非，即便这江南小镇，业已翻天覆地，只能辨出少许昔日轮廓。不过，总有些东西保留了下来，比如这青石板，比如——
“这位小哥，我看你是外乡人吧，既然赶上了咱们琴川一年一度的灯会，不如也买盏花灯，一起热闹热闹！”街边卖灯的大娘发现一旁呆立良久的屠苏，笑着招呼道。
屠苏一愣，想了想，沉默地点点头，挑了一盏花灯，向河边走去。
花灯离了岸，渐渐漂得远了。屠苏注视着花灯在满河粉色的光华中漂荡起伏，发散出属于自己的微弱而柔和的光辉。
“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遥遥地，似是传来那人的声音。
那年，也是琴川灯会，他和那人坐在船上，他听他抚琴，听他感叹琴心剑魄，听他谈论逆天之志。在他们的对面，那个温柔的蓝衣女孩正好奇地放出一盏花灯，向他们遥遥招手。
几年前，他彻底恢复了记忆。曾经的伙伴、师门、仇人，往事历历在目，但当他再度张开眼睛时，却再难追寻。然而他不怪晴雪，他又怎能责怪她？执着如此悠久的岁月，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只为让他能再来人世走一趟。人心，是最可怕的力量。
晴雪走得很平静，虽然终究抵不过魂力的消耗和他携手，但至少，她等到了他长大，与他再度看了一遭尘世。
他终是负了她的，他想。
可再也没有机会还了。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也寻访过可能尚存的故人。襄铃已是成熟而威严的女皇，统治着青丘九尾狐族，他远远望了眼，然后悄然离去。天墉城再也没有了紫胤真人的踪迹，渺渺人世，也不知能否再见。祖洲，亦不复悭臾的榣山遗境。
一声鹰鸣打断了屠苏的思绪，他伸出左手，让海东青稳稳地停在护臂上。
“翔三，今晚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出发。”
“嗷。”
……
“这是……”屠苏环视四周。之前他接了一个侠义榜任务，来到东海除妖，未想不慎落入一个漩涡，待到身体稳定时已身处此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残垣断壁，仍旧是九百年前的模样，“蓬莱废墟……”
想不到当年的蓬莱国遗址竟然依旧存在，更不曾想到九百年后他会再次踏入这方天地。屠苏收起剑，缓步向前走去。
前方隐约有琴声传来，琴曲基调静美，流转舒缓，连绵不绝。屠苏按下瞬间翻涌的情绪，循着琴声走去。当视野中出现那人的身影时，他不由得停住脚步，默然遥望：“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似未觉察他的到来，依旧弹奏着琴曲，不时侧头微笑。屠苏移目望去，这才发现巽芳公主亦靠在一旁，静静聆听着琴曲，脸上笑容似喜似悲。蓬莱一战后，他们……原来活了下来……
一曲终了，巽芳注视着欧阳少恭，似是鼓起了绝大的勇气：“夫君，可曾憎恨巽芳？”
欧阳少恭微微笑道：“巽芳何出此言？你是第一个接受我，全心全意待我的人，我怎会恨你。”
“巽芳的……背叛，夫君……真的不介意么……”
欧阳少恭的笑容微敛，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看到巽芳似了然似凄然的笑容，他起身走过去，缓缓地抱住巽芳，叹息般唤道：“巽芳……”
“被困于此，无法解雪颜丹之毒，我们，当好好珍惜余下的时光，不要再多想了好吗，巽芳？巽芳，巽芳……”他喃喃唤着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低，怀抱越来越紧。
屠苏远远看着相拥的两人，听着那人轻声的低喃，手掌缓缓握起。
眼前的景象忽然消失。屠苏闭眼扶额，良久才低叹一声：“原来，只是忆念幻城……”他的注意力全然被那两人吸引，竟未发觉其中异常。是他贪心了，妄想九百年的时光还能留下什么，即便当年，他们互相为仇。屠苏放下手臂，再次向前行去，没有急切地寻找出口，只是想好好走过每一寸，每一寸那人可能走过的土地。
眼前再次出现幻象，屠苏已然发觉，这里布下了一个大型灵阵，借着这片天地的灵力运转不休，激发出忆念幻城之景，故此，他频频见到昔日景象，仿佛回忆的画卷，却比画卷更加鲜活地带他走入与那人别后的生活。
此处空间无日无月，只有天光变幻，明暗交织如同昼夜。他看那人埋葬红颜，终究孑然一身；他看那人栽花种草，长袖温柔地拂过花叶不沾半片；他看那人抚琴自娱，琴声回荡空旷寂寥；他看那人对天独酌，醉伏于桌，长发流泻折射出清冷光辉……
现在，他站在宫殿山最高处，看那人温文浅笑，俯瞰山头。山风猎猎，拂起衣襟，衬得那人飘飘欲仙。然后，他突然睁大眼睛，带着丝丝震惊与迷茫，听到那人低低地道了声：“屠苏……”
……屠……苏……
宛如魔咒般的呼唤在心头久久回荡，而那人也随着这声呼唤彻底消散。等屠苏回过神来，恍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忆念幻城出现了。
那是……最后的……
屠苏的视线依然胶着在那人方才站立的地方，有什么撕开了一条缝隙，想要喷涌而出，却又堵在心头。他抬手捂上胸口，闭眼低唤：“先生……”
“屠……苏……？”温和淡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迟疑。屠苏闻声转身，但见那人杏袍如旧，容颜如昔，怀中尚抱着九霄环佩，立定在不远处，看到他转过身来，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微微一礼，如沐春风：“百里少侠，别来无恙~”
他呆立良久，终于确认，这次，不是幻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