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蕾堪德斯》南宫海

29、夜愿

　　格兰蒂亚跟在赫斯后面回了寝宫。
　　拉比与阿斯特的对话很明显的，是在筹备一个惊人的计划，其中提到了月光石和远古魔兽月魄，他们似乎打算利用这个力量来夺取王位……看起来拉比只是最近才得到了月光石，应该是在他们去北边疆界征战魔兽的那几天里。果然一切都是阿斯特的阴谋，他早知有月光石的存在，才会主动要求同拉比一起去。
　　是想要发动叛变么……？真正想要当精灵王的大概是阿斯特吧，拉比只会是一个牺牲品。现在如果向父王说到这件事，他一定不会相信拉比，因为他一直很器重阿斯特，何况月光石是在拉比手中的，父王定会以私藏之罪责罚他。到那时拉比便更无法澄清真相了。
　　格兰蒂亚心情十分糟，像是许多想法混乱纠成一团麻，堵得胸口难受。他惊讶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关心拉比的事情，当初在赫斯面前所说出的羡慕，冠冕堂皇得像一个借口，掩饰着内心的感受。
　　其实是因为想要去了解拉比吧，了解这样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不美好的过去的人。同时，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并保护他，不希望他也像自己一样放弃生活之后在欲望中堕落。
　　全身松弛向后倒在了床上，格兰蒂亚抬起右手挡住了双眼，金色的卷发铺在周围，十分美丽的样子。见皇子安静地躺下了，赫斯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回来时带来了晚餐。格兰蒂亚静静看着赫斯轻轻走到桌前，尽量不吵醒自己，然后将茶水倒入杯中，碗碟摆好，确认一遍食物的温度，便收回了托盘，站在了一旁。
　　竟然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格兰蒂亚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每天重复着叫自己起床，监督吃饭和睡觉的简单动作，那样的一成不变，却像是成为了一个习惯，让格兰蒂亚无法离开的存在。说话也好，高兴或生气也好，他一直陪在身边，默默的听自己说完一切。
　　格兰蒂亚知道自己像是被亚克西斯特放在笼中观赏的鸟，但他猛然发觉，日夜跟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赫斯，才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殿下，您该吃晚饭了。”赫斯说道。
　　皇子一下子爬起来，坐在床上嘟囔：“不要每天都总是重复这几句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赫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不想吃，你把它们拿走。”格兰蒂亚开始任性起来。其实，他不高兴的原因是赫斯面无表情的状态。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曾把心情表露在脸上，英俊的脸庞只有平静和沉稳的神色。
　　赫斯没有撤掉食物，而是站在那儿不动。格兰蒂亚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眉似乎微皱着，像在担心什么的神情。平日里从来不曾注意过，他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每天默默听我说很多的话，却一言不发。你都不想说些什么吗？”格兰蒂亚问。
　　“我的责任是服侍你吃饭和就寝，所以我只要听你说话就可以了……”
　　“又是‘责任’。我要知道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
　　“算了……”格兰蒂亚叹了口气，“今晚我去父王那里，你不用跟来。”
　　正准备走出房门，却猛地被赫斯挡在面前。
　　“怎……？”
　　“请你别再去精灵王那里了。”赫斯说，“到底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格兰蒂亚吃惊地看着他，显然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每一天的职责是看着你吃饭，睡觉，才能安心离开。心里所想着的，通过自己的责任表现出来，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清楚的将它们割裂开呢？”
　　“……”
　　“听你说所有的事情，安静的听完，并且感受到自己是唯一留在你身边的人。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
　　“你在说什么……？”
　　“其实你的内心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作出骄傲的外表，是因为你害怕再受到伤害，再长期痛苦的回忆中，你不敢再去相信别人也不敢去爱，说是对二皇子的羡慕，实际是对自己的怜悯吧……”赫斯抓住格兰蒂亚的肩膀，“还不明白么？你不是精灵王的玩物，为什么要让自己越伤越深呢？”
　　格兰蒂亚片刻的愣神，僵直地望着赫斯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子，你其实是寂寞的吧……？”
　　“住嘴！”格兰蒂亚突然甩开赫斯的手，“以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自以为很了解我吗！？”有些仓皇地向后退去，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餐盘，里面的东西哐当当全部摔落在地。
　　“对不起……”格兰蒂亚听见在玻璃破碎的声音中，赫斯低沉地说道。然后看见他缓缓弯下腰，去拾起那些地上的碎片。
　　不知怎么了心里像被刺了一样，一阵疼痛。
　　格兰蒂亚退了几步，坐在了床上，右手捂着胸口，眼睛里是忧郁的光。过了很久，赫斯收拾好了全部的杂物，格兰蒂亚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看向窗外明媚的星光，忽然心里一怔。
　　“……我想睡了，帮我脱掉靴子。”皇子下着命令。
　　赫斯站起来，慢慢走到皇子面前，弯腰，蹲下，单膝跪着。整个过程中安静而轻柔，松开鞋带，取下短靴，始终低着头默默不语。格兰蒂亚从上面看去，只有黑色的发丝遮住了双眼的表情，只看到抿着的嘴唇，似乎充满了悲伤。
　　眼里不知何时蒙上了雾气，光线变得氤氲而模糊，格兰蒂亚惊讶地发觉自己的脸上有一行泪曼延开来。
　　赫斯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脸，望着他。
　　“……我是不是变得很奇怪了？……”声音有些颤抖。
　　“……”赫斯摇摇头，“不会。”
　　窗外静寂无声，早已夜深，繁星点点，缀释着天幕。今晚没有月光，但星光的闪耀，如同围绕在身旁，一样让格兰蒂亚觉得温暖。
　　“如果你以后敢背叛我而要离开，我会把你的心脏装进实验室的玻璃容器里。”
　　“恩……”
　　格兰蒂亚将赫斯拉过来，坐在他旁边。
　　“……今天，就这样陪我一会儿，好么？”眼里的神情仿佛是在期待着。
　　“……”
　　“不要再说是什么‘责任’……”金色的头发贴在赫斯的肩膀，小心的依偎着。
　　“我不会再说那两个字了……因为这次是我真正的想法……”
　　…………
　　深夜的时候，赫斯爬起来穿好外衣。他替格兰蒂亚盖上棉被，看着他熟睡的脸，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神啊，如果有神的话，请你看一眼这个被深深禁锢，在渴求着关爱的人吧……
　　眼前忽然出现了万千的花簇，五彩缤纷，朵朵相拥，鲜艳娇美。那是一望无际的花田，平铺开来的精美植物散得漫山遍野，视线中所及之处，全部都被色彩占据，幻变无常的光影下，如同一个轻快的故事，神神叨叨地编织着，欣喜的童话范本。
　　这是三皇子格兰蒂亚睡梦中的景象。意识尚存，情节一点点印在记忆中，是停留在浅睡里的柔和与舒适。再往花田深处走去，花朵铺天盖地地将他包围，像是沉入海底，湮灭了一切声音，不被知晓的意识在广袤的空间游走，结成一个永远不曾触及的梦境。这样一个暗色情绪的深眠。越往深去，越是错综神秘目不暇接。
　　中景，远景，全景，再到大全景，灰色云层中透出的丝丝光线，壮阔的贯穿世界，慢慢升高的温度，明亮起来的视野变成透明般在身边摇曳。站在花田里的是自己的身体，影子，或是一种意识都不重要了。光阴永存的，只需要那个明眸亮齿的感觉。独自一人的自由，两人相伴的温暖，是他全部渴望着的美好境域。
　　真正喜爱的心情，宁愿选择从现实中逃离。即使一直沉睡梦中，不要醒来……
　　格兰蒂亚缓缓睁开了眼，房间里已经是充满光亮，窗外是鲜亮的早晨，阳光照在他的棉被上。
　　脑海中留下的，一大片的花丛，渐渐走远。那样一个无意义的梦，要表达的大概只是让格兰蒂亚舒服沉溺愿望深刻的部分。他环顾四周，赫斯早已离开。笑着爬起来走下床，会做这样的梦，原因可能就是昨晚他的那些话吧。
　　照常推开房门，依旧是看见赫斯已站在门外。
　　这样的时光，在以后的岁月里也如镀上了珍贵印刻，永远挥散不去。
　　…………
　　同一天，大皇子奥非洛率领冥龙骑士团和大批军队，在璃卡与布拉德的陪同下，向灵风族南城进发。
　　这便是发生在南城一战之前的故事。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背后，不详的预感即将在暗族里出生。它在寻找着契机，然后慢慢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