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慎之

2、第二章

　　赶路的日子不消多说，大半个月后，我和师父已站在平凉城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匆匆，运送各色货物的马队，挎着大刀的虬髯客，挑着担的小货郎，一派热热闹闹，你来我往的繁忙景象。这不仅仅是因为它是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上一处重要驿站，更是因为它西北方那云雾里高耸绵延的山脉，崆峒。东连关中，西接陇右，举世一流的剑法，稳重正义的口碑，让它当之无愧的坐稳正道第一门的位子。在它庇佑下的平凉城，自一番太平盛世的模样。

　　师父带了我向城中一处酒馆走去。远远便望见两个佩剑的年轻人等候在门口。待走近，为首的墨衫男子略略打量了我们一眼，微一颔首，便抱拳向师父一偮道：“敢问可是远山师叔？”远山？这可是我头一次听说师父的名号。师父此时已是换上了平时难得一见的严肃稳重模样，沉声道：“正是。”墨衫男子又是一偮：“晚辈于天衡，奉师父之命在此恭迎远山师叔回门。”师父点点头，作势抬了抬手：“不用见礼了，前头带路。”看着他故作正经的姿态，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师父红了脸，回头狠狠瞪我一眼。倒是墨衫男子不介意，笑道：“这便是小师妹了。子元，还不快替小师妹拿了包袱。”他身后一身月白色劲装的少年应声出来，接过了我扛在肩上的厚重包袱。终于轻松了好多，这个举动让我对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好感顿增。嗯，方才是叫，子元？名字却是真娘了些。
　　“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为师平日是如何教你的？”师父装作动怒的声音传过来，我心里无奈，知道他好面子的老毛病又犯了，敛身一礼，“扶摇见过两位师兄。”青衫男子忙抬手虚扶了我一把，“呵呵，远山师叔莫要生气，我们和小师妹同辈之人，又是一门兄妹，实在是不用太多虚礼了。扶摇师妹，这位是你子元师兄，我是许天衡，日后称我天衡师兄或大师兄都可。”我笑了笑，点头算是记下了。

　　“师叔，那就请吧。”天衡师兄闪身让过师父，前头带路。师父应了一声，回头瞥我一眼，抬脚便走。我连忙跟上，身后传来子元压抑的笑声。

　　真是不明白，为何这名门正派哪里不好立足，偏偏都要建在深山老林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开山立派么。一路崎岖颠簸，爬上半山腰我已经是累的气喘吁吁。师父显然觉得我太丢人，唯一亲传弟子，习武之人看着却是体力这般差，早就不知悄悄怒视我几回了。我心里暗自喊冤叫屈，又没带我爬过山，体力再好也是不得要领啊。倒是子元，不停提点我应该怎样运气，脚步又怎样下力不费劲，一路下来，我和他算是混得七八熟了。不过这人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我很是不满。

　　环望四周，峰林耸峙，危崖突兀，幽壑纵横，涵洞遍布，怪石嶙峋，蓊岭郁葱，既有北国之雄，又兼南方之秀。怪不得说，崆峒山色天下秀。我一面啧啧暗赞，一面七手八脚跟上师父的脚步。眼看已经登了顶，忽的一转，狭窄山路消失，竟是一片开阔地了。只见不远处几座巍峨楼阁，古朴肃穆，俨俨有欲入云霄的气势。正面是一恢弘大殿，上书只两字——问道。看来这就是到了。

　　“远山师弟！”还未到殿前，便听见一中气十足的洪亮声，接着便是人影迎了出来。师父笑道：“掌门师兄，多年不见，可好？”我一惊，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崆峒掌门了么？只见来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一身深蓝色长衫，瘦高身材，一双眼端的有神锐利，眉目间甚是正气浩然。我细细打量他，又看看师父，心下暗自摇了摇头，唉，同门师兄弟么？

　　“哈哈，为兄还是老样子，不过门里每日的烦心琐事罢了！倒是师弟，逍遥自在啊，若不是我的亲笔信，怕是从此不归崆峒了。”掌门师伯嘴上虽这样说，面上却已是喜不自禁了，再看看师父，也是真正的喜上眉梢。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这算是师父的家了吧？回家的感觉自然是最好的。心下不知怎的，忽然有点酸。

　　天衡师兄向掌门施一礼，“师父，徒儿已迎师叔与小师妹回门。”掌门师兄捻着胡须，微微一颔首，转眼看到我，复又一笑，“远山，这是你的徒儿？”我抢在师父回答前赶忙施礼：“晚辈扶摇见过掌门师伯。”这下师父该暗自得意了吧，礼数周到，好歹没丢了他的脸面。果然听见师父呵呵一笑，掩饰不住的自豪，“正是了，只不过还没正式拜过祖师。”掌门早抬手让我免礼，笑道：“既已给你磕了头，自然就是我崆峒的弟子了，至于拜祖倒是不急的事。”我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神，看不清情绪，却莫名有压迫感，让人不敢正视。看我紧张，掌门倒是淡淡一笑，不再注视我，转而对师父说道：“目光纯净，是个好孩子。”

　　这就是在夸我了，得意啊得意。

　　掌门拍了拍师父，两人并肩进了大殿。我垂首跟在师父身后，名门规矩多，我可不想一步踏错，被人耻笑了去。

　　一幅《秋山图》挂在正堂中央。前面一张红木大案，供着果品香炉等物。下首左右两把黄花梨太师椅，围着张八仙桌。掌门礼让师父左位，自行便在右上位落座，一时就有童子奉上清茶。我在师父身后站定了，才看清殿里还立着其他几人，除去跟过来的天衡、子元两位师兄，还有一位少年。
　　身量未足，淡青色衫子，周身一块玉佩，再无多余饰物。眉眼细长，眸子里波光沉静，看不出有什么波澜，嘴唇紧紧抿着。明明是清清冷冷的样子，站在那里却似发着光，我竟是没能挪开视线。大概是觉察到我在看他，少年目光流转，漠然看过来。
　　“咕嘟。”我艰难咽下口水。世上还有这般好看的人。
　　师父许是发现了我的窘态，大声清咳两下，我不好意思的收回了视线。掌门抚掌大笑：“老四，过来见过你师叔和小师妹。”少年上前一步，沉声到：“明宇见过远山师叔，扶摇师妹。”
　　明宇，他是叫明宇么。明是姓氏吗？他会不会和我一样，也只有名字呢。
　　我愣愣想着，只感觉这两个字凉凉的，一点一点，浸到心里去了。

　　“嗯哼！”师父重重咳嗽，踩了我一脚。我回过神来，连忙回礼。复又一想，向着他的方向疑惑问：“明宇，你怎么知道我叫扶摇呀？”
　　师父喝道：“扶摇，不得无礼，明宇是你师兄，怎可直呼名号！”
　　“他看起来没有比我大，我才不叫。”不知哪里来的气性，我脱口而出，狠狠绞着衣襟，偏是不看师父已经涨红的脸。
　　“好了好了，不叫就不叫吧，都还是孩子，计较这么多做什么。”掌门忙出来打圆场。师父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转头再看看明宇，依旧是淡淡的，嘴角却似有似无一缕笑。我的心情也莫名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