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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转眼已是顺治十年早春,慈宁宫花园难得早早染了春色,青草黄花交相辉映,一派春意盎然。陪座在大玉儿身侧的皇后与佟妃眼中闪着几分向往,满园新鲜气息直令人神清气爽;只有大玉儿眼瞧着又是一年春来早却化不开心底的惦记,想着昨天养心殿的风波与早上奇垒氏的哭求,直觉这早来的回暖并非什么吉兆。

      “太后额吉!”苏麻喇姑抓着一枝报春花甜甜喊着走来——一岁多的小娃早已能说会走,偶尔鹦鹉学舌说上几句吉祥话总是逗得大人们合不拢嘴。

      大玉儿收回思绪,微笑着接过她手上那串淡黄花束端详:

      “今年园子里的报春花开得倒真是惹眼。”

      “何止园子里的报春花?位育宫的野花听说开得才艳呢!”皇后闻言双眉一挑,口气泛酸地借题发挥。

      “其其格!”大玉儿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帝后不睦早就是公开的秘密,福临的不羁与其其格的骄纵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姑姑!”其其格心中不服却不敢更加造次,只讷讷撒娇,嗫嚅,“皇上那些荒唐事,许他做还不准我说了么?”

      大玉儿无言——福临这件韵事却也怪不得其其格吃味,就不知鄂硕家的这个女儿究竟何处如此出众,竟令福临与博果尔都是志在必得;只希望福临昨日的狂怒已然让他发泄殆尽,懿旨已下,无论如何那董鄂氏已是他弟媳——转脸看向一直静默在旁的佟妃,改用满语轻问:

      “进宫这些日子,还习惯么?”

      “回皇额娘的话,臣妾住得习惯。”佟妃有些惶恐,中规中矩地答话。

      “那就好。”大玉儿点点头,不知这乖顺寡言的佟妃能否分了福临的心神。

      “娘娘。”苏麻喇姑又折了一串报春花,高高兴兴地递到其其格面前。

      “自己拿去玩儿吧。”其其格看着花枝禁不住想到位育宫的“野花”,心下顿生记恨,碍着姑姑喜欢这小娃只得勉为其难地应付。

      苏麻喇姑困惑地看了看她,转身走到佟妃身边举起花朵:

      “娘娘?”

      佟妃温柔地笑着接过她手上的报春花,轻抚她头:

      “娃娃真乖,这花好漂亮。”

      苏麻喇姑灿烂地笑了出来,拉起大玉儿袖管兴奋地喊着:

      “太后额吉,娘娘喜欢娃娃的花!”

      “是啊,娘娘喜欢娃娃的花,娘娘也喜欢娃娃。”大玉儿慈爱地将她抱到腿上,拿起桌上的茶杯喂她喝水。

      苏麻喇姑靠在太后怀里抱着茶杯,一双大眼满是笑意地看着佟妃。

      大玉儿心底暗暗叹气——孩子最是没有心机却似乎最是敏锐,直率地回应旁人的对待。其其格连孩子的欢心也难讨得,更何况皇上?

      “娃娃!怎么这么没规矩!”苏茉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便是仓皇的脚步。

      苏麻喇姑懵懂地看向额吉,不明所以。

      “来,快下来!”苏茉尔伸出手,“格格,您是千金玉体!怎么能这么惯着她?”

      大玉儿无奈一笑顺手将苏麻喇姑放下地:

      “瞧你这大惊小怪的!”

      苏茉尔尴尬地笑笑,拉过苏麻喇姑才凑到大玉儿身旁低声道:

      “格格,皇上在宫里等着。”

      大玉儿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转身对皇后与佟妃道:

      “今天也坐得久了,你们倘是有空就去咸福宫陪宁儿说说话,她也有五个月身孕了。”

      ☆ ☆ ☆

      哗啦啦几声巨响,慈宁宫里精致的瓷器顿时化为碎片,吓得刚走进里屋的苏麻喇姑不敢动弹。

      “皇上!皇上息怒!”苏茉尔几步上前拉住福临,紧张地看看皇上又看看格格。

      “娃娃,来。”大玉儿极为平静地开口,对满地狼藉视而不见,“皇上这是做什么?”

      “为什么要指婚?”福临气急败坏地质问。

      “常言道好事成双,建宁指给了吴应熊,博果尔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双喜临门岂不是美事?”大玉儿淡淡回应,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极苦。

      “确是两桩好姻缘,听说察哈尔太妃在门外哭了一个早上!”福临气得脸色发白口不择言。

      “看来皇上今天是到慈宁宫兴师问罪的?”大玉儿微微挑眉。

      “兴师问罪?”他怪笑出来,“儿‘臣’岂敢!”

      “既然如此,我今天也乏了,皇上请回吧。”她口气淡然,视福临的暴怒如无物。

      “等等!”福临不顾仪态地拉住她。

      大玉儿不自禁皱眉,再次肯定自己的决定。

      “皇上,此刻懿旨该是已经到了。”她从容不迫地迎向儿子眼睛里的怒火,“皇上中意有汉人血统的女子,佟家的女儿不是已经册妃了?”

      福临闻言蓦地冷笑两声,眼光变得尖刻:

      “你不懂的——十四叔怎么会以为你懂呢?”

      “皇上!”苏茉尔一声惊呼。

      大玉儿蓦地沉下脸色。

      “我要的东西,你从不肯给;你给的,我从来都不需要。”福临无所畏惧地继续,“这一次,我会自己来!”

      说罢大步走出了慈宁宫,冷瘆瘆的语气留下满室寒意。

      ☆ ☆ ☆

      “格格……”苏茉尔欲言又止,想着皇上刚刚的神情不禁心底发凉。

      大玉儿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说:

      “懿姐姐的面子我驳不得,福临这副样子就更不能心软。”

      苏茉尔愣了愣,想起海兰珠格格去世时太宗皇帝的狂态,蓦地有些明白格格那层隐忧。

      “那察哈尔太妃……”奇垒氏一早上的哭求看得苏茉尔心酸。

      大玉儿神色微微一黯,叹了口气:

      “皇家女儿的宿命,我的雅图、阿图还不是一样……”

      苏茉尔见她停顿知她想起去世的小女儿淑哲公主,怕又勾起格格伤心,急忙宽慰:

      “格格,七公主在那边必是过得好的……”

      大玉儿深吸口气,会意地点点头:

      “嫁回蒙古也好,嫁给汉人也罢,和亲……从古到今都是公主躲不开的责任……”

      ☆ ☆ ☆

      八月,突如其来的一场废后风波,不仅惊得后宫人心惶惶,亦震动了满朝文武。

      执意废后,动摇的是满蒙联姻的大清祖制;先斩后奏的险棋,挑战的是太后娘娘的权威;接踵而来的宫殿只书满汉文字去除蒙文,宣告了当今皇上新政的决心。

      重臣们看着皇上从对多尔衮挖坟鞭尸到力排众议结束当年“皇父”摄政王一手安排的婚姻,那番果断决绝直让人冷汗涔涔——十七岁的少年天子,终究要执掌乾坤大刀阔斧。

      一众老臣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了禁城内的慈宁宫中,揣度着这位运筹帷幄的大清太后将会做出何种回应,毕竟,她姓博尔济吉特——

      腊月的细雪飘飘停停,慈宁宫院子里积了一层晶莹雪花,将近黄昏落日竟从乌云后洒出余晖,将整个院落晕染成温暖的金色。

      大玉儿握着苏麻喇姑的手写字,屋子里静悄悄的。苏茉尔一边研墨一边端详纸上又渐渐成形的“忍”字,瞥了一眼角落里堆积的纸张,心下暗自叹气。

      “这个月博果尔福晋进来服侍的是哪一宫的娘娘?”大玉儿蓦然淡淡问了一句。

      苏茉尔闻言一愣,心知格格自然不是问这个:

      “好像是佟妃娘娘,不过似乎也到位育宫和御花园走动了走动。”

      大玉儿停了笔,抬眼看向雪后初霁的院落,半晌才道:

      “这内命妇入侍,既是‘旧俗’,按照皇上的意思,也该止了。”

      “格格……”苏茉尔忧心地想劝——当初懿靖大贵太妃来给博果尔求赐的时候,正是阴差阳错,谁能料到皇上竟对鄂硕家的小姐有这番心思?待到明了为时已晚,太后指婚岂能儿戏?原本想着事情解释清楚也就只叹一个缘字,谁知皇上冲天的怒火惹起了格格许久不动的脾气,偏是执拗着默认了拆散姻缘——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血气方刚情字当头又是一贯的急躁性子,便是说明了也难劝住。只是如今这僵持的局面,却不知母子二人究竟何解,而况皇上兼着推行新政的锐气,越发难以妥协。格格这一剂明为支持的猛药下去,皇上怕又会被燎起怒火万丈。

      大玉儿摆摆手——苏茉尔的顾虑她了然于心,只是事到如今早已没了转圜又岂能任皇上借着各种机会胡来?

      “中宫之位毕竟不能虚悬太久,绰尔济的女儿先册封为妃,资质若好就选了她吧。”

      苏茉尔默然地端上燕窝,依旧担心着依皇上的性子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大清开国至今满蒙联姻的祖制从没动过,人都说“大清朝的天下是爱新觉罗家男人的天下,大清朝的后宫是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女人的后宫”。再选进一位蒙古格格为后,自然能压下眼下众人的猜测议论,此次废后的一切都将归咎到已经降为静妃的其其格格格身上。然而,皇上的心病终究是个隐忧……

      正思虑着,外面传进来说贞妃娘娘和佟妃娘娘来请安。她赶紧收拾桌上铺陈凌乱的笔墨纸砚,见娃娃正好奇地看着格格刚握着她手写下的“江山社稷”四个大字。她一叹,默默收了去。

      “今日倒巧,你们二人一同过来。”请了安行过礼,大玉儿抿了口燕窝,漫不经心地闲话。

      “回皇额娘的话,臣妾才刚到佟妹妹宫中稍坐所以一同来请安。”贞妃笑得爽利,眉眼间颇有得色。

      “哦?景仁宫可有趣事?”大玉儿淡淡笑着,心知倘无益处这贞妃是断不肯登旁人门槛的。瞥了一眼旁边默默饮茶的佟妃,七个多月的身子已显得臃肿,眉眼间却没了初进宫时的怯色。

      “回皇额娘,眼瞧年关将至臣妾想绣幅新图,可底稿总不满意,听闻十福晋画得一手好画,尤其是松竹梅图,所以趁今日十福晋进宫……”贞妃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佟妃一眼,“就到佟妹妹宫中去求画了。”

      “十福晋今天进宫了?”大玉儿微一抬眼,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

      “是,”佟妃低垂眉眼开口,“贞姐姐提过要绣幅新图给皇上贺岁,可惜前几日十福晋来的时候贞姐姐有事耽搁,错过了。”

      “贞儿真是一番心意,可要感谢佟儿的成全。”大玉儿了然点头,暗暗地谑讽却只苏茉尔听出了端倪。她静静瞧着眼前的两位主子,一个浅笑盈盈眼中的失望一闪即逝,一个淡然无波却让人看不见眼帘遮着的明眸。

      “不过……这内命妇还是每月入侍的规矩,下不为例。”大玉儿转眼看着佟妃,语气平淡。

      “是,臣妾不敢。”佟妃低垂了头,眼睑垂得更低。

      贞妃见此颇有些讪讪,随意闲话了些家常便起身告退。

      出了慈宁宫一同往回,贞妃受不了佟妃那股沉默自顾自地开口:

      “如今中宫虚悬,也不知皇额娘如何打算?静妃也不过就是奢华了些。”

      佟妃淡淡扫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道:

      “皇上哪里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贞妃果然接口。

      “贞姐姐这等聪慧怎么会不知道呢?”佟妃浅浅笑着玩着手绢。

      贞妃哑了一下,却顾着面子不肯再问,心下虽是疑窦丛生却找不出正解。

      “贞姐姐,火,还是不玩的好。”行至御花园佟妃随意掐了朵梅花在手,轻转,“那报复,皇额娘不是也无可奈何?”

      贞妃愣在当场,不甚明了却又有几分会意,心底莫名有些恐惧……

      ☆ ☆ ☆

      “这后宫,总是暗潮汹涌的不平之地。”送了两人出门,大玉儿几分感叹。

      “格格,似乎十福晋的事……”苏茉尔却担心着另外一桩。

      大玉儿轻松一笑:

      “她若当真知晓便不会使这等伎俩,不过是些暗斗的小心机,想让我用宫规罚罚人罢了。”

      苏茉尔闻言松了口气,却又听格格问道:

      “你看这佟妃如何?”

      “寡言少语的……看不透心思。”苏茉尔想了想,只觉鲜少看进那双凤眼。

      “再看看吧……”大玉儿拿过笔继续握着苏麻喇姑的手练字,忽而想起另一桩要事,“孔有德的女儿何时到京?”

      “原是在路上了,听说西边有孔廷训的消息又折返了回去。”苏茉尔想想定南王孔有德的家破人亡一时不禁哀叹。

      “孔有德战死也有两年多了,他那幼子怕是凶多吉少。”大玉儿摇了摇头,“你准备着,那孔四贞进宫我便收她做义女。”

      “格格?”苏茉尔一愣,“她是汉女……”

      “也是孤女,”大玉儿神色有些复杂,“也是定南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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