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行更远》锦城阿呆

73、意外

　　赵光义过来时，我正低眉信手续续抚琴：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指尖下的《凤求凰》勾起心中的怀念，那年七夕夜天汉桥下他满面笑意的说：“若你真跑不见了，我就将这开封府翻个遍”，在安陵他一句笃定的：“我心中只有你，再也容不下其他”，字字句句我都深信不疑。
　　赵光义笑道：“是有多久没有听得你弹这样好的琴了。”
　　乍然见了他，我迟疑着停了手，缓缓站起，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过来轻轻抱住我，心疼道：“头疼的症状可缓解了些。”
　　我伏在他肩上，婉声道：“孙太医说悉心调理可保无虞，不知凌烟姐姐有无大碍？”
　　他柔声叹道：“她伤着了肌理，如今又入了冬，恐怕要等来年春天才能痊愈了。”
　　“姐姐仁慈心善，菩萨自会保佑姐姐早日康健。”我顿了顿，握住他的手道，“欣言姐姐那边可好？欣言姐姐身怀六甲，你还要好好劝她不必为了糊涂奴才动怒才是。”
　　他的唇轻贴在我的额头上：“你自己身子不好，还挂念许多，今日起你不准操心其他，只管好好保养。”
　　窗外静寂柔和的月色洒在几案上，我的心境也是这般平和美好，将头埋入他怀里，贪婪的呼吸着他的气息，紧紧拥住了我的天下。

　　不过两日，我自以为胜算在握的“毒茶”风波就悄悄平息了。楚欣言自然懂得收敛，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在恒春馆内安胎。符凌烟则是郁郁寡欢，缠绵病榻，我想，她的病不止是旧疾和中毒，怕也是新添了对楚欣言的痛恨和对赵光义的失望。于是，府中内务便都交由李若晴打理，我的日子不过是往禧雅院和芳华阁坐坐，同符凌烟和李若晴闲闲说话，或是同余欢和莫语一道绣花煮茶打发辰光，当然还有与赵光义的浓情蜜意。
　　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后，开宝三年悄然而至。除夕仍是入宫参加夜宴，楚欣言因说身子不适没有前往。晚宴用毕又观赏了歌舞杂技，整个除夕夜宴才算结束。
　　晋王府一行人等刚出宫门，但见王继礼匆匆惊惶来报：“三夫人小产了！”
　　李若晴近乎怔住，我也不能置信般看着她，又闻前头赵光义同符凌烟坐的马车里传来赵光义的怒吼：“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太医不是说一切安好吗？”
　　王继礼急忙回道：“晚饭三夫人多吃了两个饺子，因怕积食就在院子里略微走动，谁知突然蹿出一只猫来，三夫人受了惊吓，脚下不稳，就摔倒流了好多血。”
　　我心中陡然一震，可不正是得了报应！复又一惊，这样的寒夜怎么就蹿出一只猫来？李若晴一脸焦灼，掀开车帘探头看着外面。
　　赵光义跳下马车道：“马呢？”
　　小厮已牵了马到他跟前，他迅速翻身上马，低呼一声：“驾！”，马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慌得王继礼和赵荣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李若晴放下车帘，微微叹气道：“可怜那未见天日的孩子。”
　　我默默的叹了声气，低头设想楚欣言出事的情形，那只猫，是意外还是人为？当日她算计我和符凌烟时可曾想过自作孽不可活！
　　回府后众人直奔恒春馆，远远看见整个恒春馆内灯火通明，犹如白昼。进了内堂，看顾楚欣言的太医和两个婆子跪正在地上向赵光义请罪，赵光义挥手命他们退了出去。两个丫鬟脸上挂着泪痕，半跪在床边为昏睡中的楚欣言小心拾掇，见我们进来忙施了礼。
　　楚欣言面色苍白无血，头发被汗水和泪水浸湿，原本隆起的腹部又变回了平坦的样子，伫立在床边的四人皆是沉默。赵光义的胸口微有起伏，他的沉默是因为失子悲痛，李若晴眼眶尽湿，她的沉默或是因为同情，符凌烟不住拭泪，我心里也不忍见此情景。可是，楚欣言先前谋害我和符凌烟，我们为何却为仇人流露悲痛？是惺惺作态，还是同情心泛滥？自己也不得而知。
　　赵光义很快收起了怒意和悲痛，低声道：“你们且先回去歇着吧，这有我陪着欣言便可。”
　　三人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来，各自回房，别无他言。
　　夜色如水，空中落起了鹅毛大雪，我紧了紧软毛织锦披风，瑟缩着身子缓缓而行，回到馨宁院，只见庭院中已是雪白一片。
　　进了卧房，余欢掩上门，压低了声音道：“三夫人这次小产很是奇怪。”
　　莫语为我取了披风，我立在火炉旁烤手道：“你也察觉了。”
　　余欢点头道：“王府中并无人养猫，怎会有那么大的一只猫蹿进了恒春馆，又是天寒地冻的！”
　　莫语啐了一口道：“谁叫她为人轻狂，这猫便是来替天行道的！”
　　“你这丫头就是嘴利。咱们也懒得去深究这个，节下出了这样的意外，王爷很是悲痛，你们凡事都要谨慎小心。”
　　两人点点头，余欢道：“夜深了，奴婢伏侍小姐睡下吧。”
　　我打了个哈欠，方才觉得倦了，由余欢伺候着更衣卸妆，躺下便沉沉睡去。

　　后来听说楚欣言落下的是一个已成形的男胎，而且经此一劫，她往后不会再有孩子了。赵光义一连陪了楚欣言整整十日，出人意料的是她对失子之事不哭不闹，平静的承受了骤然而来的打击。因失子之痛，因政务繁重，因符凌烟病情未见好转，因这诸多缘由，赵光义陪我的时间渐少，我们之间的欢愉也少了。
　　这一年的春天姗姗迟来，细细的春雨时断时续，寂静的日子便在这绵长的阴雨天中悄悄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