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行更远》锦城阿呆

91、后患

　　毓秀居的动静经由阿媛的口悉数传入我的耳里：六月里李可辰为投赵光义所好，忙着誊写了《三国志》，七夕夜她翩然而舞《庄周梦蝶》，赵光义赞她“歌莺舞燕”，便是歇在了毓秀居，近两日她又着手酿制赵光义喜爱的葡萄酒。
　　在李可辰花样繁多的邀宠手段下，赵光义对她也是益发上心，清早刚送了赵光义出门，余欢便掩上房门，在我耳边忿忿道：“夜里阿媛过来同奴婢说，昨日王爷回府的时候遣人往毓秀居送了块蓝田玉枕，说是因为五夫人向王爷献计弹劾了赵丞相。”
　　我暗暗咬牙，沉声道：“照此下去，只怕李可辰不久便要与我平分秋色了！看来咱们备下的东西也该派上用场了！”
　　余欢微微一震：“小姐的意思是？”
　　我冷冷一笑，随手折了花瓶里的一朵娇艳的芍药道：“她能歌善舞，才智过人，且又是花一样的年纪，若再有了身孕，就愈发得势了。”
　　余欢点头道：“奴婢明白，奴婢会小心安排。”
　　我掰着手里的花瓣，道：“咱们下药的法子虽是隐蔽，但药量却很轻，也不知是否奏效？”
　　余欢道：“毓秀居每日都要炖一罐滋补的汤，只要汤水煮沸滚起来的时候碰到用浣花草熬制的汤药煮过的盖子，那药便能混进汤中，她每日服下一碗，长此下去必会不孕。”
　　我略微展颜：“你今夜就向阿媛交代此事，再取一锭银子打赏她，切不能出半点岔子。”

　　入了秋，天也渐渐凉爽下来，庭院里的金桂花开繁密，芳香醉人。午后的阳光疏疏落落，我和余欢坐于廊下，为赵光义裁制一件冬日所穿的寝衣。
　　自从知晓了余欢的身份后，我心中又新添一层忧虑，为保南唐偏安一隅，她涉险入宫暗探宋廷军情，而今遭遇国破家亡，她会为了国仇家恨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吗？我想放她出府，让她与肖仲春兄妹团圆。停住手中针线，我笑望余欢道：“莫语年初来信说是又有了身孕，算下来这秋天里便是要生了吧。”
　　余欢挽着丝线，抬头含笑道：“她膝下已有一双儿女，眼下又添一个，真是好福气呢。”
　　我笑道：“这样的福气你也会有的，这些年你已婉拒了好几门亲事，你若不喜我和王爷的安排，也可以自己挑选乘龙快婿，或是放你出府由你兄长为你寻一门好人家。”
　　她微微垂首，轻声道：“奴婢只想一辈子陪着小姐。”
　　我低声叹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的人生不该是在这深宅大院中辜负年华，也应有为人妻，为人母的喜悦。”
　　她略一沉吟，咬一咬嘴唇道：“小姐急着要将奴婢嫁出王府，是担忧奴婢对王府不利吗？”
　　我摇头道：“你是肖大哥的妹妹，又是国主亲近的人，我断然不能让你一辈子为奴为婢，你有选择幸福和自由的权利。”
　　余欢怔怔的点点头，只专注着飞针走线，也不再多言。
　　是夜我正伺候着赵光义更衣，外头忽然有丫鬟来报，说是李可辰腹中绞痛难忍。
　　闻言赵光义又披上外衫，一面套上衣袖，一面急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腹痛？可请了太医？”
　　丫鬟忙回道：“五夫人晚间就说胃里不舒服，呕了一阵，临睡前喝了一盏酸梅汤后就腹痛难忍。采瑛已遣了小厮去请杜太医了。”
　　“你先回去伺候着，王爷和我随后就过去。”我整整赵光义的衣衫，宽慰道，“许是因着换季，妹妹脾胃一时不适，才致腹痛。”
　　赵光义伸手捋一捋我耳边碎发，道：“入夜风凉，你就不必过去了，我去看看就回。”
　　我微微颔首，将赵光义送至院门，望着他疾步而去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我想今夜他大概不会再过来了。
　　余欢扶住我，轻声道：“门上风大，小姐还是回屋歇息吧。”
　　我叹了声气，转身便随余欢回了房。
　　余欢掩上房门，悄声道：“不知毓秀居的腹痛是真是假。”
　　我回过神来，想了想，嘱咐道：“无论真假，明日一早你都要送一碗安神汤过去。”
　　余欢扶我在床上坐下，低低踌躇道：“若这腹痛是真，会不会是浣花草……”
　　我的心微微一颤，皱眉沉吟：“虽说咱们下药的法子隐秘，浣花草也不如麝香易被察觉，但你也要盯着阿媛，不能露了蛛丝马迹。”
　　余欢道：“毓秀居一有动静阿媛必会过来告诉奴婢，奴婢今夜就在院门上候着。”
　　我缓缓躺下，余欢放下丝帐，吹灭床前两支烛火，悄悄退了下去。窗外的树叶哗啦哗啦作响，秋雨伴着秋风淅沥而来，我心仿佛被雨水敲打着，生出一丝丝凉意，已无半点睡意。

　　天明醒来时就见余欢在旁候着，低沉着声音道：“小姐，那边有喜了。”
　　我怔怔的攥紧被角，苦笑道：“看来咱们还是晚了一步！”
　　余欢道：“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太医只说是气虚宫寒，有滑胎的迹象，并未疑心其他。阿媛说还见了红，毓秀居熏了一夜的艾草，王爷又吩咐请了孙太医来看顾，两位太医这会还守在那边呢。”
　　我慢慢坐起来，又问：“王爷呢？”
　　余欢将丝帐掀起勾好，脸色不太好，叹了一声，说：“王爷也守了一夜，方才歇下。”
　　自己处心积虑的谋划终究竟是天不遂愿，心中泛起酸涩和苦楚，我静默倚着床栏杆，良久才道：“你去挑几匹上等的缎子送去毓秀居作贺礼，再问问采瑛缺什么短什么，若是咱们这边有的，就打发人赶紧送过去，若是没有，便理好单子交由王管家采买。”
　　余欢蹙眉道：“小姐要不要请了孙太医来问问？或许有万全的法子让那边空欢喜！”
　　我心中一颤，这样的念头就在得知李可辰有孕那刻一闪而过，不过眼下毓秀居上下必是对她的饮食起居格外留心，此间不能轻举妄动，我摇了摇头，淡淡道：“既然有了，就让她平安生下来吧，毕竟是王爷的血脉。”
　　余欢咬唇道：“小姐今日心软，恐怕将来后患无穷！”
　　将来的后患我又何尝不担心，只是身为人母，我的确为那尚未成形的孩子心慈手软了。我微微阖上双目：“若她真要对我不利，那她将是第二个楚欣言！”
　　陪着孩子们用罢早饭我又往芳华阁去了。一进正堂，便见李若晴斜坐在椅上，婉萍在旁细细说着毓秀居的事。
　　见我来了，李若晴笑道：“我正想着去馨宁院同你商量为毓秀居添置些丫鬟，不想你倒先过来了。”
　　我慢慢坐下道：“可辰妹妹有身孕是府中大事，姐姐忙着操持安排，我也不能闲着偷懒呀。”
　　于是叫了王继礼来，吩咐了买丫鬟的事，又循循说起孩子们的乐事，不觉就过了半日。
　　午后阳光很好，我独自坐在窗下低头为赵光义的寝衣袖口绣一朵红梅，心中怀念的是早年与他在梅园牵手踏雪的美好。一时走神，连针扎了手也浑然不知，待我回过神来，血珠已将还未成形的梅花染上了淡淡的红。
　　我搁下针线，拾起桌上的《春秋》略略翻了几页，心中仍是发烦，丢开书册，倚着房门盯着脚下影子闷闷许久。秋日的太阳很快就下去了，我那斜长的影子也渐渐消失了去。
　　赵荣过来说李可辰午后腹痛稍有反复，赵光义放心不下，今夜就宿在毓秀居了。
　　决心嫁入王府之日我便明白，他并不属于我一个人，没有他的夜晚，我虽孤枕难眠，但也笃信他的心只在我这里，然而李可辰的出现却让我对“等待”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种从天黑等到天亮，从天亮盼到天黑的痛苦滋味是过去未曾有的。
　　知我烦闷，入夜后余欢特地焚上了檀香，幽幽的气息令我的心静了些许，我掀起丝帐对余欢道：“明日咱们去趟礼贤馆吧。”
　　对我突然要去礼贤馆，余欢既惊又喜，谨慎道：“府里的车马是万万不能去礼贤馆的，以免车夫节外生枝。”她又想了想道，“不如奴婢明日一早出府雇辆马车在邻街喜神庙后门候着，小姐只需先乘软轿前往喜神庙，交待轿夫晌午来接，再乘车去礼贤馆。”
　　我赞许的点点头，放下丝帐，盯着帐顶脑中尽是南唐旧梦，直到双眼酸涩才合眼入睡。

作者有话说

　　哎呀呀，憋了一个月才码了这么一点点，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