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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田边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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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间,车马渐行入村,停在一处院落前.
我随鲁肃下了车,脚跟未稳,院门便大敞,数名小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奔而出,他们雀跃着直扑向鲁肃,或抱腿或扯衣,被团团困住的鲁肃,也不着恼,只笑呵呵弯下身,与小童们戏在一处。
我万不料,遇上这群小人儿,想到自己若在现代,那粉团般可人的女侄,恐怕也已蹒跚学步,心有感触,不由张开双臂蹲下身来,一个未能挤入鲁肃怀抱的女童,真不认生,没良心状撇开鲁肃,摇摆着朝我扑来。
女童身上特有的柔软,触动人心,我揽她入怀,不知不觉眼已湿润。女童伸了小手,替我抹去眼泪,嗲声道:“哥哥莫哭,哥哥莫哭,囡囡会帮哥哥去央求鲁伯伯,一同找回爹爹的.”
有独无偶,她竟然也叫“囡囡”,我再忍不住,仰头望天,终于吞回泪水,强笑着,“哥哥未哭,沙子迷眼罢了。”说完,抱起她便不愿放手.
好容易与这群香软入了院门,主人信伯信婶早迎在一旁,我借机清点人头,乖乖不得了,幼童足足有六名.
缁车所载之物,为米粮衣衫被褥等日常之物,信伯协助着与随从一同卸下,鲁肃将箩筐内果子分给众小童后,才得以脱身,便与信婶一道四处查看,不时询问着生活起居的若干细节.
我插不上嘴,眼见院内井旁有两只大木盆,堆了不少待洗的衣物,于是我挽了衣袖,低头盥洗起来,大抵我衣着打扮过于随性,主人家或把我当做普通随从,只略微谦让一下,倒未阻拦.
这里可没洗衣机,一切全靠手工,我埋在衣服堆中,才搓揉敲打片刻,便有了腰酸背痛的感觉,我停下手中活计,有些愤愤然,果真是过惯了蛀虫生活,连这简单活计儿都吃不消了!
可若真的半途而废,似乎说不过去,于是我琢磨一下,便将一大捧皂角尽数捣碎,和着衣物一齐堆入木盆,又倒满井水,甩掉袜屐,卷起裤腿,提起衣襟,深吸一口气,霍然跳入盆中.
井水没过我的小腿,一股清凉自脚心沿着后背直窜至颅顶,我低哼一声,合上眼,细细享受一番,才在木盆中卖力踩了起来,哈哈,果然,这可比手搓掌揉来得快多了,我一高兴不禁有点忘形,口中便哼起了小曲:
“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冷啊冷,疼啊疼,哼啊哼,我的心,哦,等啊等,梦啊梦, 疯啊疯,请你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我的动静引起旁人侧目,鲁肃早习惯,见怪不怪,只扬声嘱我当心滑倒,我嘻哈着回复一句 “收到谢谢!”信伯夫妇与侍从们不熟我秉性,此刻全被我碎碎念般的歌声震得呆立不动.
我在盆中奋力劳作的仪态和歌声,亦引起小童们极大兴致,他们啃果子朝我围来,这群小家伙,在木盆边围成一周,果子啃尽,吮干手指上的汁液后,竟有模学样,开始纷纷往盆内爬.
我被他们起前的啃果子时的安分迷惑,不想他们转眼间竟有此举动,忙将衣襟塞至腰间,腾出手,阻止着他们添乱的行为,可惜英雄难敌重拳,我反应再快,也抵不住他们的 “攻城战略”,无奈下,我只得撩起水以击退扑来的小童。
他们只当我在与他们游戏,便也冲我撩起了水,莫看他们一丁点大,可集体的力量惊人,瞬间我竟被弄得半湿,我又气又乐,也不管院内其他成年人反对与否,便致力反击,一时间大大小小若干人,于井畔戏水嬉笑成一团。
原本辛苦的劳作,倒成了场游戏,我庆幸好在是夏日,衣物湿透也极易干燥,不必担忧着凉受寒,否则我可是闯了大祸。
正当我们玩得不亦乐乎时,几声轻咳自身后传来,脚心至颅顶的清凉顿变作一股寒意,我心头一慌,扭头看去,果见周瑜立在身后,他距我不远,衣襟明显湿了一片.
赤壁对垒,周瑜为救我中过毒镖,攻打南郡时,曹军使诈他再中毒箭,因新旧伤势反复始终难愈,他只得将大都督一职交由鲁肃监理.按理此刻他应在府中静养,却不想这里遇上,难不成鲁肃说言的 “赴老友之约”,老友指的竟是他!
我不敢多想,收回神,欲迈腿出盆行礼,慌中出乱,一脚竟踩在木盆边缘,我顿失平衡,一头朝前扑去,庆幸有人伸手在我胳膊处一托.
伸出援助之手的正是周瑜,他手掌用力待我稳住后,才将我推开,我强打起精神,冲着周瑜呲牙笑,“周都督万…周都督…安…好…!”口齿打结,脱口而出的险险是:“周都督万福金安!”的穿越言辞.
他倒爽朗得笑出了声,即便我对他心存畏惧,但这一刻仍让我觉得天地间万物颜色皆失,只余他眸间飞扬的神采,当然这夺人心神的音容笑貌不是给我,而是给不远处的鲁肃他们.
他视我若空气径直而去,我怅然杵在盆中半晌,我甩甩头,再次专注起衣物来,好在信婶看出我对洗刷其实外行,哄走了那帮小童后,便来和我一同浆洗。
我抬手理理被井水汗水弄湿的碎发,撇了眼周瑜的背影,嘟囔道,“挺好的一天,怎么大都督也来了!”
信婶以为我在发问,便接口道:“阿意原来不知道呀,我们其实与大都督算是旧交,都督府历年所用的竹炭皆由我家供应,以往大都督得闲出城游猎时,路过村子时,也会至此稍事休整呢。”
原来是我自己主动朝墙头去碰,算了,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天塌下来有鲁肃呢!
于是乎,我很快坦然得信婶熟络了起来,劳作间与她聊深后才知,信伯信婶夫妻并无亲生儿女,园中的孩童,不过是赤壁战后兵士的遗孤。
赤壁之战,东吴以计取胜,生灵涂炭虽降至最低,但仍增了不少亡魂.战后遗亲,多为老弱妇孺,家境好的倒罢了;而大多家庭是靠军饷度日,失去亲人便意味着失去主要收入.即便能分到若干抚恤金,但仅凭此微薄银钱,要想生存下去,实属不易.
基于此,鲁肃致力奔走,展开了系列安民措施,信伯信婶便是被动员起来的好心人,他们不顾家境艰难,毅然收养了六名年岁不一的单亲孩童.
我直起腰,那边的鲁肃与周瑜二人聊得起劲,想起方才路途中,我就如何安民抚民,还提了若干建议,此时看来实是班门弄斧,人家鲁肃早已展开了不知多少有效的行动.
有了信婶的相助,堆成小山的衣物倒也洗得快速,看着晾晒完毕的衣物,我长舒一口气。
鲁肃道:“阿意辛苦良久,可留此歇息。时辰尚早,我与都督要至田间走走。”
我才不会把自己单独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便草草收拾一下,尾随了他们,直奔村外。
鲁肃赤脚行于田间地头,如换个人般,一改往日纳言之态,不仅与耕作中的村民聊得热火朝天,更有甚者,他竟还不住的与我深入交谈,话题涉及育种,耕作,农具,灌肥,水利等等等等,简直把我当做到基层考察的农业专家。
我庆幸在现代,初高中的植物生物课我有认真学习,平日翻台选电视节目时,也在中央七套农业节目中有过停顿。
可若真要把现代农业的集约化、规模化、市场化的精髓,准确表达清楚出来,也不是一件易事,我被鲁肃弄得出了一身白毛汗,再谈下去,我恐怕真要开始胡说八道了,不知所云了.
而周瑜始终亦随在左右,所幸他并不插言仅侧耳细听,否则多张嘴讨论,我可真不知如何应对了。
直至过午,我们方至棵桑树下席地而坐,一行人皆是一身汗水与泥泞。
直至闻到饭食香气,我才惊觉饥肠辘辘,农家生活清贫,饭食也是简单,一向信奉简约生活的我并不挑食,吃得十分香甜,半碗饭落肚,把头从碗中抬起,身边的两位大人物,居然同我一般狼吞虎咽,丝毫没有嫌弃用餐环境和餐点内容。
这二位,特别是接了地气的周瑜,倒令人觉得亲切不少,当下,我几口将剩余饭食吃尽,便主动为周瑜奉了碗清汤,周瑜神色自如,接过后便一饮而尽,我多少有点受宠若惊,愣愣神,又忙奉了另碗给鲁肃。
饭后,周瑜盯我片刻,道,“本以为你只是个不学无术,单会投机取巧拾人牙慧的顽劣小儿,不想,万事之本的农事倒懂得不少.”
我只当他的话是赞赏而无他意,道:“村里长大的孩子,多少都知道些。”
周瑜微然一笑,又凝神盯我许久,竟转了话题,道:“自你入江东,耳闻你的轶事甚多,特别是长坂坡之围,据说也是颇有渊源,今日得空,不妨说来听听。”
随行的随从与村民都聚在树下,头顶枝杈上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叫着,不远处,数名小童在溪边喧闹着,溪边几头水牛悠闲的嚼着草,我实在与不想破坏这平和的气氛,去回忆那段血腥。
长坂坡,是我初入这个时空经历的第一场景,一个比任何大片,伪大片,都要真实而残酷百倍千倍的战场。
我根本不需任何文字修饰,表情演绎,只需将我所历过的点滴,以白描纪实的方式讲述一遍,便足以令人惊心动魄,感慨唏嘘。。。。。。
糜夫人托孤后的投井,赵云掩主遗体的决然毁墙,骑下白马失蹄后的一跃脱险,以及七进七出后与主相会的喜极而泣。。。。。。
我垂下眼,张开双手,活动着手指,“自被赵云拉上马背,从头到尾我都躲在他的战袍之下,根本不敢看也不能看,我只能紧贴着将军冰冷的盔甲,抓紧他的战绦,稍有分神就会被甩出去,当我被人扯下马背时,我的手指很久都不能伸直。。。但那夜,我活了下来。。。”
我抬起头,周瑜似乎有些动容,道:“糜夫人果是烈女,可敬可叹,子龙更是真勇士,可钦可佩,你得遇子龙乃你之大幸。”
我眼望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孩童,道:“得遇皇叔,方是我之大幸。”
见他略有不解,我叹口气,“天下如此动荡,一场战事间能活下,只能算侥幸,对毫无生存之道的我,如何继续活下去,才是真正的问题!若非皇叔收留,我即便逃过长坂坡一劫,之后也不过四处流浪,指不定哪日便在街头巷角冻死饿死,哪能如今日般,与您二位位高而权重之人一起用饭呢!”
话至此,我扬起脸坦然望着周瑜,他心底的忌惮与不屑我不是不知,可有些事情,你若不应对,终是无益。
一旁的鲁肃开了口,对周瑜道:“由此可见,公瑾与肃更需齐心合力,恪守本分,攘外而安内,如此又何患百姓无生存之计!”
说着,他与周瑜共同举起盛着汤水的碗,碰后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