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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三章 ...


  •   时序渐入了孟秋,天气却闷热依旧,西暖阁里每日仍需镇着寒冰降温,搅得人心思焦躁烦闷。

      六月里送了康亲王赴浙江平叛,耿精忠联合了郑经一路作乱,东线战况不容乐观;贝勒尚善与贝子准达分赴岳州、荆州正面迎敌;定西大将军洞鄂率军入川,阻云贵叛军西线北上威胁京师。

      最令人不安的果然是八旗劲旅似乎的确难担当年威名,十数年养尊处优,父辈骁勇功勋荫蔽之下,子弟成才者虽不能说没有却仍难逃凋敝。

      “终究准备得晚了。”玄烨盯着眼前地图,深省着自己的确低估了吴三桂多年厉兵秣马,高估了这几年来自己以为的充分筹备。

      苏麻喇姑执灯站在近旁,同看着地图上朱砂圈出的失守城池,心下暗叹太皇太后的先见——若事未至此,莫说当时成竹在胸的皇上,便是自己,又岂无半分危言耸听之疑?铲除鳌拜一党,皇上已正龙庭;而携锐气振龙威,则是皇上心心念念的撤藩。若非亲历,恐难尽信。太皇太后怕是堪破这层,才最终放手任皇上一搏。

      “你说……我若当初听皇祖母劝告,待到吴三桂全身入土,今日局面是否大不相同?”玄烨皱眉沉思,开战以来他虽信心不堕却并非没有困惑。

      苏麻喇姑浅笑看他,知他心中有惑,却也知他坚定如初。

      玄烨见她笑而不语只澄澈双眸静静望着自己,半晌明了,不禁自嘲:

      “事已至此,‘设若’二字又有何用?”

      她低头展颜,放下手中灯烛:

      “四更天了,皇上还是安置吧。”

      他颔首,抚额走回塌旁轻叹:

      “八旗入关不过三十载,衰颓之势令人心惊……”

      “反过来说,这场历练也并非坏事,毕竟老将仍在。”见他似有不适,她上前扶他坐定轻轻按压穴道,忽觉指下温度异常,忙探他额头,却是滚烫!

      “皇上!”她忙侍他躺下,口气里颇有些责难,转身急忙传了太医,又遣人送冷水帕子进来先给他降温。

      玄烨双臂枕在脑后,嘴角噙着抹笑看她一径忙碌,莫名开怀。下午便觉得身上酸懒略微头痛,入了夜虽更甚些,他也并未在意,想来是近日事多忙碌,安睡一晚也就是了。不想临睡竟让她探出来,定是又在怪自己不知保重身子乱来。

      她拧了帕子敷在他额头,看他满脸戏谑终是板着脸一言不发。

      太医进来请过脉自去开方。玄烨见她依旧规矩立在床边缄默不语,伸手拽她衣袖,摇了几下才见她回转,却仍不开口。

      他轻咳,低声道:

      “我是病人。”

      苏麻喇姑闻言气得一窒,半晌才无奈叹出口气,弯身替他掖好被子:

      “审方煎药还有些工夫,皇上先睡着养神。烧得如此烫,明日御门暂且免了可好?”

      “便是我不允,你也会告到皇祖母那儿,总归听政不成。”他笑着消遣她,很是得趣。

      她无奈轻摇头,权当他因着高烧癫狂。

      他遣了一干人等去门外伺候,独留她在房里等药。

      “今日就留在暖阁里陪我吧。”

      她点头,欲去取凳子却被他拉住,低头见他拍了拍床榻,张口欲辩不合规矩,可见他神态终是不忍,只得坐下。

      “药煎好了叫我。”他扣住她手在掌下,安心合上眼。

      她忧心忡忡,只觉掌心热度似又攀升,急等着外面送药。

      玄烨缓缓陷入睡梦,梦中是久违的西山。容若、伍先生、索额图与一干侍卫尽皆不在,草野树林间只瑞堇开怀笑着招手呼唤。他追着她脚步,听着山间笑声回荡只觉通体舒畅。待追到凉亭,见她不知何时换了汉式装扮,正闲坐烹茶。他揽她在膝上耳鬓厮磨,她竟不若平日死守着规矩推拒,只盈盈笑着任他为所欲为。眼波流转菱唇点朱,面生芙蓉笑靥如花,楚腰纤细不盈一握……他看着,只觉遍身烧热,再难守礼……

      远处隐隐传来战鼓声声,他怀中忽而一空,再抬头,周围早非西山,却是座不曾见过的瓮城,城墙上旌旗招展正是一个“吴”字。他不可置信地环视,惊见她双手被缚立在城头似在对着自己呼喊,她身旁站着一个胡须花白的戎装老者,面目难辨却似也在对自己说着什么。他极力想在愈响的擂鼓声中听清,不成想,她突然挣脱束缚,毫不犹豫地坠落几丈城楼……

      “苏——!”一口血刹那顶在喉头,喷涌而出!

      他剧烈咳着,眼前一片血红,周身止不住震颤;一手按住剧痛的心肺,一手疯狂挥舞,想要摆脱那笼住视野的血雾却近乎徒劳。他拼命抬头,几欲裂眶地睁大眼想看清她身影,瞬间,那血雾竟消失无踪仅余满目漆黑。他怔忡,再眨,正对上她红丝满布的双眸。

      “皇上醒了!快传太医!”她眉头紧蹙着急唤小桂子,他这一睡,竟是一天一夜,虽昏迷着勉强进了药,但高烧不退呓语连连实在骇人。

      他猛坐起,伸手紧紧将她箍在怀中,犹不知是真是幻。

      “皇上?”她只听耳畔他急促心跳,惊疑不定。

      半晌,他气息才渐渐和缓,一手仍圈她在怀,一手轻抚她背:

      “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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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烨的身体一向康健,然而愈是如此,一旦病起却是不易痊愈的体质。昏睡一天一夜急煞众人,苏醒后也只是热度暂退,白天稍好些,晚上又会低烧起来。太医院诊来诊去也不过风寒体虚需休养进补几个不痛不痒的结论,乾清宫每日里自是汤药补品不断,喝得玄烨胃口倒足,进食反而更少。

      苏麻喇姑深知不妥,无奈皇上身边离不开人,只得嘱咐阿纳日与宁珠翻查古方药膳,叮咛小桂子勤盯着御膳房改换新菜,给皇上提提胃口。御膳房折腾几日,因着人多嘴杂,合口味的新菜无甚成果,反是闹得阖宫皆知。各宫小厨房顿时沸腾,为了给主子长脸都使出浑身解数,不分时辰地往乾清宫进送吃食,弄得苏麻喇姑哭笑不得。不过也算集思广益,倘能让皇上多进些合口饮食也不枉这番动静。

      可惜各宫心思在皇上看来不过尔尔,送上来的餐食浅尝一口便提不起兴致。倒是宁珠,自己按着古方融合调整再烹调,试做出来的几样菜式竟得了皇上青睐,总算让苏麻喇姑放下心。

      “皇上,该进药了。”快到晚膳时辰,苏麻喇姑端着煎好的汤药进门,抬头便见他一脸敬谢不敏,不禁莞尔——原先小时候也没有怕药苦的毛病,当年的苦胆茶也不见他如何难以入口,竟是岁数越长愈不长进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没什么忌口,”玄烨见她满面促狭,无奈摊手一笑,“瑕不掩瑜嘛。”

      她笑着摇头,递上汤药,取过清水候着。玄烨作势捏着鼻子灌药,喝一口还要咳几声,偏要做出一副苦不堪言之态。苏麻喇姑只得好笑地看他,待他老实饮尽才奉上清水给他漱口。

      “皇上可要加颗蜜饯?”永寿宫那边自是想技压六宫,不仅新菜,各样面点小食也一应俱全。不过皇上向来不喜甜,这些蜜饯糖果总是便宜了小桂子他们。

      玄烨闻言别有深意地抬头看她,伸手拉她弯身近前,蜻蜓点水封住她唇上笑意,低喃:“自是要的。”

      她面色泛红着退后,半晌回不上话,只得立在一旁任他笑得得意,待脸上热度退了才敢传膳。玄烨心情甚好,尝了尝宁珠新烹的几道小菜,颇为赞赏地点头。

      “皇上,贵妃娘娘亲自带了小厨房的菜在外面候见。”晚膳进了一半,小桂子挡得住绣珠挡不住贵妃,只得进来通禀,心知皇上病中最不耐这些。近几日各宫小厨房各显神通,不过也只敢遣下人过来问候,毕竟仁孝皇后立下的规矩积威已久。只是看样子,贵妃娘娘怕是按捺不住了。

      “宣。”玄烨放下筷子心内不悦,虽不意外贵妃第一个打破规矩,却着实失望。仁孝皇后走后,即便大事有皇祖母与皇额娘看顾,贵妃实际上已是后宫之首。自己对芳儿诸多缅怀,除了心有愧疚,也是希望后宫众人懂得自己看重仁孝皇后,乖觉遵守她留下的规矩,切勿兴风作浪。只可惜……

      “臣妾听闻皇上这几日饮食不盛,特意遣宫里小厨房调试新菜,今日总算略有小成便匆匆前来。臣妾深忧皇上龙体,情急坏了规矩,还望皇上……”钮祜禄氏进来行过礼问过安便急忙剖白,只是说到一半故意顿住,既不求开恩亦不求降罪,只等皇上开口才试探得出仁孝皇后留下的规矩是否能碰。

      “既已来了,下不为例。”玄烨摆了摆手,懒于理会后宫诸般小心思。

      “是,臣妾谨记。”钮祜禄氏面露喜色——规矩破了一次,所谓下不为例却总难免再有,时候长了规矩也就不是规矩了——起身殷勤吩咐绣珠摆桌布菜,待仔细看时才发现桌上竟已摆了几道未曾见过的精致菜肴。

      “御膳房果真尽心,臣妾的小厨房倒是慢了。”她笑叹着回座,心里却有些疑惑,明明御膳房这些日子建树了了才给了各宫机会。

      玄烨笑而不答,吩咐给贵妃备上碗筷。钮祜禄氏见问不出所以只得作罢,边进膳边暗暗打量屋中伺候宫女,果然见着苏麻喇姑身后两个生面孔,想来就是绣珠说的从慈宁宫调拨过来的“新人”。乾清宫暖阁里向来只有太皇太后信任之人才有资格伺候,而资格自然是慈宁宫中多年调/教得来,只是这两个丫头看来年纪却不大,倒不知这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否存了旁的心思……正想着,忽听小桂子禀着惠贵人在外面候见,她心底冷冷一笑,看来急着打破规矩的不只自己一个。

      惠贵人纳喇氏原本只是来乾清宫碰碰运气——仁孝皇后在时皇上有恙例不允皇后之外的后宫诸人探视,只在痊愈后才会由皇后带领来乾清宫看望。内宫里对此诸多不满私下诟病,甚至有人搬弄到太皇太后面前,结果罚俸扣赏自讨没趣,更加巩固皇后威权。如今皇后崩逝,众人都存了试探心思,如若旧例出自皇后私心,皇上病中自是希望关心照料,那谁博得头筹便占了先机。只是倘若皇上本意如旧,贸然前来怕是图惹厌烦。惠贵人权衡良久,想着如今宫内除了生即丧母的保成便只有自己所出的保清,万一揣错了圣意损失总比旁人小些,终于踏着晚膳时辰带着自己宫里小厨房的新菜赶来。

      听宣进暖阁她原本心中窃喜,待见到端坐的贵妃与面色平淡的皇上她又有些犹豫,猜不准圣意,行礼问安后被皇上淡淡吩咐坐下用膳心中更有些惴惴。

      “妹妹有心了,启祥宫小厨房的菜肴真是别致,本宫还从未有机会品尝。”钮祜禄氏本是眼含轻蔑,看到端上来的几道小菜刀工精巧绝妙却不禁不忿。

      “姐姐谬赞,妹妹宫中小厨房自是无法与姐姐宫中的比肩,只是心系皇上,多花了心思工夫。”惠贵人不敢怠慢回得绵里藏针。

      “妹妹这话真是过谦了。咱们姐妹皆是一心唯系皇上,凡事都要多下心思工夫。至于成果,自然不能隐了小厨房的功劳。”钮祜禄氏听出她言外之意愈加不快。

      “姐姐说的是。妹妹宫中小厨房虽无大绩却的确有些微末本领,前阵子为阿哥所新制了食谱,听说阿哥格格们胃口大开呢。”惠贵人腼腆一笑,看向皇上。

      子嗣是贵妃娘娘大忌,虽然这些年宫中不能说人丁兴旺,去年太皇太后还特意下旨收养八字带喜的恭亲王长女入宫,但贵妃的从无所出始终逃不过后宫蜚短流长。惠贵人余光见着贵妃沉下的脸色不免得意,却也后悔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不知往后还要被如何刁难。

      “朕也听皇祖母提过此事,你宫里小厨房的人这个月各领双份月例。”玄烨点点头,心念微动,“前些日子内务府报上来说启祥宫多处需要大修,朕看余下的宫中只承乾宫新些,晚些着内务府稍加修缮,选好日子你便搬过去吧。”

      此言一出,屋内人俱皆脸色大变,饶是苏麻喇姑亦是一愣。

      承乾宫三个字,几乎承载着顺治朝的大清后宫,内含着太多起伏跌宕血泪辛酸,顺治朝的过来人莫敢或忘。然而不论当年人事如何肝肠寸断骇浪惊涛,在斯人已逝风平浪静之后,只渐渐留下了承乾宫中帝妃情深最为人津津乐道。

      那些年,无论是顺治朝的老人抑或听熟了掌故的新晋,都在暗暗猜测着承乾宫的下一任主人会否如同当年皇贵妃那般宠冠六宫。然而大婚那年,承乾宫似被有意无意空下,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内宫有了新的揣测——皇上特意留下了承乾宫,等待着自己的“董鄂氏”……

      苏麻喇姑确知当年空出承乾宫是皇上有意而为,那一年两人偷偷看到的一幕至今仍刻在自己心上,想来皇上也不愿回忆。只是这些年宫中种种传说皇上并非没有耳闻,即便虚妄皇上也总会参详,此刻忽然令惠贵人迁入却真真出乎意料。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皇上如常脸色,竟在他看向两位娘娘的眼中寻出一抹兴味讽刺,心下顿时了然……

      “皇上,这……这恐怕不妥吧……”钮祜禄氏情急开口,一时也寻不出恰当理由,急得脸色泛白。

      玄烨微微一笑,举重若轻:“不过是换个院子而已。到时贵妃还要费些心,帮霏莹安置。”

      钮祜禄氏听这亲疏不同的称呼脸色愈加暗沉,桌下攥着帕子的手掌心早被指甲扣得生疼,强忍着扯出抹笑:“皇上放心,这是臣妾分内之事,自然会照顾好惠妹妹。”

      玄烨赞许点头不再多说,待惠贵人喜出望外地谢恩完毕便食而不言地进膳,看席上二人波涛暗涌,顿觉这晚膳也不算无趣。

      晚膳过后送走了两位娘娘,苏麻喇姑伺候着批阅奏折,玄烨翻着折子突发感慨:“倘若表姐肯多份心思,我也不必退而求其次了。”

      “皇上何必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今日之举怕是令内宫就此沸腾,想要止息恐是难了。

      “贵妃毕竟比不得仁孝皇后,”玄烨无奈摇头,“既然无论如何不肯后宫平静,那便给个机会让她们自己好好去闹吧,免得镇日里来暖阁烦我。”

      苏麻喇姑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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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深秋,战况依旧被动。两军虽呈隔江而峙之态,但朝廷方面仍处于总体防守,即便有所斩获,大致上却是跟随叛军脚步阻截围挡,尚无主动攻击之暇。

      玄烨审时度势,静下开战以来渐渐焦躁的心,明白这一战不可能如自己当初预想,一两年内便扫平叛逆荡清河山,而是必须做好长期鏖战的准备。虽然开战之初也曾想过鏖战的可能,但当时总还是希冀最理想的情形,心态不免急躁,面对不利战报更易心生挫败。如今心境转变,战略调整,再看各路战报反而能泰然处之,更能清晰分析全局。

      “湖广战场对战老贼一时半刻怕是难有进展,然而我军其实只需拖住他主力,待翦除东线威胁确保川中防线再全力回击不迟。”

      苏麻喇姑点头,知他只是自语并不需自己回应。这一阵子皇上不再如之前日日弓弦紧绷,终是放弃速战速决转而认真研究长期对战,急躁之意去了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今日倒有了郊游散心的闲情。

      “这红叶……竟有多年未见了。” 玄烨站在西山脚下看漫山枫叶飘红,忽觉此景当真久违——上一回还是与容若只身前来,身边失了她的陪伴,彼时的寂寥郁郁、狼嚎凄厉、迎风疾驰记忆犹新。而今,他转头看向静立的身边人,胸中愈加舒怀。

      “是啊,上次与伍先生容若同来还是初夏时分,满山绿意不见红叶呢。”她感慨回忆,一晃已有五六年光景,伍先生漂泊在外,容若为情伤身,当年大患鳌拜一党已除,而新的忧患又在眼前。

      玄烨悠然一笑,知她感慨,却也明白自己所忆她并不知晓,而那般惨淡回忆他也无意揭开勾起她伤怀,只要她在,便好。

      两人顺着熟悉的山道往上,听着山间雀鸣水流潺潺之声均觉身心已许久未曾如此放松。玄烨侧身牵起她素手,苏麻喇姑微微一撤未果,转眼见一干侍卫只远远跟着,便随他意任由他握着。

      “瞧,上面就是上次歇脚的凉亭,容若还吟了阙词应景,可惜只有你肯给他面子仔细品评。”玄烨兴致大好,边走边采红叶说要收藏。

      “皇上和伍先生被西山美景吸引走神,哪还顾得上容若,着实令他伤心哪!”苏麻喇姑笑开,忆起当时容若困惑不解的委屈神情。

      玄烨哈哈大笑,心道被美景吸引走神是真,只是此美景非彼美景却又是她所不知了。

      正说笑着,山上忽而传来阵阵琴音,悠扬婉转悦耳动听。两人静静听了半晌,相视着赞赏点头,皆道不俗。

      “今日倒是碰上雅客。”玄烨兴冲冲便要迈步上山,却被苏麻喇姑拉住。

      “公子爷还是等侍卫们上来再近前探看吧。”她回身招手,见后面侍卫加快了脚步才开口劝道。

      “你呀……”他宠溺一笑,知她谨慎,连称呼也改换了。

      待两人来到凉亭附近见了内中景象,不禁双双为刚刚的警觉莞尔。

      亭中坐着一男一女,男子在石桌上铺开笔墨纸砚正笔走游龙,女子安坐一旁垂首抚琴,偶尔相视一笑,内里柔情蜜意不言自明。

      玄烨与苏麻喇姑见此情状心有戚戚也深感安慰。

      一曲既罢,女子起身来到石桌旁,半晌轻道:“夫君这阙词诵秋却不伤秋,读来令人心生愉悦,雁凝很是喜欢。”

      “有你琴音相伴,自是写不出悲秋之词。”男子握起她手温和回应。

      “看来容若你总算找到知音,可喜可贺!”玄烨走上前,看两人转回身一脸惊讶更是开怀,“果然相请不如偶遇,这一别又是多久不曾见了?”

      “仰之!”容若惊讶过后便是惊喜,然而一想到对方身份又觉自己僭越,本想上前的脚步顿住,打了箭袖便要行礼,却被玄烨赶上前一把托住:“我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容若犹豫片刻,终是点头笑开。玄烨伸手拍拍他肩,笑得真挚。

      “龙公子,瑞姑娘,别来无恙?”卢氏早已认出二人,她并不知两人身份,只是心中一直感念他们救助容若的恩情,如今再见正是发自内心喜悦,“这等巧遇委实惊喜,两位快来用些点心热茶吧。”

      “多谢夫人美意。”苏麻喇姑笑意浓浓上前,行了万福才起身回话,“夫人近来身体可好?前月纳兰公子与夫人重办喜事,我家公子刚巧不在京城未能出席,还望夫人勿怪。”

      当初容若在喜宴上昏厥,礼数上实则婚礼未成,直至上月容若才挑了好日子,重新大宴亲朋完成婚礼。如今他夫妇二人举案齐眉,想来这几年间该是有过不少故事。这位少夫人能令容若那般重情之人忘却情伤诚心以待,过人之处绝非寻常。

      “姑娘哪里话,龙公子与姑娘的救命之恩雁凝一刻不敢或忘,若非两位,我与夫君怎有今日光景?”卢氏柔柔笑着上前握住她手,“婚宴不过形式,情谊却在心间。”

      “夫人言重了。我与公子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纳兰公子能够身心痊愈还是夫人的真心照料。”苏麻喇姑暗赞她见识,想她不仅琴音不俗亦能品评容若诗词,才学修养可见一斑,再加温柔体贴真情实意,以容若的性情如何能够冷眼相向?所谓水滴石穿,容若绝非铁石心肠,即便是只怕也百炼钢化绕指柔。

      犹记当年容若形销骨立少夫人哀伤垂泪,而今见二人琴瑟和鸣,她由衷为他们高兴。只是,想起从未谋面的那位表小姐,她心中却又升起一层难言伤怀……

      亭内一阵喧闹,原来是玄烨见到林中紫貂招呼侍卫备弓箭行猎。此处周围山势平缓又有侍卫跟随,苏麻喇姑见他兴致颇高也便不劝,由他肆意。

      容若跟着走了一阵便提前折返,仔细看时他手中正提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

      “夫君!”卢氏急忙起身上前,见他手中小兔后腿受伤心疼不已。

      “别急,只是箭尖擦伤,包扎下便不碍事。你去照料吧,不必管我。”容若将小兔放入她怀中,看她怜惜地带着小兔走到放包裹的地方取出干净布巾擦拭包扎,脸上不禁泛出温柔笑意。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苏麻喇姑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戏谑。

      容若闻言略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两声掩住尴尬:“她的确……难得。”

      苏麻喇姑笑着点头,心底却忽而有股冲动,想问,那么表小姐呢?当年失卿便了无生趣而一心求去的深情,却原来也不过是一时冲动无以长久?

      “她……与云初不同……”容若低喃,说不清是想向见过自己当初惨状的瑞堇解释些什么,还是想给自己一个解释——府中众人见自己与雁凝感情日笃均觉理所当然,而自己在挣扎困惑后竟也顺其自然。时至今日,他心中仍有着一份对自己的不屑不解,却无人倾诉。

      “人与人,自是不同……”苏麻喇姑闻言暗里自嘲,笑自己无谓——人心原本最是莫测,这般情境容若动心再寻常不过,又有何可问?

      容若动动嘴唇,想说雁凝与云初为人不同,想说两人给自己的感觉不同,想说自己心中两人的位置不同……可终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放弃叹息……

      “前日伍叔叔来信了,说是要去西北一探究竟,还特意托我问候你。”容若静了半晌,想起伍叔叔信中嘱托。

      “多谢伍先生记挂。”她点头,知道皇上与伍先生常有书信往来探讨民情政事,却也明白伍先生转托容若问候的情由,“也替瑞堇问候伍先生,望他在西北平安,另外……祝伍先生也早日觅得佳偶相伴。”

      容若应下,有心吐露表妹实则应选入宫,想探问她在宫内是否识得,却又觉表妹入宫绝决,而自己已对雁凝动情,实无面目再加探询,犹豫良久终未开口。

      苏麻喇姑见他神色踌躇,才想追问正见卢氏抱着小兔走来,只得收住疑问。

      一迟一收间,容若再没能说出表妹去向……

      回程路上玄烨见她似有所思,略一转念便大概明了。

      “容若是容若。”

      她一怔,未料他有此一句,心底禁不住泛出暖意。

      他执起她双手,定定看她:

      “我,虚坤宁以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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