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不是花木兰》何千玉

78、第七十六章 先锋部队

　　我被那笑震得出了神，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自我与他相识，还不曾见他这般放声笑过。
　　我心中的郁郁之气不知不觉散了大半，脸上也显出笑容来。虽然觉得他已经不再像方才那般阴郁，却仍摸不准他为何忽然就笑成这样。
　　靳随缘大笑了一阵，扭头看着我，目光晶亮，道：“枉我自诩豪侠，在生死之事上，却不如你洒脱恣意！”
　　我一愣，苦笑道：“哪里称得上洒脱恣意，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靳随缘笑笑，并未答话，径直转身下了城楼。
　　我有些后悔，不该说出心里话。谁又不是无可奈何呢？我这样说出来，倒把刚才我那番豪气干云的说辞贬了下去，不知道靳随缘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我虚伪，会不会在心底看低了我？
　　我有些怔怔的，脚步便不自觉慢了下来。看着靳随缘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脑袋木木的，有点茫茫然。
　　“朱将军？”
　　“啊？”
　　我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终于缓过神来。只见靳随缘和梁泰远远的站着，看向我，刚才那一声“朱将军”正是赶来的梁泰发出的。
　　我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停下脚步，傻呆呆站在阶梯上，看梁泰怪异的表情，显然已经不只叫了一两声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正了脸色，笑道：“二位将军先请！”边说边快走几步，追上二人。
　　与梁靳二人来到后营，我只匆匆饮了一碗酒便推说主营有事，向他们告辞。梁泰客客气气与我道别，靳随缘没说什么，只是颇为担忧地看我一眼，我心中虚虚的，低首告别。
　　回营的路上，我心绪沉重。骑在马上，目视前方，望着风中飞扬的旗帜，竟有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红花岭那般人马，就这样被我千方百计带来投军，而今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只是换个死法而已。归根结底，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能够活命罢了。
　　方才在靳随缘面前，我忽然觉得羞愧内疚，自觉是个小人，再也无颜面对他和他的那些兄弟了。虽然我对靳随缘等人撒了谎，他也不一定会知道我的本来意图，但是终究是我理亏，良心上过意不去。
　　只在这一点上，我就是个卑鄙的小人了。
　　我不禁苦笑，看来我这个人，跟崔直的工于心计也没什么分别，而且比他恶劣多了。
　　关于生死，我当然不能像所说那样看得开，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
　　我竟然也学会了上位者的言行做派了。
　　没想到，我哄的第一个人，竟是换过我性命的靳随缘。
　　我再一次苦笑，摇头。
　　前方有士兵回话说，已到了帅营了。
　　我下马，整衣冠到帅帐中复命。
　　崔直和几位将军正在查看地图，见我进来，微微点点头，问：“忠义营的将士们已受了犒赏了？”
　　我抱拳应诺，退到一边。
　　皇帝的军队马上就到了，探马不时来报，几位将军明显兴奋起来，崔直嘴角紧抿，很是镇定自若，只是眼中的光芒泄露了此时的激动。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将近两月，杀戮，守城，粮草兵士锐减，利剑悬在头顶，日夜不得安宁，简直是度日如年。
　　我暗暗松了口气，守在外围的红花岭众人，终于可以少些伤损了，靳随缘也会轻松一些。
　　已是夜半，几位将军纷纷告辞退出帐外。贺兰节烈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同他一起走。我瞥了一眼崔直，见他仍然盯着地图看，剑眉紧蹙，双眼发亮，似乎在琢磨什么妙策。我朝贺兰节烈点点头，与他一起出了大帐。
　　走出帐子几步，我见贺兰节烈步子缓慢，似是故意落在后面，便知他有话要同我说，便知趣地同他慢慢走。
　　果然，等到只剩下我二人时，他才开口道：“朱校尉，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但是是否回答，还要看你的意思。”
　　我微微弯身，恭声道：“将军问话，属下不敢不答。”
　　他连连摆手，道：“不要拘礼，今日既然在这无人处问你，自然是没有把官职大小放在心上，你只当是个老伙计同你聊天就好！你答与不答，都凭你自己的心思就是了！”
　　我一向尊敬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押粮路上，他对我也一直很照顾。于是便诚恳道：“将军但问无妨！”
　　贺兰节烈顿了一下，道：“本来也是一句闲话，只是事关校尉的前程，所以今日才有此一问。朱校尉，你当日说是奉了丘穆陵大将军的暗令招降红花岭，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擅做主张？”
　　我心头大惊，不知是什么地方惹了他的怀疑，若是传扬开来，我的性命不保了！
　　贺兰节烈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朱校尉不必担心，此事没有他人知晓，我也是因为参与其中，才有些怀疑罢了。”
　　我心头稍定，道：“贺兰将军会怀疑也是情有可原，只因事前大将军吩咐万勿泄露军机，所以属下也是不敢将暗令告知将军。有得罪将军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贺兰节烈没有看我，只是沉默半晌道：“皇上征讨柔然，定然会让忠义营打前锋，柔然凶猛，忠义营不知还能不能保得住…”
　　“这是为何？忠义营已然损失惨重，急需保养修复，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顾……”
　　“当今皇上甚是忌讳厌恶贼盗，丘穆陵将军此次逆了皇上的意思，收了红花岭众人，因着此时正缺兵将，不会降罪下来。但是忠义营那些人必不会入皇上的眼，让这些人打先锋头阵、在前面开路是必然的。”
　　我一下子愣怔在原地，贺兰将军自顾朝前走去，不再理我。
　　我转身往帅帐奔去，没有通报便闯了进去。
　　崔直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听见动静，抬头看我，微笑道：“朱栏？怎么了？”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急切道：“皇上若是来了，能不能不要让忠义营打前锋？”
　　“为什么？”
　　“忠义营两月来损失惨重，红花岭的六千兄弟，死伤大半，如果再不休养整顿，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崔直微一皱眉，道：“什么全军覆没？忠义营只是大军中的一小部分，即便是全没了，也不会对大局造成什么影响。”
　　我急忙道：“是！是我口误！只是，如今忠义营人困马乏，伤员累累，不能再打头阵了！如果再继续下去，恐怕他们会撑不住！”
　　崔直摇头道：“皇上的圣谕已然下来了，这是不容更改的。”
　　“可是，那六千人命……”
　　崔直打断我道：“你又犯起糊涂来了吗？忠义营的人命你关心，那其他的营去打头阵，恐怕死的人会更多，他们的性命你就不关心吗？还是，你只关心与你亲近的人，为了保全他们，就不顾大局了吗？”
　　他缓下语气道：“朱栏，为将者不该感情用事，你这般，怎能成为一代名将呢？”
　　我一下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这样吗？我只关心亲近人的性命，其他的人的性命我都漠不关心吗？我是为了私事而不顾大局的人吗？
　　崔直松开眉头，手掌按在我肩上，语气温和道：“不要任性了，这件事情你我都无能为力。忠义营的战斗力很强，你也不必对他们这样没信心。我们能做的，就是为他们定好进攻计划，做好后援，尽量减少伤亡。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我沉默着离开帅帐，心头像是扛了一把枷锁，喘不过气来。
　　不管怎么说，红花岭的人是我领来的，我把他们从一个鬼门关拉进了另一个鬼门关，是我辜负了他们。
　　我不是不关心他人生死，只是我历尽艰险收服红花岭，又带着他们踏上保家卫国的征程，回想起临别之时红花岭老幼家小们殷殷的期盼和不舍，我的心就钝痛不已。
　　崔直一番话已经堵住了我嘴，我不能再向他开口了。若是拓跋焘果然如贺兰节烈所说，厌恶忌讳盗贼至此，那么忠义营此次是绝难逃过此劫了。
　　我呆呆坐在帐中，一筹莫展。
　　我该怎么做，才能一偿心中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