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郎占花魁》彼岸烟云

3、三

　　美儿道：“你这倒不怕惹人闲话了？”
　　何公子道：“这倒奇了，我请人填词，有什么可闲话的？”
　　美儿道：“请人填词没什么，请人为我填词，却不是污了公子的清名？”
　　何公子道：“你这样说是成心跟我怄气呢？”
　　美儿道：“我拿什么跟你怄气？你家中娇妻美妾，门当户对，皆是金枝玉叶！一年半载的闲来无事到我这里走一遭！我原本是公子取乐解闷的人，好时便赏几两银子吃饭，不好时……”
　　何公子气得问：“不好时怎地？”
　　美儿原本说到“本是公子取乐的人”时便触动身世，愈说愈伤心，此时何公子又抢她一句，更无言以对，用帕子捂住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何公子见她哭泣，心中火气早已消了大半。此时见她哭的伤心，好生不忍，一把搂过，柔声劝道：“美儿，难道你我之间还用如此猜疑么？”
　　美儿挣了一挣，将身子扭脱，仍旧不语。
　　何公子又复恼道：“你也不用如此。既然腻烦我了，今后自当不再相烦。”
　　美儿听他这般言语，如直戳心肝一般，却更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怔了半日，才挤出话来：“但凭尊意！”
　　何公子冷笑了一声，并不言语，也不吃菜，自顾自喝酒。
　　美儿见何公子半日不语，知他着恼，也不理他。
　　何公子将一壶酒喝完，也并不看美儿，竟站起身来，淡淡的道：“在下告辞了。”说完径直走出房间，下楼去了。
　　美儿这里见他走出去，越发伤心起来。一把捂着脸儿，提起裙子，跑了出去，直跑到自家闺房内。

　　话说楼下，廖金兰正同几个小丫环杂使婆子一同吃饭，瞧见何公子从楼上快步而下，脸上似有愠色。慌得忙走上去问道：“何公子今日怎么这样早就要走呢？美儿惹公子生气了？”
　　何公子面色不愉，也不答话。
　　廖金兰又忙去看何公子身后的小厮，那砚儿也不知其故，站在何公子身后悄悄的给廖金兰使眼色。廖金兰正不解其意，何公子又整了整面色，缓颜道：“不干她的事，是我突然想起另有要事，倒误了美儿姑娘。同我说一声，改日赔罪吧。”
　　廖金兰虽不很信，也不敢问，只得满口谦辞。
　　何公子略辞一句，就出得楼来。

　　廖金兰送出何公子，望着何公子身影走远，心中思量了一阵，知道定是美儿又在言语上冲撞了人，怒气冲上来，一甩帕子就蹬蹬蹬的一口气跑上三楼，找到美儿房间。
　　刚到门口，见美儿房门关户闭，那怒意更添了三分，在门口且拍且唤：“王美儿！开门！”
　　叫了两三声，里面方把门儿打开，却是美儿的贴身丫头小菱，见了廖金兰，低低的唤了声：“妈妈。”
　　廖金兰一把推开小菱，问道：“你姐姐呢？”
　　小菱赔笑说：“姐姐在里屋躺着。听见妈妈来了，正穿衣呢。”
　　廖金兰等不及美儿出来，又直往里间去，一拐进去，便见美儿正伏在床头拭泪。美儿见廖金兰已进来了，忙站起身道：“妈妈。”
　　廖金兰冷笑道：“你是叫我呢？我还当我要叫你叫妈妈了！”
　　美儿本是剔透的人，一见此情景，便知缘故，越性也不辩解，只低了头拧着帕子。
　　廖金兰骂道：“你好好儿的，又弄什么妖！把个财神爷掇弄走？你想想你对得起我吗？拿银子养着你，每天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供着你，丫鬟仆妇伺候着，又让你学弹琴学画画，过得可不是千金小姐的日子？你上别家问问去，哪家的女儿还能由着自己性子选客人的？那老的，丑的，穷的，贱的，你说辱没了你，妈妈我从没二话，只拿你当亲生的女儿待，由着你高兴罢了！如今这何公子，是你自己看上的，怎么又冲撞走了？”

　　美儿只是一味的不言语。

　　廖金兰越说越气，又复骂道：“别人家的女儿个个是摇钱树，只有我这前世背运的，养了你这扫帚星！”此时楼下的婆子并几个得闲的姑娘都听见了，纷纷赶过来劝。

　　这劝的中，有一个唤徐瑞娇的，今年已二十七了，因她自小在廖金兰家接客，如今虽然年岁大了些，但也略有几个长客，又兼她为人圆熟，上上下下都和睦，故此廖金兰仍旧让她在楼中住下，众姑娘都唤她“徐姐姐”。
　　这徐瑞娇听见廖金兰在王美儿屋里破口大骂，忙走来劝道：“妈妈休要动怒，叫旁人听见妈妈如此，不知美儿妹妹糊涂不懂事，惹妈妈生气，还当妈妈是那无情的人，反坏了妈妈名声。再者楼下客人甚多，叫人听见倒把咱们家笑话了去。”

　　廖金兰虽在气头上，听了徐瑞娇几句，倒也回过味来。心想这传了出去，只让人看醉香阁的笑话罢了。再者寒了王美儿的心，此后越发难调弄。想到此处，便住了骂，犹自气喘吁吁。

　　王美儿受了两处气，此时积在一处，哭得脸上脂粉皆俱污了。旁边人劝道：“美儿妹妹休要哭坏了身子，看把妈妈气的。快给妈妈陪个不是。”
　　美儿只得依了众人，到底跪在地上，给廖金兰陪了个不是，抽抽答答道：“美儿不孝，惹妈妈生气了，请妈妈责罚。”
　　廖金兰见她如此，正好下台，当着众人，连忙双手搀扶起来，道：“我的儿，做妈妈的岂有不疼女儿之理！只是一时气迷心窍，才顾不上许多，也是为你着急的意思，你要明白妈妈的心啊。”又用绢子替美儿擦泪。
　　众人都笑道：“母女没有隔夜的仇。况且妈妈这样的菩萨心肠人。姑娘快快梳洗起来，方是不辜负妈妈的心意。”又说了许多帮衬的话，都簇拥着廖金兰下楼去了。
　　王美儿经这一闹，也没有心思再哭，只呆呆木木地由着小菱为她重新收拾了，挣出个笑脸，也走到楼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