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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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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一夜的雨疏风骤终于结束在晨曦晖洒的一刻,然而,那个约好和她一起看朝霞的男人,却永远的留在了他永不苏醒的春梦里。
当纤细的手指搭上他的鼻翼,但再也感受不到他熟悉的气息时,赵合德却笑了。原来,连这最后的温暖也离她而去了。
王太后端坐在高高的凤椅上,伴随着丧子之痛的声声抽噎,扫向她的目光是恨不能将其剥皮拆股的愤怒。而班婕妤侍立一旁,一脸冷凝。
还记得班婕妤曾不无感慨的讽刺她:“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而恩绝。”那一声叹息中不知掺杂了几分对自身无情命运的慨叹。班婕妤,本朝才女,也曾宠冠后宫。帝王恩泽却止步于更加年轻貌美的赵氏姐妹的入宫。
她轻蔑的一笑,就算色衰恩绝又怎样,至少,她抓住了现在。
她赵合德从不后悔。既然入宫,又怎能不争宠;既然得宠,又怎能不专宠。
或许是被她淡然无畏的神情所刺激,王太后重重的一拍桌,“祸水!”
一丝嘲讽的笑挂上了赵合德的眉梢眼角,时至今日,眼前这个幸运的贵妇人终于肯正眼打量她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子了吗?
记得在姐姐赵飞燕封后,她封昭仪时。这位太后娘娘多少次在朝堂上下极尽亲酸刻薄的对姐妹二人谩骂侮辱,虽然,尊贵的太后也曾利用姐妹花的姿容打击代表许氏外戚的许皇后,但到底她是看不起她们的。
她和姐姐都不哭,高高的扬起头颅睨视永巷的三千佳丽。
她们从来都有自知之明,她们是母亲背夫偷汉的产物,凭借殊丽的姿容被有心人收养,作为最出色的歌舞姬辗转于王侯公子的厅堂。从她们一出生起,命运便为她们戳上了“惑乱”的标签,她们是贵人手心的玩物,却不甘心于做玩物。
为了回应王太后的那句“祸水”的评价,赵合德笑着气人:“我就是祸水又怎样?我把刘骜当成婴儿,玩弄于股掌之上!”
随着对面的玉壶矮桌被稀里哗啦的掀翻,赵合德笑得越发得意。只是,一滴出卖情绪的眼泪还是滑下了脸庞。素手一挥,淹没于衣袖之中,便再无人发现。
二、
赵合德已经不记得跟随母亲来到长安那一年她几岁。只是印象里,帝都长安的风景建筑比之江南老家的更为鳞次栉比、巍峨耸立。
小小的合德拉着姐姐的袖子道:“姐,你看!长安真漂亮,比姑苏还漂亮!”
姐姐赵飞燕皱着秀气的眉毛打量许久,方道:“我倒没觉得长安比家乡更美。总觉得,帝都的一切都硬邦邦的,比江南少了些人情味!”
人说三岁看到老,儿时的对话仿佛预示了姐妹俩的一生。当多年后她们同时身处王朝权利的中心,斡旋于同一个男人时。赵合德想要的是这个男人所能带来的荣华富贵,而赵飞燕想要的却是这个男人的感情。即使后来成为皇后的赵飞燕醉心于男宠所带给她的短暂欢娱,但赵合德却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只是太害怕寂寞而已。
只是可惜,那时的赵合德宁肯把皇后之位拱手让人,也不肯谦让这个男人的分毫宠爱给自己的同胞姐姐。
儿时的记忆仿佛是姐妹俩一生都洗不去的烙印。母亲一直在生病,姐妹俩只好做女红浣衣来糊口。腊月的风寒入骨,洗衣的水冰得像针扎一样;点一盏豆大的油灯,彻夜的刺绣,甚至换不来母亲的一副汤药。
好在同里的赵翁时常会贴补母女三人。不过打量姐妹的目光,仿佛老鸨打量待估价的窑姐。小小的女孩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反感。
赵飞燕捏紧小手,在掉头就走和躬身道谢中左右为难。
赵合德却更知道逢迎,更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小姑娘肌肤胜雪,明眸皓齿,笑起来就更为讨喜,“赵爹爹,你对我们好我们不会忘记的,等我们长大了就能孝顺您了。”
赵翁捏着长须,笑得格外称心。
母亲死后,赵翁果然收养了姐妹俩,仆从于阳阿公主府的赵翁便顺理成章的培养姐妹成了府中的舞姬。
十年辗转,她们在公主府的音律鼓点和嬷嬷的教棍下长大。姐姐赵飞燕表现出了对舞蹈的绝佳天分,能够凭栏临风掌中起舞;妹妹赵合德体态婀娜,嗓音柔美,容貌较之姐姐更为出众。连阳阿公主都说:“这一对姐妹艳色冠绝天下。赵翁,你很有眼光!”领了赏钱的赵翁笑眯眯的看着姐妹,有着老农丰收般的喜悦。
那时的长安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幻世之中,外戚、宦官、潜伏的种种危机……全部被抛之脑后。权贵们仿佛预知了大难的来临,却又无力阻挡它的脚步,便抓住这最后的盛世时节恣意狂欢。而色艺双绝的姐妹花便在此时走入了贵人们的视线。徐徐转动的命轮牵动着每个人的命运,引导他们各自走向各自的宿命。
舞技更胜一筹的赵飞燕很快受到了皇帝近宠富平侯张放的注意,进而被引见给了汉成帝刘骜。入宫见宠,赵飞燕在后宫的道路却并不那么平坦。前有出身世家的许皇后,后有才德兼备的班婕妤,而势单力薄的赵飞燕除了供人指摘的不堪过往一无所有。她只能最大限度的收敛自己,蜷缩在皇帝的羽翼下。然而在赵飞燕看来这羽翼也不怎么牢靠,毕竟她获宠的原因是由于美貌,但这后宫最不缺少的就是貌美的佳人。
得知姐姐在后宫步步窘迫的同时,赵合德还收到了皇帝的一纸诏令。听闻小姨子十分美貌、动了贼心的汉成帝下旨请自家小姨子入宫一叙。至于怎么个叙法,赵合德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动动脑子也想得到。屋外的夕阳染红了半个天空,凄美的颜色惊心动魄。赵合德轻轻的将诏书抛开,她知道,她等来了自己有生之年最大的机会。
然而,这个机会带给她的、也不过是如同姐姐一样的命运。她又有什么自信可以超越姐姐,战胜六宫佳丽。原本,对于喜新厌旧的帝王她便没什么胜算在手。论出身贵胄她比不上许皇后,论才华德行她比不上班婕妤,哪怕是她自己的本行歌舞也比不上姐姐赵飞燕。
于是磨墨提笔给自家姐夫回了一封铿锵有力的回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文化,也不需要什么华丽委婉的措辞,她所要表达的、只是良家女子对于无理权贵最直接的拒绝:“要我进宫不可能。除非姐姐同意亲自写信给我,否则皇帝若要见我就割了我的脑袋进宫吧!”
有些灰头土脸的刘骜摸摸鼻尖上渗出的汗,回头望一眼背后富平侯张放要笑不敢笑的扭曲表情,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这样利落的措辞……甚至连伪饰的修饰语都没有,也太过胆大了!连她的姐姐赵飞燕见了自己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说起话来字斟句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龙颜。更遑论那些一板一眼,言行举止莫不是被严格管教出来的所谓名门淑媛……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出身低微、却能以柔弱双肩扛得住权威重压的小女子,他刘骜、不仅仅只是兴趣。
然而刘骜永远不会知道,在把这样一封信交给黄门传令官时,赵合德跟自己打了个赌: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即使是黄金也会让人觉得廉价;相反自重自持,即使卑微如她赵合德也会成为君王眼中的特别所在。
宫廷的诏令很快又来了,而这一次则是姐姐赵飞燕的亲笔书信。正如同赵合德给刘骜回信所暗示的那样,不是不进宫,而是要姐姐赵飞燕请我才进,姐姐若不肯,哪怕是你皇帝刘骜也未必请得动我。
赵合德轻笑,在与人主刘骜的短兵相接的第一仗她赢了!且赢得漂亮!这也奠定哪怕日后身处美女如云的后宫,她赵合德也不是那些人云亦云的贵族小姐,对皇帝俯首帖耳予取予求。她啊,终归是不甘心做个玩物的!
入宫的步辇停靠在永巷的巷口,赵合德徒步走向皇帝的未央宫。贴身的侍婢不安的劝告她:“小姐,路途太远……”
赵合德看着礼貌殷勤的侍婢。她知道,在这个宫廷之中,即使是侍婢,其出身也是小户的官宦抑或是商户,也比她这个舞姬的出身高得多。通常,她们是看不起她的。如今谄媚的姿态无疑源自于皇帝对她几次三番的召见以及源源不断的赏赐。赵合德的笑意更深,眼底却一片冰寒深不见底,看人越发多了些蔑视。
这个势利的世道呵!
但这个小丫鬟不会理解,一个从小靠体力劳动才能糊口、在严厉的教管下不分阴晴暑寒练舞唱歌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会娇弱到连几步路都走不了?她不理解,因为她没受过那种苦,就如同现在永巷中那些躲在暗处偷窥她、揣测她的贵妇人一样。
她们都没受过那种苦,不知道挨饿的滋味。她们一出生就高人一等,以俯视的姿态看待卑微的草根百姓。在她们以贵族的身份享乐的时候,赵合德和姐姐却在为活下去而发愁!是的,如此卑微的要求也那么难以达成!
所以,今天,当赵合德终于有机会踏足这个全天下最富贵的后宫,即将登上这个最富丽堂皇的女人战场,不得不说,她是兴奋的!兴奋得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叫嚣着与这些幸运的女人一较高下。
正如姐姐赵飞燕与她的约定:妹妹,你我要同舟共进!
是的,在后宫中,不进则退!
而一切的未知数,却全部悬挂在皇帝刘骜的身上。他对她,会是怎样的态度?
三、
赵合德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她扶着娇媚的侍婢走进未央宫的大殿,一眼望见大殿正中那个一瞬不瞬看着她的清俊男子。那个她未来要讨好、愉悦的皇帝刘骜,不是大腹便便,也不像传说中那样将好色写在脸上。相反,长身玉立,俊朗得无以复加,举止眉目妥帖而自然的显示出高雅的气质。与她印象中那些要么猥琐下流、要么自命清高的达官贵人大不相同。
而就在赵合德步入大殿中的须臾,几乎所有人都屏蔽了呼吸。那是怎样的一个绝代佳人,艳光明媚织就了一个冷凝的气场,连随身的美婢都成了长相平平的陪衬。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看着倾国的美人仿佛从画中走出。这样的美丽……却近似着某种不祥……
刘骜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你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赵合德看着刘骜,十年之后,当她再次回忆这一幕时想起,如果不是初来乍到还要遵守最起码的君臣礼仪,她很想告诉他,“你也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只可惜那时的刘骜再也没机会听了。
刘骜牵过佳人的手,触感滑腻柔软,白皙得仿佛上等的乳酪。他俯身低头在赵合德的耳边,男性的气息缭绕在她敏感的耳侧,低声道:“你若让我爱上你,我就允你天下如何?”那样疯狂的话,却带着某种挑逗戏谑的意味。
如果换一个知趣识礼的嫔妃会怎么答,——“陛下,我是您的,我的一切也是您的!”
但,那不是赵合德的答案。她知道一个身处寂寞边缘的人的渴求,就如同在过去漫长的十几年岁月里她所渴求的——
“陛下,我不要你的天下,我想要你!”
那样的霸道,却又那样的可爱!
刘骜楞了片刻,笑了。指尖暧昧的点上她的鼻尖,“如你所愿!”下一秒钟,在赵合德的惊呼下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重重帷幕中的大床。
纱帐从婢子的手中脱落,遮掩住了无边的春色。而窗外,夜色冰凉如水。
滚滚的夜幕笼罩在司天监高耸入云的白塔上。巫姑手中的蓍草“啪”的一声跌落在地板,身后的徒弟急着问她:“师傅,卦象如何?”
年老的巫姑肃穆在头顶波澜诡异的云空下,神经质般的嘟囔:“大凶之象!大汉朝德运为火,此时却有水气滚滚东来,此为祸水,亡国之兆!”
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荒野,很快,淹没在长安城的靡靡歌舞中。
一个人对另一个的宠爱能达到怎样的极致?赵合德不知道,但入宫只有几天她便被晋为婕妤,与姐姐赵飞燕平起平坐。甚至寝宫之中,黄金白玉制作的合欢床,万年雪蛤的夜明珠,铺地的板砖为上等的翠玉,粉墙的围饰以金玉。潋滟兰汤,只供她一人沐浴的蓝田玉浴池。一切那样的富丽堂皇,奢侈到了极限。这样的富贵来的太突然,却是赵合德苦苦等候了十几年的结果。越是珍贵,就越害怕失去。
在永巷其他嫔妃的眼中,赵合德也不同于其姐赵飞燕初进宫时谨慎而低调。她强势而刁钻,甚至为皇帝宠幸其他嫔妃拈酸吃醋大吵大闹。如此作为,在后宫之中何异于杀鸡取卵、自取灭亡。然而,就在一众佳丽等着看好戏时,皇帝刘骜却抱着合德大笑。她们都不懂,他就偏爱这样能痴嗔笑闹的女子,如此活生生的、迥异于那些心思深沉的女子。
刘骜越来越喜欢向赵合德诉说,朝堂之上、后宫之内,他的过去与现在。王太后以母亲之名的步步紧压,王氏外戚的张扬跋扈。
他是皇帝,却只有少得可怜的权利。
赵合德不懂得政治,却懂得倾听。
其实这世上的很多人所求的再简单不过。我们活在假面的世界,一心只想追求的却是一份真实的情感,一方可以让悲伤逆流成河的出口,一个可以坦言相告的人。
如果这世上有一种态度叫做醉生梦死,那么他们便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她童年时的苦难,他身处的窘境,全部可以暂时消匿在纵情的欢娱中。
刘骜靠在赵合德的胸前,想起汉武帝穷尽一生追求仙境的事,笑道:“我宁愿死在你的温柔乡,也不会像武帝一样折腾了半辈子去找什么白云乡。”
男人的甜言蜜语也并不是每一句都是谎话,多年之后,此时的光景竟一语成谶。可惜,这时的赵合德却不信。
她的目光穿过刘骜的肩头望向许皇后和班婕妤。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如此强劲的敌人,又怎能不趁早除去?
刘骜愤怒的将手中的布偶掷向许皇后,“这是什么东西?”
跌落的布偶上,清晰的写着赵飞燕、赵合德姐妹的生辰八字。
赵飞燕期期艾艾。
赵合德哭得梨花带雨,“陛下,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刘骜将合德拉近怀里安抚,将眼泪鼻涕都抹在皇帝龙袍上的赵合德在皇帝视线的死角处打量许后的脸色,嘴角轻挑,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将那得意的笑容看在眼里的许后瑟瑟发抖,却说不出“冤枉”两个字。
赵合德轻笑,许皇后当然不是蠢人,只可惜她对刘骜的用情太深,对姐妹俩的嫉恨太刻骨。而她又偏偏有那么一个脑筋不太灵光的姐姐,只需对其稍微挑拨,就给许后出了这个魔魇的馊主意。
只可惜到了最后,巫蛊诅咒的不是她赵氏,而是她许氏。
许氏被废,大局已定。
赵飞燕突然说:“皇上,我看着布偶有些奇怪,不像是诅咒女子。倒像、倒像是诅咒男子!”
石破惊天!后宫的男人只有一个、——皇帝!
赵合德惊诧的看向姐姐。诅咒嫔妃,许后只会被废黜;但诅咒皇帝,便是合家灭门的重罪。武帝时期,仅凭一个莫须有的巫蛊之罪,便掀起了惊天大浪。当时的卫皇后、厉太子乃至公主皇孙、朝堂重臣,被杀者数以百计。至今提起,仍让人不寒而栗。在赵合德的计划里,只是要拉许皇后下马,那么姐姐何苦多此一举,她要干什么?
皇帝越发气恼,一面之词或许不足为信,但芥蒂一旦生了,便再难拔除。刘骜不容许后的辩驳,“废黜许氏皇后之位,着人彻查许氏外戚!”
轰然一声,许氏瘫坐在地,仿佛看见了百年世家怎样毁于一旦。
赵合德随着赵飞燕的视线穿过层层楼宇望向王太后居住的长信宫,恍然大悟。在朝堂上,同为外戚的许氏和王氏之间的争端愈演愈烈。与王氏这种新晋世家相比,许氏得势的历史更为久远,功劳也更大,许家如今的掌门更是德高望重。若在朝堂正面相争,王氏万万敌不过许氏。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后宫吗?
原来,苦心筹划了许久的谋略最后只是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怪不得如此顺利,竟是真正幕后黑手的推波助澜。她和姐姐赵飞燕也只是这出戏的棋子罢了。而政治太黑暗,从朝堂蔓延到了后宫,而在这巨大的舞台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赵合德的目光转向一直冷眼旁观的班婕妤。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这布偶手工如此之好,据闻永巷之中,只有班婕妤有这样的手艺。又听闻班婕妤一向与废后关系甚好,难不成、班婕妤也有参与?”
班婕妤震惊的望了一眼赵合德,敛去所有的怒火,走到刘骜面前缓缓跪下,“皇上,臣妾听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行善未必得福、更何况作恶?”说到此处,有心的看了一眼赵合德。大家都是聪明人,赵合德清楚她在暗示什么。
她接着道:“若是鬼神有知,岂肯听信害人的祈祷?万一神明无知,诅咒又有何益处!这样的事,臣妾非但不敢做,并且不屑做!”
这样振聋发聩、正直不阿的言行,若非女子,定是社稷之股肱!若不是对手,赵合德猜想自己一定能和她成为莫逆。只可惜,狭路相逢胜出的只能是勇者,在后宫这条狭窄的巷子里,容不得与他人平分宠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刘骜看了班婕妤许久,叹了口气,“此事到此为止!”
班婕妤却没有动,她清楚赵合德不会就此罢休,就如同她清楚自己终究是斗不过她一样。“皇上,臣妾还有一事启奏。太后年纪渐长,皇上又忙于国事。臣妾恳请皇上恩准臣妾搬往长信宫代皇上为太后尽孝!”急流勇退,或许,退一步能海阔天空。
“准奏——”
自此,西汉成帝后宫,唯赵氏姐妹独尊。
四、
赵合德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与人分享,哪怕是自己的同胞姐姐。
在多次明里暗地的排挤之后,愤怒的赵飞燕冲进赵合德的昭阳殿,“为什么这么对我?”
赵合德好整以暇的把玩着夜明珠,“姐,做人总不能太贪心,你已经是皇后了!”
赵飞燕一时噎住。她清楚,如果不是赵合德的有心相让,这个皇后之位不会来得如此容易。可如果让她选择的话,她宁肯要的是刘骜的宠爱,可惜这世上的许多事由不得她来选择。
赵飞燕最终拂袖而去,寂寞的椒房殿烛火阑珊,只能依靠蓄养的男宠慰藉孤独。
此时的赵合德将三千宠爱尽揽一身,昭阳殿的规模甚至超过了皇后居住的椒房,永巷之内,唯赵昭仪一人马首是瞻。唯一可惜的是,入宫专宠数年,无论是姐姐赵飞燕,还是赵合德自己,都没能给皇帝诞下一儿半女。要知道后宫一向母凭子贵,譬如王太后,虽然从未得宠,但凭借着皇帝生母的身份荣耀后宫,娘家在她的照拂下加官进爵。
而荣宠达到顶峰的赵氏姐妹却没有后宫女子最重要的依托,子女、是她们赖以自保的后路。
在召见了多名太医之后,赵合德绝望的踢倒了满桌的珍宝,一地脆片,恰如她们此时的心情。赵飞燕默默流着泪,咸涩的泪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怎么会这样?”——
贵族女子一向有用香料熏染出女人香的习惯,赵氏姐妹也不过有模学样。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珍贵的香料配方里竟暗含了致使妇女不孕的成分!然而,她们却连暗害她们的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在这个繁花似锦的后宫里,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处处都隐含了致命的杀机。但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再也无法为刘骜孕育一个孩子!
赵氏无法生育,皇帝却还需要一个继承人,而后宫的三千佳丽虎视眈眈!
“我不会让她们称心的!”赵合德望着前方,眼神阴狠。
一场没有硝烟的屠戮慢慢弥散在永巷的天空。为皇帝产子的宫女曹氏和许美人先后被杀,而她们的孩子也在赵合德的授意下被秘密处死。赵飞燕曾亲眼看见妹妹合德亲手掐死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上一秒还活泼乱动的婴儿在赵合德的纤纤玉手中停止了呼吸。那一刻,赵飞燕看着赵合德,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打娘胎里就相依为命的妹妹。
“妹妹,你说,我们会有报应吗?”说这话时,赵飞燕的眼神空洞,灵魂仿佛出窍。
报应?呵!“还是姐姐觉得,我该留下这孩子,等他将来长大了,来找我为母报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赵合德也想当班婕妤那样的圣人,可惜,世事无情,从她失去生育能力的那一天便知道,豺狼环伺,而她无路可走。 “如果真有报应的话,就让它来找我吧。哪怕下地狱也无所谓,但在那之前,请先让我享受天堂的滋味!”
然而,赵合德没想到,那命中注定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夹狂风之势呼啸而至,第一个找的却不是她。
疯狂的欢爱过后,刘骜的手指拨弄着赵合德的头发,低头亲昵的吻却冰凉得让人心寒,“合德,你还想要什么吗?”
赵合德摇头。如果有可能,其实她早该告诉他,如今她想要的真的不多,只是幸福而已。明争暗斗其实很苦很累,你算计他人的时候,焉不是在消耗自己的快乐。不过,这世上所有人都痛骂她野心太大,若她说了,只怕也没人肯相信罢,虽然那是实话。
刘骜摩挲着赵合德,“你从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也很简单,不过是她的倾心以待而已,只是她从不知道。他顺着她的心意废掉许后、逼退班婕妤。她在这后宫之中没有依靠,唯一的依靠是他的宠爱。他懂得她的不安,就想通过行动来安抚她缺乏安全感的内心。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愚弄的傻瓜。
他们俩都太自作聪明,如同一只不安的小兽,相互试探着对方的心,却又把自己的心牢牢包裹在重重防卫中。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只孤独的兽,虽群居取暖,却各自画地为牢。如刘骜,亦如赵合德。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死不悔改的性格还是会注定了一样的命运,时至今日,他们也早已无力回头。
刘骜默默起身上朝,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一般,跌倒在地。
“——刘骜!”有谁在嘶叫着他的名字吗?他想揽她入怀细细安抚,手却再无能为力。终于不甘心的垂下。
——合德,我怕再也不能护着你了……
赵合德站在刘骜的尸体边,许久。那曾经在无数黑夜里给她温暖的怀抱渐渐僵硬冰凉。
太医哆哆嗦嗦的道:“娘娘,皇上他、他是欢合而死。”
他们一直沉沦于欲望来排遣寂寞,他最近的身体有些虚弱,心情也一直不好。王氏五侯越发的嚣张,或者、还有她的原因。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不知道,但真的瞒住了他吗?最重要的是,刘骜昨晚吃了那样的药,那据说是具有保身壮阳绝对无害的药物。但如今想来,没有人可以证明,那所谓安全的药物来自何方,出自何人的授意。这样的无头悬案在宫里比比皆是,就如同、她至今都不知道是谁让她失去做母亲的权利的!这样的死法,也许暗含种种的隐情,但足以让他遗臭万年。
我们终归不过是棋子啊!赵合德闭上眼睛,滂沱的泪水终于打湿了衣襟。
身处权利的中心,便不可避免的要卷入是非的漩涡。有多少人在政治的博弈中大获全胜,又有多少人最终成为阴谋的殉葬者。而她和他,可恨之人也总是有着可怜之处。
桌上放着一杯鸩酒,脚下跪着满殿的侍女。皇帝死在了她的床上,她无论如何也是逃不了的,与其等着掖庭来追查,不如自己先了断。曾几何时,在后宫呼风唤雨的赵合德也如此的狼狈啊!刘骜他总是害怕一个人,也许,是时候她该去陪他了。
想起王太后对她的怒吼和一副决不罢休的架势,赵合德吩咐道:“不得向任何人讲我的事!”她要走了,但姐姐赵飞燕还要留下,她总归要保护她的。虽然,她们为争宠而渐行渐远,在大难来临总该相互照顾,毕竟,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
端起那杯毒酒,眼前忽然滤过曾死在她手中的那些人的脸。班婕妤常挂在嘴边上的“报应”浮现在脑海。报应、也不过如此罢!
随着酒杯摔碎在地,赵合德觉得身子越来越轻。眼前走马灯似的看到一个又一个的画面,在那些画面里,没有儿时的饥饿和白眼,没有后宫的倾轧和阴谋。有的、是爹娘、姐姐,还有刘骜。
赵合德的身体好像也变成了一张画,夹入了走马灯的故事里。故事里有他们的笑,还有他们相互依偎的身影……
远处,影影绰绰的响起了谁的对话——
“你若让我爱上你,我便允你天下如何?”
“我不要你的天下,我想要你!”
风住尘香花荼靡,流风中,空余回响。
公元8年,王氏外戚王莽篡政,国号新,西汉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