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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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尘埃落定——
戊申，诏擒鳌拜于武英殿，玄烨谕令议政王大臣严勘鳌拜及其同党。
议政王大臣会议审实鳌拜三十款大罪，请族诛。
玄烨复召鳌拜。
鳌拜看着堂上少年天子精光湛然的双眼无言以对——武英殿里锁链加身的一刻，他看到康熙眼中冷然、锐利而威严的目光便早已恍然——唯解衣袒露当年在战场上搭救太宗皇帝时留下的一身伤疤。
玄烨沉默。
庚申，诏曰：“鳌拜愚悖无知，诚合夷族。特念效力年久，迭立战功，贷其死，籍没拘禁。”
鳌拜一党，除九人诛死，其余仅坐遣黜，褫革遏必隆太师、一等公，至于内外官员畏其权势而依附者一概从宽不咎。
外间评说“声色不动而除巨逆，权力更迭而不株连”，一片歌功颂德山呼圣明之声；而只有当事人知道，这一场迅疾的风云变幻损了多少心思、耗了多少性命。
玄烨一气呵成废除辅政大臣，收回朱批大权，整顿议政王大臣会议，为苏克萨哈、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等人一一平反昭雪加封赐谥……一切迅雷不及掩耳，康熙皇帝的雷厉风行与深谋远虑让朝臣们再不敢小看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天子，纷纷慨叹这番手笔彰显着龙的胸襟、龙的气度与龙的自信。
康熙八年五月，玄烨终于名副其实地成为亲政的康熙皇帝。
☆ ☆ ☆
八月，以索额图为大学士，明珠为左都御史。
索额图既顶着除鳌拜第一功臣的名号又有正宫皇后叔父的身份，端地是意气风发显赫一时。
“额其克，恭喜您助皇上成就大业，功臣之中拔得头筹。”这一日芳儿归省，与家人叙述亲情之后重点还是在这位重臣叔父身上——她深知外戚地位的微妙，既欣慰于有叔父的支持来稳固自己的后位，又担心皇上对外戚有所顾忌。
“臣能忝居此功还是托了娘娘与阿玛的福。”索额图有礼地笑着，知道自己这位小侄女在宫中历练得颇有城府。
“还是额其克自己能够得展所长。”芳儿抿了口奶茶，“经此一役额其克已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只盼额其克为我大清江山尽心竭力。”
“这是自然。”索额图也明白娘家势力对后宫的作用，“娘娘只管放心，臣一定鞠躬尽瘁。”
芳儿优雅一笑放下茶杯：
“额其克一片忠心可嘉，只是……宦海起伏难测，额其克这赤诚报国之志切莫引人误解。”
索额图明白她担心自己急功近利适得其反：
“娘娘放心，臣会多加小心。”
“皇上的圣明额其克也是瞧在眼里的，凡事还要拿捏尺寸想得清明。”芳儿见他多少不太上心，怕他因为这段时间跟在皇上身边反而将皇上看成孩子，掉以轻心。
索额图见她殷勤叮咛还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对了，娘娘看看这份折子，想来能添几分保障。”
芳儿不解他眉眼间的得意之色，接过折子浏览下来眉头越皱越紧，斩钉截铁地否定：
“额其克！这折子绝不能递！”
“为什么？”索额图看着小侄女凝重的脸色不知自己是哪里错了。
“总之，绝不能递就是了。”芳儿没有想到额其克竟会如此鲁钝。
“娘娘，苏麻喇姑虽然名义上是个宫女地位不高，但娶她作续弦的好处可是太多了！她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若说体会圣意，这普天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她从小是太皇太后带大，听说太皇太后对她可很是疼惜；她又是苏嬷嬷的表孙女，就算太皇太后与皇上都当她是下人，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她总有些格外恩典；臣若娶了她，将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皇上与太皇太后总舍不得让她守寡吧？再说，以她在宫中的年资和经验，少不得给臣出些良谋。到时候，咱们赫舍里家出将入相也不是什么奇闻，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索额图以为芳儿嫌苏麻喇姑身份低下有辱门楣，顿时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她会在自己仕途上起到多大的作用，“况且，只是续弦，也没有高抬她多少，娘娘不必担心辱没自己。”
“额其克，您……太热衷权力了。”芳儿暗自摇头，此时才真正了解他野心，“这……并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索额图皱皱眉头不以为然，心想倘使自己不棋先一招，那个迂腐的伍先生恐要求赐——他是皇上的老师情谊自然重过自己，若是再加上个伶俐的苏麻喇姑帮衬，那往后这朝堂上怕是没有自己出头的机会了。
“所以，您就忽略了旁的事情。”她苦笑，看来额其克这将近两年的随驾并未有什么收获——那样的深藏不露也难怪额其克的后知后觉，“这折子一递，您就等于给自己种下了祸患。”
索额图见她神情严肃不似危言耸听不禁认真起来：
“娘娘的意思？”
“折子绝不能递！”她知道这折子递上去绝没有准奏的可能，不过是开罪皇上。
“可是……”索额图不安起来，“折子……已经送进去了。”
芳儿双眉一挑，眼光变得犀利：
“那……就没有办法了。额其克，从现在开始您要谨言慎行万事小心，倘是出了什么纰漏，当今皇上对待鳌拜的宅心仁厚绝对不会滥用在您的身上！到时候，本宫也救不了您。”
索额图根本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整个人愣在当场——他毕竟头脑敏捷只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利害，眼下皇后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他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
“娘娘是说，皇上……”
芳儿瞪了他一眼，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那臣叩见太皇太后坚持娶她，她老人家必定不好驳了臣的面子，这样对皇后娘娘……”
“额其克，”芳儿打断他，“这些事，您不懂。”
她看了看索额图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不服气，无奈地别开脸看向窗外，语意深长：
“只要她在宫里，就足可保我圣眷不衰。”
☆ ☆ ☆
“伍先生，别来无恙？”
伍先生愣愣地看着眼前身着蟠龙长袍的“仰之”，吃惊得无法反应——从今天早晨出现在明珠府宅的一等侍卫、坐着马车穿过的宏伟城门、下车后气势非凡的宫殿建筑，到现在笑容依旧却装扮陌生的龙昂——应接不暇的意外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学生这厢有礼了！”玄烨看他傻愣愣的表情知道他太过吃惊，说笑着想帮他放松。
伍先生见他作势一揖更是手足无措。
“皇上，您就别再难为伍先生了。”苏麻喇姑奉茶出来，见此情景连忙圆场。
“瑞……”伍先生更是一愣，一个早上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瑞堇会是什么身份。
“伍先生切莫气恼，皇上不以实情相告实乃迫不得已。”她将茶水果盘伺候停当，知道事情的原委总得自己来交待，“前几年局势的紧张先生了然于心，皇上倾慕先生才学又怕给您招来祸事，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先生体谅皇上一片保全之心，也盼先生海涵奴婢各样谎言。”
一句“奴婢”让伍先生失了些希望——宫女的规矩他略有耳闻，自己的想望怕是难了。
“伍先生，瑞堇是朕的贴身宫女，本名苏麻喇姑。”
伍先生点了点头，看向梳着旗头身着宫装的“苏麻喇姑”，心下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伍先生，朕早说过，归政之后必定让您大展雄才，如今总算是时候了。”玄烨对他的神思心如明镜，希望转换话题让他打起精神，“朕已谕令吏部，着他们拟旨加封。”
伍先生闻言有些疑惑地看着皇上毫无忧色的愉悦神采，他记得……
“启禀皇上，大学士索额图求见。”
“他来得倒快！”玄烨微微冷笑，“让他去偏殿候着。”
“嗻！”
“伍先生，让苏麻喇姑先陪您稍坐，朕去去就来。”玄烨想着索额图那份奏折心中有气，正等着他觐见。
“苏……”伍先生见皇上走远才讷讷开口，却感到有些别扭。
“先生只唤瑞堇便好。”苏麻喇姑并不计较。
“瑞姑娘，皇上……真的曾经担心我仕途坎坷？”伍先生抬眼端详，发现她与这庄严气派的皇家殿堂竟是如此相得益彰——那份从容淡定的大气与眉眼间的睿智越发光彩夺目。
“这个……”苏麻喇姑淡淡一笑，想来他是看出皇上从未有此一议。
“姑娘的苦心，伍某体会得。”他叹口气，也许她身居下位有些事反而看得比皇上精准。
“伍先生，瑞堇信口而言您切莫放在心上。”她并不希望皇上因此失去一个人才，“有皇上的悉心保全，先生不必忧心仕途。”
“姑娘的看法却也有些道理。”他在明珠府上见过一些官场同僚，多少体悟出为官之道另有一门学问，自己是否能够驾驭的确难说。
“先生不必如此，为官之道万千种，岂能皆法一途？”她温言劝慰。
他暗自感慨她的善解人意，也终于证实了自己曾经的怀疑——她那些非凡见解不是从仰之那里鹦鹉学舌，而是出自她所听、所看、所学：
“瑞姑娘，你这样的奇女子，也只能出现在皇上身边。”
苏麻喇姑听他突兀的言语微微一愣，他欲言又止的犹豫让她不禁忆起一些不曾在意的细节，推演之下豁然有几分明白却直接引出了歉疚，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伍先生，让您久等了。”索额图闭口不提他那道请赐的折子，料想是皇后归省时提点过他，这反倒让玄烨感觉不妥，匆匆打发他出去自己还在思虑着万全之策。
“草民……有一事求皇上恩准。”伍先生郑重地跪在地上。
“伍先生！您先起来。”玄烨和苏麻喇姑俱是一愣，猜不透他因何行此大礼。
“皇上，我朝定鼎以来南方士子多有积怨。草民恳请皇上放草民南行，为皇上走访各地文士，略尽绵薄之力。”他思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
玄烨沉吟半晌，明白伍先生是性情中人，这个提议确是良策：
“既然如此，朕便随了先生意思。”
“谢主隆恩！”他叩谢后缓缓起身，神情没有了刚才的吃惊，却也失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三个人有些尴尬地寒暄，只有说到容若才展露些笑颜。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话到最终仍是到了互道珍重之时。
伍先生别具深意地看了一眼苏麻喇姑，文雅消瘦的身影落寞地消失在禁城外的茫茫人海之中……
☆ ☆ ☆
十一月，乾清宫修葺一新。
玄烨怀着迥然不同的心情回到这里。
暖阁里原有的两层共九间房间全部拆除，只分为寝殿与起居两个部分，空间宽敞开阔了许多，更增泱泱大气的帝王气势。新漆的正红宫柱上添了六个玄烨手书的墨黑大字：三藩、河务、漕运；各种书册与各地送上来的密折、奏章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处。
苏麻喇姑捧着崭新的朝服立在暖阁门外，看着被层层白雪覆盖的乾清宫深自感慨——乾坤从此便是全新气象，皇上终将如在天飞龙开辟出一番玉宇呈祥。
“苏麻喇姑！”玄烨在暖阁里召唤。
“来了！”她回眸嫣然一笑，从容地跨过了脚下的门槛……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