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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六章 ...


  •   上好的徽墨在清水中渐渐化开,乌黑的色泽随着一圈一圈的研磨晕了开来。苏麻喇姑一双素手习惯性地缓缓转着,眸光却落在手执笔杆兀自沉思的皇上身上——笔尖的墨汁饱满得将要滴落,而他还是迟迟没有下笔……

      他要写一封信,一封从称呼到内容都要字字斟酌的信,一封给平西王吴三桂的信。

      昨日皇上在朝堂上宣布了撤藩的决定,却只有米思翰与明珠等寥寥数人真正赞同;其他人迫于皇上的坚定只有不置一词,尤以眉头紧蹙的索额图为代表;而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额驸吴应熊了。吴应熊一向低调,三月里裁撤平南王的谕旨一下,他才真的沉稳不住;几个月来他四处活动,希望争取到重臣反对撤藩的决议,而事实上他也的确达到了目的——眼下不赞同的声浪中很有一部分本是模棱两可却被吴应熊用各种方法说服去的。想起留在慈宁宫的翡翠玉箫与后殿中的极品茶花,她不得不叹服这位和硕额驸的心思与手段。倘若这一次不是皇上太过坚定早已下了决断,吴应熊的这番奔走着实能为其父立下无量功劳了。

      一滴墨汁倏地从笔尖滴落,“啪”地一声在信笺上砸出漆黑的墨点。

      “呀!”苏麻喇姑很轻地低呼一声,迅速撤换了他面前的纸张——从额吉教导他满蒙文字开始他便从未弄污过宣纸,是谨慎的性情也是一种干净整齐的习惯——而今这番费心思量当真是下笔艰难。

      “我该对他怀有期望么?”玄烨索性放下笔靠上椅背,轻轻揉着眉心。

      “不论如何,总该尽力。”她低语,明白了他迟迟无法动笔是还没有找到基调——一封书信动摇不了反叛的野心,但这最后的尝试毕竟算是对得起自己。

      他沉思良久终于再次拿起了笔:

      “不错,尽人事。”

      至少,有了这封信,天下人便知道自己善待藩王的诚意,而他吴三桂则无论如何占不到那个“理”字——想要师出有名,只能打起那面被他自己剪得七零八落的故明旧臣大旗。

      ☆ ☆ ☆

      八月壬子,侍郎折尔肯、学士傅达礼赴云南,尚书梁清标赴广东,侍郎陈一炳赴福建,分别司理撤藩事宜。吴三桂与耿精忠皆上折谢恩,表示即日整理北上,一时间朝野同贺,以为棘手问题就此解决。玄烨却掂量着几人奏折常常在暖阁里踱步——安插在南方的眼线迟迟没有密函到京,他对三藩的反应半信半疑。

      与此同时京城也不尽太平,九门提督和顺天府尹均有奏报,似乎白莲教的一支近日在京城异常活跃。虽然已经下旨严密监视,但因时机太过凑巧,令他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牵连。九月里与容若约在教堂见面,一同在京城里走了走,竟遇到一些所谓的教徒四处宣传教义。他深知白莲教渊源深广,不论这一支是真是假,这股力量绝不能掉以轻心,回宫后立即下旨严查。时至深秋,事情仿佛平息了些,只是音讯全无的西南仍是弓弦紧绷。

      相较于外间的紧张,内宫反倒显得越发平静和睦。五年前皇上的盛怒余威悠远,宫人们多少明白了当今皇上要的是平静的宫闱、听话懂事的嫔妃,于是纷纷收敛了气焰,小心地相安无事;即便彼此暗藏心结,却也心照不宣地一团和气。除了皇后,皇上并不特别亲近或冷淡任何一人,似乎只要遵守皇上那份不成文的规矩便可平稳无虞。虽难免对皇后的特例心有不甘,然而身份地位注定,皇后又处事公允且有太皇太后与太后支持,于情于理,嫔妃造次之心皆郾了许多。

      十月初七,芳儿生辰,坤宁宫照例聚集了来道贺的宫人,一时颇是热闹。众人围炉而坐,纷纷送上寿礼,因为芳儿从不肯收重礼,也不过是些精巧的女红绣品。

      “姐姐贵为皇后,却只肯收这些,外人知道莫不要笑了。”贵妃钮祜禄氏送上荷包,随口调笑。

      “怕是妹妹笑我寒酸。”芳儿似笑非笑地看她——遏必隆早已复起,皇上为了施恩反而对钮祜禄家多加礼遇,而自己的叔父索额图近来却因为撤藩之事有些被冷落,想来她也是得了风声。

      “贵妃姐姐玩笑话,皇后姐姐体恤咱们姐妹,这份心意大家都清楚。”惠贵人笑着插话。

      宛箴在下首静静坐着,并不想趟这浑水——贵妃娘娘这些年收敛许多,可惜却仍免不了小器的脾性,加上一直未曾有孕,在这禁宫中虽然地位仅次于皇后却难免气短,如今外间朝堂上才起些变化她竟先不知轻重地开声;惠贵人这两年因为保清颇是得意,虽说祖宗规矩子以母贵,但荣贵人的身份与她伯仲之间,赛音察浑与保清更谈不上嫡庶,她自得之余有时倒是口无遮拦。

      宜贵人淡淡瞥了惠贵人一眼,起身走到皇后身边,双手奉上一个精巧的荷包,娇笑道:

      “礼轻情义重。祝姐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事事如意日日顺心。”

      “多谢妹妹了。”芳儿一笑,伸手接过。

      “小妹绣功不济,比不得贵妃姐姐,”宜贵人侧头朝钮祜禄氏一笑,“姐姐可莫要嫌弃。”

      “妹妹说笑了。”芳儿吩咐云岫收起荷包,笑得宽容。

      宛箴见状才起身,吩咐司屏将表好的麒麟送子图送进来:

      “小妹绣功也拙,这绣图只为个好彩头,还望姐姐笑纳。”

      芳儿见了图心中一喜——这寡言内向的佟妃越发懂得做人了——只是她记得佟妃擅长花草,人物工笔倒没怎么见过。她不由细细端详,绣图里的娃娃憨态可掬栩栩如生,看了便让人喜爱,可见底图打得极好。

      “妹妹好笔法,这娃娃实在可爱。”她真心笑开,“妹妹若是得闲,不如也画一幅给荣妹妹?”

      “姐姐谬赞,这底图实在是假他人之手,荣妹妹若是喜欢自然要贺她一幅。”宛箴温文笑着——皇后娘娘与荣贵人都是三四个月的身子,见了这图自然欢喜。

      “不敢劳烦姐姐!”荣贵人见牵扯到自己连忙开口——与皇后同时有孕已让她战战兢兢。

      芳儿低头看图,侧耳听着佟妃与荣贵人的客套话,思量这底稿虽是出自他人之手佟妃却随口便应下另外一幅。她抬眼看看司屏——谨慎小心的样貌却从未听说她会作画——暗自一叹,几乎肯定这图出自何人之手。

      十几年的情分当真深厚,幼时易得的信任随着年纪增长却是愈加难求。她是皇上尊敬的表姐,也是宫人中独得皇上信任的“亲人”;她是她的“箴姐姐”,也是她亲密上心的“真姐姐”。皇上那番深藏的牵挂,与自己不过心照不宣,旁的宫人更是瞒之不及,想来却是放心佟妃——远近亲疏于焉可见。不加遮掩或许一时伤人,费心隐瞒却是长久伤心……不禁有丝苦涩——心思费尽,几时自己才能进得他心?

      察觉自己思绪飘得太远,她掩饰地浅笑,嘱咐云岫好生收藏,转而不着痕迹地打量佟妃——平和寡言是她一贯的特质,入宫至今似乎从未改变,只是她敏感知觉,八年前的平和寡言与如今的平和寡言蕴藏的却是不同的内涵。她记得那时她眉眼间的怯怯,记得她内向得不敢与人对视,记得她开口时的底气不足;而现在,她看得到她眉眼间的清冷,看得到她淡然的目光,听得到她得体的言语。这佟妃,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姐姐收了这许多荷包,却从不见佩戴,可是中意别的?”惠贵人无话找话,笑得有些谄媚。

      宜贵人不屑地微微撇嘴,宛箴见了但笑不语。

      “妹妹们的心意我自然要珍藏,佩戴了出来难免磨损。”芳儿淡淡一句,“像惠妹妹这金丝绣线,倘使磨了岂不可惜?”

      “还是姐姐心细。”惠贵人干笑两声——原本想套出皇后喜欢何物,却是不达目的。

      芳儿也不多答,另起了话题——无关痛痒的针线女红保养修身,满屋人皆轻松接话,一下午过得倒快。直到天色擦黑,众人才纷纷离座准备回宫。芳儿也起身,命云岫取了自己绣的丝帕分送,趁着众人道谢之际慢条斯理道:

      “如今外间情势不明,咱们姐妹的本分便是令皇上舒心。当操心的,不当操心的,须得自己拿捏妥当才好。”

      众人皆点头称是,依次行礼告辞离去。

      芳儿送走最后一个自觉有些困乏,软软地坐在桌边只手撑着额角,似乎隐隐有些头痛。

      “娘娘,那些荷包?”云岫犹豫着,不知是否还似往年,逐个拆散取出香料查验重填。

      芳儿合上眼,懒懒吩咐:

      “照旧。”

      ☆ ☆ ☆

      康熙十二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异常的多雪令天空持续着阴霾。

      景仁宫里的炭盆拢得极旺,满室热气薰得人脸色泛红。

      “还是辛苦了你。”宛箴从苏麻喇姑手上接过麒麟送子图端详,不自觉地生出温暖笑意。

      “不过是涂鸦,哪有什么辛苦?”苏麻喇姑展开另外一幅,“这幅是送姐姐的。”

      “难为你这番心思。”宛箴见着眼前的百子图微微一愣。

      苏麻喇姑垂首浅笑,看着图出神。

      宛箴见她沉默也不多言,展开她带来的端敏的信细读,半晌叹了口气:

      “没想到敏格格竟也能说出这番话来。”

      苏麻喇姑却似乎听而未闻,神思不在。

      “娃娃?”宛箴拍了拍她手。

      她猛回神,懵懂地看向宛箴。

      “你最近……怎么有些神不守舍?”宛箴不解,近日来内外平静,不该有什么事端挂心。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

      “还说没什么?端敏公主的信尚不曾拆看。”娃娃几时这般不上心?

      “信中说些什么?”她脸色微亮。

      宛箴看出她有心事,见她无意多说也不便勉强,抽出一叠信纸中的一张:

      “这丫头终于也长大了些,你看这个。”

      苏麻喇姑接过信,端敏公主飞扬的笔迹映入眼帘:

      “此次在土谢图汗家听闻件事,我忽然觉得世上的事情也许不是是非黑白那么简单。

      可记得我写给你们的草原传说?离我们最近的便是那个科尔沁最好的绣娘了。她那幅最有名的骏马图如今还挂在正厅,依我看,就是放在宫里也是极好的东西!府里的人私下里都说是察哈尔老札萨克逼死了她。真是可惜了一个玲珑人!当时我觉得全是那个老札萨克的错,恨死他了。可是这次去土谢图汗家,正碰上他小女儿从察哈尔回来省亲,她却说府里传闻老札萨克被拘押到盛京前还交代两个儿子一定要找到那个绣娘的女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找到了,就要布尔尼册她作福晋!听说当年连二姑姑也劝不住老札萨克,还为此气坏了身子。

      你们说这是不是真的痴情呢?我听了竟有些同情老札萨克。为什么事情不能圆满?改嫁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个绣娘便是寻死也不肯,为什么那么执著?

      我想不明白,只是觉得两个人都很可怜,你们明白么?”

      苏麻喇姑慨然一叹——端敏公主从不在风口浪尖,因着众人有意无意的保护难得地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如今她毕竟到了年纪,收集传说一事看来荒唐,于她却竟有了启迪。

      “真是个傻丫头,这世上的事谁说只是是非黑白那么简单?”宛箴想起玉格格,有感而发;取回信在手里,又读一遍,“你怎么说?”

      “公主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是草原上捕风捉影的传闻,哪里作数?”苏麻喇姑笑她的认真。

      “也许,女人就是天生对这些故事敏感……”宛箴也笑起来,却有些无力——心想着尤其是没有经历过的女人……

      “韵事逸闻,非当事者,谁又说得清楚?”她缓缓摇头,思绪有些分散。

      “这也是。”宛箴无奈点头,“差不多也是退朝时辰,快回去吧,不耽搁你了。”

      苏麻喇姑行了礼从正殿出来,一路踏着积雪往回,飘扬的细雪飞舞在天地间,纷纷扬扬迷蒙了双眼。红墙碧瓦被这雪雾渲染得仿佛蒙了一层轻纱,缥缈而虚幻,入眼竟不似庄严肃穆的禁城。

      在暖阁门口停了脚步,她双眼无神地望向天际,不安的心因为那灰暗的颜色更加沉重——距离七月明发撤藩的谕旨已有四个月了,吴三桂几番托辞延迟动身北上,意图越发明显——她没有皇上的定力,无法明知战事在所难免却依旧泰然。

      “非要把自己冻僵才好过些?”玄烨握起她冰凉的双手在掌心里焐着——才从乾清门听政回来,远远便看见她呆立在门口,心知她又在担忧三藩的事情。

      苏麻喇姑下意识抽回双手扶他进了暖阁,想扯出一抹微笑却奈何不了冻住的脸颊。

      “你这又何苦?该来的总是要来。”他心疼地轻抚她明显消瘦的面庞。

      她抬手捂住双颊,不知道哪一个更加冰冷。

      “也许事情当真发生,你反而镇定。”他深思地说着,想了想还是隐下了京城最近闹起来的所谓“朱三太子”的事情。

      ☆ ☆ ☆

      “反……反了……”

      兵部郎中党务礼与户部员外郎萨穆哈脸色煞白地急喘——两人千辛万苦摆脱吴三桂的追兵,不分昼夜地快马加鞭一路赶回京城,奔进兵部衙门时几欲昏厥,上殿之后仍是久久不能成言。

      不待他们多说,廷议的众臣立即炸开了锅——一个“反”字激起千层声浪。

      玄烨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眼光定在党务礼身上,低沉而镇定地开口:

      “说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冷得足以令识时务的满朝大臣住口。

      党务礼猛吸口气:

      “九月传诏使到云南吴三桂便听入不听出,上个月己丑吴三桂杀了巡抚朱大人祭旗反叛,甘大人遣臣、萨穆哈、辛珠、萨尔图急速还京禀奏,辛珠与萨尔图为吴三桂追兵所杀,一路上守戍将领非死即降……”

      他一口气倒不上来,猛咳。

      “湖南八百里加急——”就在廷议陷入一片沉寂之时,远处传来了高声的呼喊。

      小桂子诚惶诚恐地匆匆接过奏折送到皇上手里,就见皇上脸色沉了下去——甘文焜战死,贵州、四川、湖广皆有将吏响应——玄烨阖上奏折,眼中是迎接挑战的明亮。

      很快,各地告急的疏报如雪片般飞向京城,人心惶惶。

      “皇上!前议裁撤三藩者,实乃不忠之臣,皆应正以国法!”噪杂的廷议声中,索额图忽然高声启奏,阴沉的眼光一一扫过米思翰、明珠、莫洛……

      整个朝堂霎时安静下来,乾清门里杀气顿起。

      “皇上,前议撤藩者实属祸国殃民之辈!应斩立决!”

      “皇上,如今三藩祸起实乃居心叵测之人挑拨所致,危害社稷其罪当诛!”

      “皇上,此等逆臣不杀何以向藩王表明朝廷本意?”

      ……

      越来越多的大臣见到皇上沉默不语都暗自认定了此时附议索额图不会有错;明珠满眼不安地观察着皇上的神色,米思翰却倔强地扬起脸毫不妥协。

      玄烨危险地眯起双眼打量着下首的臣工——诛晁错谢藩邦么?

      “索额图,”他语气平缓地开口,然而声音里的寒意却引得索额图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朕,是大清朝的康熙皇帝。”

      索额图迷惑地跪在地上参不透皇上语意;满朝臣子闻言立时鸦雀无声纷纷揣测上意。

      “朕,不是汉景帝;他们,也不是晁错。”他一字一字掷地有声,“三藩势焰日炽,尾大不掉危害社稷,不可不撤。朕撤藩之议由来已久,难道因为吴三桂反叛便诿过他人?他人何罪?”

      一番话说得众臣冷汗涔涔。

      “撤藩,出自朕意!”他坚定地落下结语,再不容任何人动摇。

      “皇上圣明!”明珠汗湿了衣衫,匍地高呼。

      玄烨见他形状几不可察地拢眉:

      “你身为兵部尚书,此后战事责任重大,可有成策?”

      “是!”明珠一脸春风得意,送上了写好的奏折。

      玄烨点了点头,转脸看向一言不发的米思翰:

      “户部呢?”

      索额图见机不可失,深恐明珠与米思翰彻底占据上风急忙开口:

      “皇上,前议撤藩,米大人曾以无粮供给三藩为由,如今兵祸骤起……”

      他顿住没有继续,言下之意看你米思翰如何变出军需粮草——拿不出,没有粮草的军队不能开战;拿得出,便参他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若是供给三藩,臣半粒米粮也筹措不出;”米思翰淡淡扫了一眼面露得色的索额图沉稳回应,“若是供给军需,臣担保足支十年可无他虑。”

      “好!”玄烨神采奕奕地看向米思翰,顺带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索额图——铲除鳌拜这几年来他一直以第一功臣自居,也该打压打压他高涨的气焰。

      接下来的廷议,玄烨异常镇定地命前锋都统硕岱率每佐领前锋兵一名疾驰荆州以遏吴三桂北上;并派都统珠满、巴尔布各率三千精骑由武昌、荆州南下抢占战略要地常德与岳州;以孙延龄为抚蛮将军固守广西门户;责成户部事先于大军过处集结粮草以确保军需;令议政王大臣速议调兵细节呈奏;紧急停撤平南、靖南二藩以孤立吴三桂;下令拘押额驸吴应熊及其嫡庶子嗣;一律赦免各地原属三藩官员以稳定大局……

      乾清门内气氛陡变,皇上的指挥若定与成竹在胸镇住了众人,群臣再不敢动摇。

      ☆ ☆ ☆

      后天便是小年,然而这一年的节庆注定蒙上战争的阴影。

      芳儿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坐在玄烨对面,犹豫着是否开口——额其克因撤藩一事失了圣心,但纵观他这几年来的不知收敛也不能说皇上完全是为此,倘若这样下去赫舍里家不免失了支柱,久而久之总会对自己有所影响——战事一开皇上政务军务繁杂,后宫停留不过为舒缓身心,自己贸然求情难保不被迁怒,只怕适得其反。

      “你不必为他担心。”玄烨漫不经心地观赏她侍弄的盆栽,一语道破她心思,“朕只是要他明白为人臣者的本分。”

      芳儿闻言愁色扫去许多,缓缓走到他身边一同看着:

      “皇上是圣君明主,臣妾……总还是难免私心。”

      玄烨宽慰地拍拍她手,一笑——她一向聪明颖悟懂得拿捏分寸,近些年后宫的平静她功不可没,的确称得上贤内助了。

      “这盆兰花栽植不易,臣妾尝试了许久,想来明年春天该是可以赏花了。”话说得恰到好处她乖觉地转开——早听说皇上喜欢兰草,她可是花了一番功夫培育这盆进贡来的名贵兰花。

      他不置一词,只是淡淡笑着轻轻拨弄精心修剪成形的叶子——雕琢的痕迹反而弱了它原本的清俊出尘,比不得自己心中那一束空谷幽兰。

      芳儿见他但笑不语以为他心思转回了国家大事,识趣地跟在他身旁并不多言,眼光飘向窗外——下午便起了雾,现下天色渐黑竟是愈浓了,不知是不是老天也为了应景,知道今年这年节不得爽朗。隐隐约约地,嘈杂喧闹声不绝于耳,她微蹙了蹙眉——造办处怎么仍不收工?难道年节装饰多得赶制不完?

      “皇上!娘娘!”小桂子与云岫突然不顾规矩地闯了进来,都是一脸惊慌。

      “怎么回事?”玄烨见他们的慌张有些不悦。

      “杂……杂役太监……造……造反了。”小桂子吓得不轻,从没想过在最安全的大内竟会碰到这种事情。

      “杂役太监?造反?”他眉头皱得更紧,哪里来的稀奇事?

      “似……似乎是什么朱三太子早好些年送进来的小太监们……”小桂子嗫嚅着,刚刚跑过来的时候恰巧碰见曹寅,他正好抓了一个跟着闹事的使役太监盘问。

      玄烨微一沉吟,看来还是大意了。早知道这个冒名朱三太子在京城有些密谋他却只是交给京官督办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闹出这种乱子。

      “外面怎么样了?”虽然事情来得突然,但是太监们能有几多本事?他知道内廷侍卫自会妥善处置,所以并不心急——笑话,倘若大清朝的皇宫能被一群太监颠覆,那皇阿玛的铁牌不是白立了?

      “天黑雾大,瞧不太清楚。似乎到处都有人,也分不清谁是闹事的。”小桂子想着外面的骚乱感觉还是待在皇上身边最安全,“他们以为您在西暖阁呢,一个劲儿地朝乾清宫去了……”

      玄烨面色一沉,霍地起身。

      “皇上?”小桂子不明就里,想不透自己哪里说错话惹到皇上。

      “乾清宫岂容他们乱来!”玄烨边说边往外走。

      “皇上!您、您……”小桂子忙不迭地赶上,心想着好不容易躲到坤宁宫这个安全的地方怎么皇上竟要回去?难道是好奇太监们造反?心里暗暗叫苦。

      “皇上!”芳儿撑着沉重的身子紧走几步,高声唤着已经走到暖阁门口的玄烨,“危险!”

      玄烨充耳不闻,匆匆掀帘走了出去。

      芳儿呆呆地盯着仍在晃动的棉帘,浑身僵住。

      “娘娘!娘娘!”云岫手忙脚乱地搬来椅子放到她身后扶她坐下,刚才的惊吓还未平复便迎来这新的一轮。

      芳儿抱着肚子发呆,心思百转千回——不加掩藏,果然伤人——然而反回来思量,自己终究不再是他心中“外人”。

      她平了平心绪镇定地抬眼,眸中闪出自信的光彩,唇畔,渐渐泛出一抹谜样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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