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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冬雪(一) ...

  •   身为万里挑一的穿越者,南岚曾经一度认为,自己将是众星捧月的唯一主角。

      人生如戏,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到最终的结局。

      就像她无论如何都料不到,她会死在所有的故事开始之前。

      ************************

      昭广二十八年,冬。

      方葳蕤擦了擦汗水,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傅家后院的墙,眼珠子骨溜溜转了圈,瞧着四处无人,得意地笑了起来,右手摸出袖袋里装好的几颗小石子,兴冲冲地朝着坐在院子老树下的少女砸去。

      伴着‘咻’的一声,小石子擦过少女的肩膀,落到她的身边,可她连眼睛都没往旁边瞄一下,垂着头,手里拿着一根枯枝,不停地在院子的地面上比划着什么。

      方葳蕤不死心,又丢了一颗过去,结果一模一样。

      咦?傅清澜这厮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变得那么文静?

      有古怪,绝对有古怪。

      她熟门熟路地摸索着下到了院子里,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从背后靠近垂头蹲坐的少女,正准备着吓她一跳,突然瞥见少女扬起手,用袖子使劲擦着脸颊,时不时还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呜咽。

      方葳蕤大喜,放弃了惊吓她的想法,一股脑地把袖子里的小石子全丢到她身上,叉着腰哈哈大笑,“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傅清澜,我全都听说了,你和王麻子家的丫头打架了吧?啧啧,该不会是打输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吧?哎呀呀,真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傅清澜这才发现有人在身边,狼狈地擦了擦脸,恶狠狠瞪了过去,“找死啊?!”

      方葳蕤大摇大摆地坐到她旁边的空地上,斜眼看她,“我说你武功那么厉害,怎么还会输给人家?”

      傅清澜重又捡起丢在地上的树枝,继续蹲着画圈圈,“笨蛋,你见过我打架输给别人过么?”

      方葳蕤重重点头,“当然见过,你不常常输给慕容么,上回还被他五花大绑吊在树上来着。”

      若换在平时,傅清澜一听这话非得理论一番不可,可今日竟然连反驳都没有,头都快埋在膝盖里了,手仍然不停地画来画去,“我才不是因为这个……老婆子回来了。”

      方葳蕤恍然大悟,“被骂了吧?活该,谁叫你要和别人打架?身为堂堂大女子,过刀山下火海都不能哼一声,你被人骂了几句就哭鼻子,羞不羞啊你?!”

      傅清澜烦躁地摆了摆手,“都说了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王麻子家的丫头叫你短命鬼?这也不能怪她,整条街的人背地里都那么喊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方葳蕤故意气她。

      虽然她是有心要惹对方生气,但这话本身也没说错。

      两年前,锦华城里出了个看相算命治病救人无所不能的神人,因为他从不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而且总是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衫,大家就都称呼他为白衣公子。

      这位白衣公子曾在大街上见过傅清澜一面,当时就停下了脚步,盯着她瞧了半天,摸着下巴‘咦’了三声,才喃喃道,“这面相也太标准了……”

      旁边的路人忙接了一句,“标准的贵人之相?”

      白衣公子扇子一摇,“不,标准的薄命之相。”

      于是乎,傅家二小姐‘短命鬼’的绰号就在邻居间传了开来,加上她脾气恶劣,主张暴力行事,因此,大家私下都那么叫她,好像巴不得她早点死了一样。

      托方家大小姐的福,这事傅清澜早就知道,气也气过了,骂也骂过了,现在反而无所谓了,连头都不抬,“短命就短命,早死早变成厉鬼,半夜回来敲你的门。”

      方葳蕤背后发凉,用力拧她的耳朵,“你太恶毒了你。”

      傅清澜挥开她的手,一只手还在不停地用树枝画圈圈,“这种小事,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了。”

      “那你为什么要哭?”方葳蕤好奇。

      傅清澜沉默了良久,泄气地垮下肩膀,“老婆子说了,我来年就得娶慕容为夫,没得商量。”

      方葳蕤一哆嗦,终于有点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你自求多福吧。”

      “嘁,我才不会乖乖听她的话,我姓傅又不姓楚。”傅清澜一本正经地招了招手,“我已经有了周详的计划,保证万无一失。”

      “真的?”方葳蕤眼睛一亮,把耳朵凑到了她的嘴边。“快说来听听。”

      傅清澜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要逃跑。”

      “去哪里?”

      “安尧。我都想好了,我受够慕容枫祈了,男人太可怕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一个,所以我要到安尧国去,听说那里全民好女风,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家家户户都养着女宠。”

      “……假的吧?”

      “骗你做什么?我连逃跑路线都想好了,等我凑齐了五十两银子,我就走,到那里找个乖巧善良的好姑娘,种地养猪,过得肯定比现在好。”

      方葳蕤伸出手指戳着她的鼻子,一脸鄙视,“安尧是敌国!你知道敌国是什么吗?当心我去告诉老婆子,她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反正我活不了几年了,谁管它敌国不敌国的。再说了,老婆子除了隔三差五骂我教训我,一顿饭都没喂过我,我凭什么要听从她的摆布?!”傅清澜越说越激动,恨恨地折断了树枝。“说什么要死也死在战场上,说什么临死拉两个安尧兵当垫背的,我呸!她根本就不把我当成人看,一听我活不到二十五岁,二话不说就把我踢出家门,这么些年来可曾有过一丝愧意?想要我替她卖命,做梦去吧!”

      方葳蕤慌忙捂住她的嘴巴,“你可千万别叫唤了,万一让老婆子听到了,连我都得遭殃。”等傅清澜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松了口气,问道,“你的逃跑路线呢?拿来给我看看。”

      傅清澜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献宝似的摊开来,得意洋洋地瞧着方葳蕤,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方葳蕤嘴角抽搐不止。

      白痴傅清澜!纸头两端分别标着‘南国’,‘安尧’,中间由一根歪歪扭扭的线连到了一起,这算什么逃跑路线图?小孩子都画得比她详细点!

      “不是说要五十两银子,你现在存了多少了?”

      傅清澜又从袖子里抓出一把东西,数了数,认真地回答,“十个铜板。”

      方葳蕤觉得自己被耍了,丫的,亏她刚才还真起了帮她逃去安尧的心思!她大怒之下,当即一拳打了过去,傅清澜丝毫不曾防备,一下子多了个乌青的眼圈。

      傅清澜这次吃了大亏,愤怒到了极点,身子一跃而起,想也不想就扑到了方葳蕤的身上,压住她的双腿,制住她的双手,空出的另一只手死命扯着她的头发,“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我忍你够久了,你等着喊救命讨饶吧!”

      正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见到此处的情景,脚步不停,直到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才悠悠然开口,“光天化日的,这姿势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他刚开口的一瞬间,压在方葳蕤身上的少女就跳了起来,死死瞪着他,“你来干什么?”

      慕容枫祈扬了扬手中的书卷,外面的封皮标着《男戒》,“我在背书啊。”

      “去你的,你那本明明是《春夜潮生》,你换了封皮哄骗爹爹的。”傅清澜很不给面子地拆穿了他的谎言。

      慕容枫祈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看过?”

      傅清澜对答不出,脸涨得通红,她身后的方葳蕤趁机爬了起来,原路折回到墙边,临走还不忘对着她做个鬼脸,尖声尖气嘲讽地道,“傅清澜,你自求多福吧,我等着你喊救命讨饶啊——”她还没‘啊’完,就见慕容枫祈目光看向了自己,忙不迭地收声,乖乖翻墙出去。

      傅清澜捡起断了的那根树枝,蹲下身子,懒得整理自己散乱的发髻,继续闷头画圈圈。

      “嗳?我的小新娘子在画什么呢?”少年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调侃味道。

      傅清澜直接把树枝朝着他丢了过去,咬牙道,“慕容你别得意!就算爹娘和老婆子都逼我娶你,我也、我也……”她低头看了看散落一地的铜板,眼圈又红了起来。

      “你也什么?”慕容枫祈合上书卷,几步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头发。“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该不会还在记恨我把你吊在树上吧?唉,还不都是你非要跟我比试比试,满口‘输了任你处置’,现在后悔了?”

      傅清澜拍掉他的手,“哼,那又怎样?我若是被迫娶了你,早上把你关在小黑屋子里不给饭吃,晚上不准你睡床,你要敢上来我就踹你……等我二十五岁死了,你都二十八了,又老又丑没人要,反正我就一短命鬼,你——”树枝突地从指间掉落,她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两只手捂住了脸,一边低低地抽泣,一边小小声地轻语,“慕容,你还是别嫁给我了,没有好处的。”

      慕容枫祈轻叹口气,从袖子里掏出手帕,蹲到她面前,掰开她的手,给她擦干净了脸,又去捏她的鼻子,“小丫头别胡思乱想的,谁说你二十五岁就死了?”

      “我都听到了,老婆子和娘亲说的,那个狗屁公子也是,说我薄命之相……”傅清澜接过他的帕子擤鼻涕,因为有鼻音,说起话来闷闷的,“我死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怎么活?不如,你也逃了吧?我逃去安尧,你可以逃到北国去,我的铜板全给你。”

      “他们说他们的,咱们说咱们的。”慕容枫祈又去乱揉她的头发,“我看你就像个长命百岁的样子,而且我还等着靠你养活的那一天呢,谁要想把你抢走,就算是鬼门关我也能把你夺回来。好了,快点起来,不是说要去看少将军么?”

      傅清澜毕竟是少年心性,生与死的感伤来得快,去得更快,此时便已分了心神,“这么早?”

      慕容枫祈敲了敲她的头,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还早,街边都站满人了,再晚你连匹马都看不到。”

      每个年轻气盛的少女或许都曾梦想过,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自己骑着高大的骏马,穿着锃亮的铠甲,在万千人的瞩目中,领兵出征,凯旋归来,那情景,该是何等的威风。

      傅清澜清楚地记得,南岚出征的那一日,阳光下英姿飒爽的少女有着飞扬的神采和睥睨天下的气势,那般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骄傲,无声无息就让人觉得心安,仿佛只要有她在,就一定能驱逐北蛮。

      她以为,得胜归来的南岚会是更加的神采焕发。

      等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一队队的人马徐徐行来,起初是遥不可及的憧憧黑影,渐渐接近之后,便能清楚地看见战旗迎风扬起,马匹上缠绕着白色的缎带,领头的两名女子神色肃穆,连带着两匹高头骏马都步履沉重,一步一步庄重前行。

      街旁的路人顿时唏嘘不已,有些心软的男子早已掩面啜泣,不忍再看,而担起养家之责的女子们虽然不曾露出悲恸之色,但唇角不自觉地抿紧,腰背挺了起来,目光敬佩之中不无惋惜。

      一副又一副棺椁抬过街道。

      戎装战甲的士兵们没有丝毫打了胜仗的喜悦,面无表情的脸上,唇线紧绷,好像在极力克制着情绪,步伐坚定如常,但是却又是无比的疲惫沉重。

      手中抬着的,不仅有棺木的重量,更有笼罩心头的伤痛,物是人非的凄凉。

      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可这沉默的一幕却比众人哀声痛哭更惨烈。

      最后,一顶小小的软轿映入眼帘。

      不似先前白绸棺木的触目惊心和彻骨震撼,这只是一顶很普通的轿子,经过傅清澜身前的时候,遮着窗子的帘布被掀开了一角,轿中的少女披散着长发,面色苍白,比离开之时憔悴许多,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依旧,似是不经意地轻轻一笑,那姿容风采比锦华最为貌美的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清澜愣住了,过了好久才用手肘碰了碰身后的人,“喂,你看到没有?她对着我笑啊。”

      “是啊,笑你的头发像鸟窝,身上穿的跟个小乞丐似的。”慕容枫祈不以为意。

      傅清澜轻哼了声,“你不天天嚷嚷自己美得天上有地下无么?看看,人家那才叫美人,跟你不是一个等级的。”

      慕容枫祈少见的没有回嘴,望着那行人离去的方向,“只是可惜了……”

      “可惜?”

      “跟着南岚少将军出征的三个兄长……无一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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