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记—血玲珑》弓日丰

44、叩访磊石

　　循着葛坤先前交给的“地嘱天”图引，婴奴在纷纷攘攘、坊间林立的闹市中拐弯抹角、踅摸了半

　　天，有点不着边际，只好逢人打听，但不是不知就是指向含糊，从“山穷水尽疑无路，直到柳暗

　　花明又一村”地终于瞅到“信天镖局”的牌匾，婴奴才如释重负地得吐了口气，诡谲地眨了眨眼

　　睛，了然心语道：“蜗居一角，藏得够深的。”。

　　它的门脸不大，粗打照面普通得与外省的地方镖局无异，婴奴多少能推断那高悬的牌匾实际是幌

　　子，名为镖局，事实是信天游（邮）帮于京城的总舵所在，其实它两行兼作。端量它与想象中的

　　高屋建瓴大相径庭，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在闹市中藏身幽僻，婴奴进而揣测它其

　　实是邮帮做熟客、取利于市的偏门。

　　她走进门房递出帮主的印信，经与在岗的门值一番接洽，被安排由一位负责款客的管事引领入内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砖砌的“武”字照壁，行往院内——

　　婴奴跨过额题“飒舞蕉风”的桥式院门，踏上了马齿路牙子缘嵌的青石板径，旁顾左右长地铺砂

　　，陈设有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较练场内有几个壮汉在耍枪弄棒，扛鼎举锤。一路而下又穿过一

　　扇门，即来到议事营业的复合敞院。

　　分屋列厢，廊曲环深，洽语窸窣，时有人晃身而过，脚步匆匆，不时有管事经理殷勤送客，仍不

　　误交头接耳，心无旁骛。谁都在为己事劳心奔走，乏人留意冒出的谁谁，但很快婴奴意识到自己

　　错了。这里的人尽都是人精，神色不动间风吹草动尽入其法眼余光，扫眼判断一瞬之间。老辣江

　　湖，稔练市井，若是动了念头揣测您的身份甚至探知您余下的动向，想来对他们亦非难事。

　　款客管事让婴奴稍等即进了主厅，片刻后出来，随即带她从二门（内门）走出了这营营攘攘的营

　　业所，直正路走不了多远，傍山山墙一处有扇不起眼的落锁角门，卸闩而入——

　　埋入荒草的仄僻肠径，潜走渐深，渐入佳境——好一座萧飒风致的古旧园圃，奇花异草，断桥残

　　水，触忆旁思到枣源堡的千红窟，偌大洞庭里落红雨的凄撩景致下潇潇剑影的雷鸣电掣、划舞激

　　风……婴奴摆摆头丢弃那个身影。清风徐徐，婴奴平手拂过一路花草，比起那里的血雨腥风，这

　　里的花草自是安泰多了。

　　管事一路少言却甚是恭谨，起初他的眼里一样闪过一丝困惑—帮主何以对这面生氓女待以高人贵

　　客之礼引入莳园？但很快隐去眼色，殷勤如故，继续引领着婴奴穿花度柳，直至目的地—花园的

　　末端边缘处，垒摞拼搭、平地而起一座磊石楼，危犷艰立，悬险欲塌……

　　婴奴本想冷幽默一下这座怪峻的石屋，觉得不妥而作罢，悬心惴惴张望着尾随管事走了进去，恍

　　若陷身深山的石洞中，眼界视窗豁开，石室洞庭朴野元拙，清凉飒飒……婴奴观览一番，果然别

　　具一格，又得管事宽言“这里看似搭摞拼砌，实际稳笃得很。”心下稍定。不过他又叮嘱若是牵

　　动维持平衡的定心石，石屋将摧枯拉朽，瞬间倒塌，而定心石的位置只有帮主—这座石屋的建造

　　者一人知道。不论管事是否危言耸听，婴奴能领略到这内里的匠心独运都设计在不拘形迹的随意

　　中。石缝做窗，光线却不差，斜倒的石块陡坡通向未知的二楼。

　　在錾刻“墨玉”的石轩内落座，管事亲自奉茶，相陪寒暄了几句，嘱咐“帮主在解镖回途中，稍

　　候即到。”即以要务在身告辞离去。婴奴坐等得百无聊赖，屋中屋前后转了一圈，空无一人。这

　　里应是葛坤的憩修之所，垒石为屋，屋如其人，陈设古朴厚重透着个性。从后院厨堋下酒坛樽盏

　　成摞堆积、楼上书室中各色人等留下的墨宝杂乱堆放、以及手触摸索处梯廊板壁上的劈削痕迹隐

　　约可见诸如种种处可以拼接屋主醉饮群英，纵情书画、以武会友的生活碎片、岁月刻痕。直到再

　　次落目到近在眼前的博古架，婴奴忽然停住了游移不定的脚步。

　　青铜鼎彝，古瓷宝鉴，苎佛古玉，古朴不惊，灰扑黯淡，毫不起眼，然而婴奴盗过古墓，藏窟古

　　玩，阅历无数，从擦身错过到再次落目到架上，她已慧眼辨识出其所摆物件个顶个是杠杠的扛鼎

　　千秋、价值连城的古董，不想葛坤亦好此收藏，不过回过头想想，彼此结识不正是因由其赏识我

　　们在镇上箴宝斋寄卖的盆景“孽海花”而起的吗？

　　来人了。蹬地咚咚，乱糟糟的脚步夹杂着粗豪的高低笑语旋风般刮进楼内，卷上了二楼。这块静

　　土瞬时变成了喧城。婴奴心一慌，马上转回座位。紧接着，杵柱步履声，有人穿过雨花石绺的烟

　　水帘，往这边而来。落入眼帘的非是旁人，正是拐帅葛坤，侧身沾雾湿了仆仆风尘，臂搭斗篷，

　　行装未解，瞅见婴奴，眼睛一亮，含笑招呼。

　　久别重逢，交流又倍感亲切。葛坤待人热诚，平易善谈，将婴奴起初的拘谨一扫而光。言及别后

　　情状，得知婴奴一直未寻找到要找的人，葛坤不由蹙眉，言语不无体恤，“你一姑娘家到处闯荡

　　已属困难和不易，如此大海捞针般寻人，寥无线索，终不是个事。婴姑娘若信得过我，寻人的事

　　就交给葛某来办。葛某不才，置业各地也略有些人脉，打听寻各把人应该不是难事，起码亦能为

　　姑娘缩小范围。”婴奴欣喜于色，近而犹豫，心下寻思：乞婆不让我向旁人透露要找的人，可是

　　凭些微线索又单靠我一人之力要找到甚猴年马月，若是走背字，找到我老了，恐怕那位归土了也

　　无缘碰面。若是耽误到她老人家的大事完不成她的心愿，岂非错上加错？嗯，透露一点不要紧的

　　。”于是拱手道：“此事确实耽搁不得，时下我也无从作计，若能得葛大哥助我臂力，自是在好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