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蕾堪德斯》南宫海

27、月光石

　　入夜之后的树林显得格外阴森，拉比让部队全员点燃火把，既可以作御寒之用，又可以防止魔兽来袭。他独自来到峡谷边，眺望着对面的动静。月光忽然从云层中探出，银白的茫茫然铺了一地，拉比的周身也如镀银了一般透明光亮。
　　正静静观察地势出神，隐约听见树林中仿佛传来一阵轻柔的歌声。拉比一惊，走近了一些，才分辨出那不是歌声，更像是某种乐器的演奏，声音若有若无，时高时低，细琐中带着悠扬，在寂静中透出一股凄凉之感。
　　拉比立即转身回营中去找阿斯特。
　　没有想到的是阿斯特竟然不在营中，据精灵士兵的报告，阿斯特似乎是只身过了峡谷，进入了对面的树林中。
　　拉比大吃一惊，他不清楚阿斯特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突然回忆起刚才林中传来的音乐，难道阿斯特也是听到了那声音然后被吸引过去？看见现在林中漆黑一片，心里不免有些担忧。拉比让士兵们暂时留守在村中，准备自己一人进入树林寻找阿斯特。
　　这座从外面看来阴森死寂的森林，在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其实里面并不黑暗，月光可以从头顶树枝树叶的缝隙中照射下来，显得十分明亮。拉比暗自庆幸，至少可以清楚的辨认出道路，能够最大限度的在树林中避免被撞伤或划伤。走了没多久，就有一阵难闻的气味迎面而来。拉比拨开草丛走去，顿时看见了大堆的魔兽尸体一个个残缺不全地分布在道路两边，显然是刚才有人经过此处，并发生过打斗的场面。
　　是阿斯特么？拉比走近魔兽的尸骨，从伤口中便可确认是暗族法术的攻击，错不了的，暗族使徒中的黑魔法强者阿斯特习惯使用的法术，攻击敌人的脖颈，并让喉管溶化。残忍的魔法，在暗族之中无人不知，所以拉比也略有耳闻。这些魔兽的喉咙处纷纷被切断，并流出暗绿色浓稠的液体，有正在缓慢溶化的迹象。拉比抬头看看前方的密林，决定跟着这些尸体排列的方向走，应该就可以找到阿斯特了。
　　一路上到处是刺鼻的气味，飘浮在空气中甩也甩不脱。拉比在这样的林中走了一阵，忽然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个交叉口，魔兽的尸体到这里为止，前方再看不到尸骨踪影。拉比站在交叉口中间，猜测着阿斯特走的是左边还是右边。没有去多想，也许是惯性所致，拉比没在这里耽搁多少时间，直接沿着右边的小路走进去，因为只是惯性，所以他当然不会知道阿斯特此时正在左边的小道上慢慢行进。
　　没走多久拉比便发现这条路上的魔兽数量异常的多，他一边用左手发出火系法术抵挡兽群的进攻，右手的剑也没闲着，不停向那些围住他的怪物砍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奋战，好不容易将那一群怪兽全数消灭，拉比站在原地喘着气。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嘶嚎，想必又是一群魔兽察觉到了血腥味所以正在向这边汇聚。这个地方不能久留，这样想着，拉比立即向前方跑去，身后隐隐约约的可以感觉到数十只魔物尾随而来，气势汹汹，紧追拉比不放。
　　拉比一直向前跑着，就快要在密林中迷失方向了，突然猛地看见前面横躺着一座小山似的庞然大物，拦住了去路。拉比只好停下，慢慢向那巨大的魔兽走去。那个家伙似乎正在睡觉，庞大的身躯上到处都是柔软的触角，上面还有着无数形似吸盘的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只大型的章鱼挡在了面前。章鱼兽的后面是一座高山，而它的两边根本没有路可以绕过去，现在要返回原路也不可能，后面那群魔兽正朝这边逼近。如今唯一的办法，大概只能从这只章鱼兽处通过了。
　　趁它睡得正香，拉比轻手轻脚的攀上了它的触须，准备从它身上翻越过去。开始的时候由于拉比小心翼翼地轻巧攀行，所以一直十分平静，但在就快到达山峰时，心里小小的兴奋而松懈下来，谁料脚下踩到的触须一滑，整个身子便顺着那条粗壮的触须向下滑行。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拉比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再这样滑下去就会撞向山峰的峭壁，后果即使保住性命，也难保手脚不残。一个激灵，他猛然拽住了触须的表皮，手上一用力，死死抓住了吸盘。上面湿润粘稠的不明物体几次差点让拉比掉下去，他连忙抽出剑，对准触须上猛刺过去，想要利用剑柄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顿时，只听章鱼兽发出一声巨响，显然是被惊醒之后的怒吼。触须上鲜血如柱从伤口出喷溅出来，拉比顷刻感觉到脚下的粗壮触须剧烈的颤动起来，如山崩地裂，头脑里登时一阵晕眩。
　　章鱼兽一边怒号着，一边极力想要把身上的拉比甩脱。虽然努力抓住剑柄低身站在它身上，但最终还是不敌章鱼的怪力，一声惊叫之后拉比被触须抛了出去，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口中吞进了砂石，身边尘土飞扬，很是狼狈。章鱼兽似乎并没有善罢甘休，它张开触角向这边靠近。情况紧急，拉比迅速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泥土，奋力向前跑去。
　　突然眼前一亮，前方的山石峭壁之间竟有一处山洞，拉比立即加快速度，进入了这个狭小的洞口。那庞然大物走到洞口时仿佛立刻停了下来，它停止了吼叫，而是变得十分安静地发出低沉的噜噜声。不多一会儿，居然掉转头去离开了这个山洞口。
　　确认巨型章鱼没有进洞，看见它慢慢走远，拉比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环顾四周，发现洞内很深，前方虽是昏暗异常，但似乎透着亮光，幽幽的吸引着来者不由自主的想要走进去。在完全确认魔兽已经远离这个山洞之前，拉比也不打算出去。既然都进来了，何不继续走下去，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呢。
　　正想着，突然一阵狂风四起，洞内由远及近传出悠扬的乐声。拉比一怔，这正是他在军营时听见的声音啊！脑中立刻有一个念头渐渐生起，兴奋的促使他迈开脚步朝里走去。或许真的会有什么东西在洞的那一头等待着他，好奇心驱动着步伐，由慢变快的，踏过洞内坑坑洼洼的积水，躲过低压近身的石钟乳，尽力向山洞的深处寻去。
　　随着时断时续的乐声越来越响，洞里的光线也越发明亮。拉比回过神来之后，发觉自己竟然来到了一个宽阔的洞厅中。整个大厅呈现出三角锥的形状，四周的洞壁高耸起来，在顶上有一小口，月光从当中倾泻下来，注入洞内。周围的洞壁上有许多小洞孔，每当有风时，便发出呜呜的声音，时高时低，如同在演奏乐曲。巨大的山洞变得像一个风笛般，空气流通顺畅，乐声便不停歇。
　　拉比惊讶地走进去，抬头看见顶上洞口外依稀可见点点星光。月光仍是银白一片，静谧地照射下来。忽然，洞厅中央的一块石头上散发出一道耀眼的亮光，在月光的映照下十分明亮。拉比缓缓走近那块石头，发现在石头上平放着一只小小的似是水晶的物体。银色的月光正巧不偏不斜从顶上洞口洒在水晶石上，使它散发着青铜色的光芒。
　　欣喜之心所致，拉比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去碰那块水晶石，却在触到水晶时猛的一阵刺痛。拉比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发现手指上不知何时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并滴在了那块水晶石上。石块表面瞬时闪过一道亮光，拉比一惊，向后退了半步愣愣看着水晶石。过了一小会儿，确认没有发生任何异样之事后，又再次小心伸手过去取过石头。
　　青铜色的石块十分光滑，没有一根刺或一个棱角，拉比奇怪刚才到底是什么划破了他的手指。仔细一看，这块并不是水晶，它不是透明的晶体，只是一块有着奇特形状的石头，上面还有些许拉比不认识的图案。但是这石块一旦放在月光下，便散发出一种艳丽的光，通体像透明了一般十分绚丽。
　　正看着这奇异的石块出神，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殿下！”是阿斯特，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洞口，并快速走进来到达拉比身旁。
　　拉比转过身去面对着阿斯特。
　　“您，怎么会在这儿……？”这个使徒的表情十分惊谔，他忽然看见了拉比手上的石头，“……它……您找到它了？！”
　　拉比奇怪地看了看阿斯特，然后看看手中的石头：“你知道这个是什么？”
　　阿斯特发觉拉比一脸茫然，完全不了解状况的样子。余光瞥见拉比的右手，手指上有一道不浅的伤口，血液还在一点点往外渗，沾在石头上。
　　“您的手指受伤了……？”
　　“恩，刚才拿这石块的时候划伤的。”
　　阿斯特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他自言自语般低声说着：“……竟然，竟然被你抢先了一步……”
　　“你在说什么？”拉比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您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阿斯特猛然问道。
　　“我是，来找你的啊。”拉比被问得莫名其妙。
　　“您知道您手上拿的是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
　　“那是‘月光石’！远古最强大魔兽遗骨的化石！”阿斯特变得异常激动起来，直勾勾盯着拉比手中的石块。
　　月光石？拉比心中一阵迷惑。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名字的石头。
　　“你能给我解释清楚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拉比问。
　　阿斯特平静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向拉比，然后握起他的手，伤口立刻暴露在月光下。
　　“你的血在触碰到月光石的那一刻被它夺取，与它融合，说明你和它完成了契约，成为了它的主人。”
　　“什么？”
　　阿斯特放开了拉比的手：“……月光石本是远古时破坏力最强的魔兽月魄脊椎骨中的一块，当时光明族的王与暗族之主联手消灭月魄之后，把它的灵魂封印在这一块骨头中，这么久过去，骨头渐渐变成了化石，并遗失在了矮人族。但是矮人们生性独立，不想与魔兽有任何瓜葛，所以他们找出月光石之后便把它送到了族外藏匿起来，不想再有人发现它。
　　可是那些愚蠢的矮人们没有想到，月魄的灵魂虽然被封印在月光石中，但它毕竟是魔兽之王，即使是在沉睡中，依然会散发出独特的气息，吸引其余魔兽们聚集在这里。那些魔兽像拥戴臣服一般围绕在月光石的附近，却与它保持一段距离不敢靠近。因为月魄虽是它们的王，但也是最凶残的一只。多年的沉睡让它十分愤怒，苏醒之后定会让四周见血光，所以其余的魔物们都不敢进入这个山洞。“
　　“……”拉比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进入这洞里之后，章鱼兽和其他魔兽都不敢靠近，自己可以这么安全了。
　　“这次大群的魔物汇聚于此，暗族中有许多人都传言是月光石失而复出。我当时也只是半信半疑，没想到你真的找到它了！”阿斯特忽然大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早就知道这个地方有月光石，一开始就打算以消灭魔兽为借口来找寻它，对么？”
　　“你还挺聪明的嘛。”阿斯特哼笑一声看着拉比，“可惜的是，你比我抢先一步得到了它。”
　　“怎么，凭你的力量，应该会不择手段从我这里把石头抢走的吧？”拉比说。
　　“呵呵……”阿斯特忽然笑起来，“不择手段？殿下，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既然它接受了你的血，与你契约，那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唤醒它并命令它了啊。”
　　“那还真是抱歉了，破坏了你的计划。”拉比冷笑一声道。
　　阿斯特皱一下眉，似乎压抑着怒火。
　　“殿下，您不明白么？现在你的手中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就连你的父王也不是它的对手。”
　　“什么？！”拉比惊叫起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得到它？！”
　　“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想要作精灵族的王。”
　　“……”
　　“不过这个计划已经被你毁了。”
　　“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大的野心！”
　　“呵呵，难道你就不想么？取代你那个父王，坐上暗族最高的位置，让所有人都承认你，臣服你！”
　　拉比听阿斯特这么一说，竟然无言以对。得到所有人的认可，确实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受够了父亲的轻蔑，奥非洛的冷漠，如果相信了阿斯特说的话，利用月魄的力量成为王，是否真的就能让那些人都闭嘴？拉比心里犹豫不决，沉默不语。
　　阿斯特见拉比已经开始动摇，忽然又笑起来：“没关系，现在你是月光石的主人，可以慢慢考虑，要不要和我联手？我会帮你得到王位。”
　　拉比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举棋不定。
　　“……算了，我们先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吧，先让我们见识一下月魄的力量吧！跟我到树林里来，我会教你解开封印，让我们把那些魔兽杀个痛快！”
　　阿斯特大笑着走出山洞，消失在树林中。拉比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朝阿斯特跟了过去，走进暗夜的密林里，手中握着那块青铜色的月光石。
　　…………
　　第二天，拉比依照阿斯特的设计，宣布已消灭了全部的魔兽，下令全军回城。
　　于是所有的士兵们还没有上战场，就跟随着皇子和使徒向暗族的方向返回。
　　…………
　　“……似乎快要下雨了呢。”三皇子的宫殿里，格兰蒂亚倚着窗台，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
　　赫斯站在不远处，平静的看着格兰蒂亚。
　　“我喜欢雨天。”格兰蒂亚收回视线，伸手轻轻抚动窗帘，“当整个世界变得灰色一片，连天与地的轮廓也开始模糊，像是能吞噬一切……然后，我就会想，自己能不能也融入其中，在某一个朦胧的地方消失不见……”
　　“是想从这里逃离么……？”赫斯忽然说道。
　　格兰蒂亚惊讶地回头看向他，白净的脸上满是讶异的神色。
　　“……殿下，拉比皇子刚刚已经平安回到宫殿了。”赫斯转开了话题，仍是平静的说。
　　“……恩，知道了。”格兰蒂亚从窗边走到赫斯身旁，抬着脸默默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微笑着问：“难道你不会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次阿斯特会主动请求与拉比一起去消灭魔兽？”
　　“……”赫斯不知他想说什么，不回答只是听格兰蒂亚把话说完。
　　“阿斯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看中的不是皇子的力量，而是拉比本身。”
　　“什么意思？”
　　格兰蒂亚轻笑着，走到桌边拿起风信子的香油，然后缓缓洒在床上，再轻巧地坐在上面，满意的享受着清新淡雅的气味。
　　“……因为，拉比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暗族之中心地最善良的人。他有着身为皇子的我们所不应该拥有的，同样也是最缺乏的，那就是单纯的相信他人，天真的依赖并真心相对的善良。”
　　赫斯沉默不语。也许格兰蒂亚说的对，虽然二皇子拉比一直追求力量上的强大，以哥哥奥非洛为竞争的目标，但他自己没有发觉，他所特有的，超过其他所有人，那一颗善心。这是他身上的闪光点，却也是被他忽略掉的意志。
　　“父王对我百般宠爱，阿斯特当然不敢在我身上打主意。奥非洛哥哥平时冷漠孤傲，不易接近，所以阿斯特盯住拉比，利用他容易相信他人的这一点，带他出征。”格兰蒂亚坐在柔软的床上说，“我猜，他一定在计划什么，然后再以拉比作为挡箭牌。”
　　“……你在担心二皇子么？”赫斯问。
　　“担心……？”格兰蒂亚笑了出来，“不是担心，是羡慕。我羡慕他的单纯，所以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受到卑鄙之人的伤害……仅此而已。”
　　格兰蒂亚站起来，理了理头发，朝门口走去。
　　“走吧，我突然想去看看拉比，他现在是消灭魔兽的功臣呢。”微笑着，缓缓走出了宫殿。
　　赫斯看着他走远，脸上的忧郁渐渐显露出来。
　　或许，在暗族之中，你才是最能理解二皇子内心的人吧。因为，你们在压抑中度过的童年大概曾是一样的晦涩……
　　那金色的长发清瘦的背影慢慢远离了视线，赫斯一愣，立即大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