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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火车上脚踩着脚,人挤着人,我买到了座位,也仅是落得比站着的人舒服一点,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几小时前的站台秩序更是混乱,三六九流鱼龙混杂,光是站着便能被无数沾满油垢的蛇皮袋撞到全身酸痛。全家人都来送行,显然是没见惯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有诸多不便,连临行前的话都没能好好说出来。姐姐丝帕一直捏在手中,见到浑身油腻和灰尘的人经过就遮住鼻子,做
      出厌恶的表情。

      人若是把自己想得娇贵了些,有很多习惯便改不掉。

      我告别,正准备离去,衣袖却仿佛被谁拉扯住。转头时那人已松手,只看见林子祁银边眼镜反着淡淡的光。

      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就被不断涌向火车的人群推挤着向前走,再想回头已经困难了。

      颠簸了十多个钟头,到了下车时,全身酸胀到几乎动弹不得,如此长的时间,我甚至没有起过身,这实实在在是一种煎熬。右腿原本麻痹,慢慢涌上痛感,偏还要忍受火车一次次的摇晃。活受了那么久的罪。

      直到坐上三叔派在车站接我的破旧的车,敞篷,身旁流淌的清新空气才着实让我感觉舒坦了不少。一路经过的都是绿色,看不清楚是什么植物,在雨后同时散发着一样的泥土的味道。

      是专属于南方的感觉了。北平那块地过于空旷,若不是皇家园林里伴着一部分的废墟,是极少看见树,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靠着树来存活的生命。很小的时候随家人在避暑之地,看到的那些乌黑丑陋,可以附着粗壮的树枝用鸣声贯穿一整个夏天。

      坐在前方的司机回过头看我,略想了想,笑着说:“这样讲来,你前后所见,应该不是同一只蝉。”

      “听说这类昆虫若无人打扰,是极少移动的。”

      “它何苦不想一直挂在那里,可惜没有多长的日子可活。”

      “哦。”我往后靠去,目光又重新投向路边。

      是了,昆虫大多命短,也就只有人,会在无事时嫌自己时日过长。

      到三叔的宅子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才发觉江南的镇子果真如同别处所说,小桥流水的韵味。户户之间相隔距离不远不近,石板路面甚至长上青苔,踩上时便不得不多出一份慎重。

      房屋都已现出老旧的痕迹,却没有人家刻意再去装饰。三叔家也是一致的情况,暗色木门原本陈腐,院落中树木投下的班驳,更加感觉到潮湿阴凉。若是冬天或前阵子的梅雨季节,只怕不适合年龄稍大的人居住吧,我心里暗自想着。

      刚才开车送我来的司机是三叔家唯一雇来做事的人,我称为小赵,因平日里与别户并无密切来往,就算没有其他帮手,他的事务也不觉得多。我在客房把行李都整理好,稍坐了一会才出去,晚饭已经摆好。

      桌边只坐着一位中年女子,穿黑色旗袍,背影瘦削,几近都能透过衣料看见背部突起的蝴蝶骨。我多年不曾与他们相见,身份与样貌早已对不上号,仔细琢磨,还是带了些把握地喊了一声:“三婶。”

      三婶保持着背对我的姿势,头微微偏过,开口道:“过来坐。”声音嘶哑低沉,甚至比过很多男人,却不自然,像是被熏坏过一般。

      我在她对面坐下,正对着光线,看清一桌饭菜,都是清淡的料,与北平家常的粗面相比精致新鲜不少,倒也发起了胃口,不再在意它的简单。在国外学习几年,即使没过得特别滋润,铺张待客的礼节倒学会不少,这一次回来无论是本家还是三叔这里,谁都没刻意去为我的到来做安排,我自己反而觉得不习惯,心下不由得好笑,看来是被西方社会那套给腐蚀得不轻。

      “一点小菜,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吃得惯。”三婶说着拿起了筷子。我偷偷抬眼,她的脸色竟是呈现出灰黄,暗淡无光,两颊凹陷下去,衬得颧骨更高,乍一看着实有些骇人。

      幼时只听人说三叔三婶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没想到人一旦衰老起来变化可如此之大,配上昏幽的烛光,竟也到了可怖的地步。

      “三叔还在忙?”我四下张望。

      “不用管,他出门办事,晚饭自然也在别处吃了。临走前特意交代我招待好你。”三婶舀起一碗汤,她手臂几乎是皮包着骨,腕关节处骨头突出得像是畸形,看上去仿佛根本承受不住汤勺的重量。

      “想来十多年不见,你倒也真是愈发清俊了。”三婶喝了口汤,眼神没有焦距地不知看向哪里,
      哑着嗓子似在回忆一般。“当初我看你便知,这容貌定不会落得他人之后,却也没想到有这般好看……”

      我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觉得这氛围下的赞扬给人的感觉来得古怪,只好唯唯诺诺地承应着。之后谁也没再开口,一餐饭吃得拘谨,味道倒是不错。

      饭后三婶并没有留我谈话的意思,我也就自觉回到自己房间。整个府中似乎是没有电灯,方才晚餐时点来照明的也是蜡烛,想来也怪,印象中三叔家境似乎是殷实的,房中的摆设用具每件都是体面物品。不过光线这般幽暗摇曳,倒也合了江南的氛围。

      一天的奔波令我疲累不堪,草草更了衣后便上床准备睡了。算算回国不到半月,自己家的床还没捂热,偏又跑来十数载不见的亲戚家暂住,想来也确是荒唐。正准备躺下,无意间瞟见床单靠中间的位置上似乎有拇指甲盖大小一片白,在宝蓝色锦缎上甚为显眼,想来是纸屑,随手一拂又拂不去。将蜡烛举近一看,半透明的乳白色,倒像是什么粘稠之物干涸后的状态。

      我是男子,自然马上明白,心中不由觉得说不出的难堪,好在无第二人在场,见识到我的尴尬脸色。从行李中取出从学校带回的一把瑞士军刀,小心将那污迹清理了,再用软布沾水把军刀反复擦拭干净。再次躺下时,感觉已是说不出的怪异。

      这房间原本便应是客房,又或者是在清洗床单时疏忽了?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答案,我思绪不再集中,也就慢慢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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