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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二、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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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忙碌下来,直到老嬷嬷伺候忆然入浴,忆然才终于觉得自己疲劳不已。
“真是受罪!”忆然闷闷地抱怨了一声。老嬷嬷在旁边伺候着,分不清她是真恼了,还是一时闹别扭。
“这两天大将军夫人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给我么?”
老嬷嬷回答说:“回娘娘,大将军夫人问过娘娘为何不在寝宫,别的并没提过,只是来陪小公主学习和玩耍。”
“嗯。”忆然闭上眼,认为杨柳也不好说什么,更不好留下什么。“我爹那边呢?”
“有人看见晚月这两天时常在往医馆去,回去禀报了,老爷才记起她以前是有病的,想她或许是活不久了。老爷问:反正她都要死,与其让她被病痛折磨着痛苦离开,不如先把她做了,可好?”
是了,这个老嬷嬷其实是余老板安排过来的人。
忆然听完这话,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来,脸色极难看,狠狠瞪着老嬷嬷,连牙都咬紧了。
老嬷嬷不卑不亢地站在一旁,任忆然瞪着自己。
此时盛意在外面求见,忆然让他进来,隔着一排屏风禀报说:“娘娘,皇上派人过来,说已经来了不少客人,请娘娘稍微快些过去。”
“知道了。”忆然重新将身子没入水中。
打忆然回宫开始,就发现丘城的皇宫在各方面都很节约,一来是没有那些钱去奢侈,二来,皇帝想为把这些钱节约来给前线的将士做些贡献。不过是那个小国家的使臣来到的这几日,宫里暂时恢复了那种奢华至极的样子。
忆然到了皇帝身边时,那位使臣早就等在那里。忆然纳闷,这样的场合皇后不过是个陪衬,皇帝何必要那么认真的时时都要带着她?
聂总管甩了一下拂尘,从大殿侧面过来禀报皇帝:“宴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那便过去吧。”说着,皇帝温柔地伸出手,示意自己要与忆然携手而行。忆然即刻皱起眉,并未打算许可皇帝的行为,而皇帝却朝她递了眼色,意思是不要让别国使臣看了笑话。无奈,忆然只好将心一横,别扭地让皇帝牵着她过去了。
席间,皇帝与使臣间的交流甚多,除了与皇帝一起陪着使臣的几位重要大臣之外,别的人都更多是在与同僚或是家眷来往。
这样的宴席,可真是无聊透了。看见坐在侧面的那些妃子,彼此间也有说有笑,那样自在的样子,忆然竟羡慕极了。她若不是皇后该多好?最起码自己不用坐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吃喝不是,闲散也不是。
皇帝说,为了今晚的宴席,专门让人准备了一些新的歌舞出来。使臣听了也受宠若惊,忙端酒起身向皇帝道谢。一杯饮罢,聂总管便传了皇帝口谕,让表演都开始了。
其实说是新的歌舞,在忆然看来也都是千篇一律的,倒是外面来了个戏法班子献了几个戏法让忆然眼前一亮,不禁被那神奇的结果惊讶得悄悄鼓了掌。
那鼓掌的动作虽小,却碰巧被皇帝看见,皇帝说皇后喜欢,便让那些人再表演两个。忆然淡淡地对皇帝笑了笑,好像这是她今晚唯一高兴的事情。
杨柳陪在大将军身边,离忆然并没有太远,她好几次将目光投向忆然,却又不知道要在自己眼中装些什么感情去向忆然传达心想。那一面,忆然确实看不出杨柳眼中的事,但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倒害得她连后来的戏法都看不进去了。
不知是否是巧合,天上云朵终于渐渐散去,露出一半月亮之时,忆然正好抬头看去。从云层后逐渐出现的月儿很亮,月色皎洁,让她想起了自己留给晚月那把扇子上的图案。
忆然未曾低回头时,耳边却响起了一首愉快的曲子。
意外间,忆然便垂下头来看向正在出场朝中间舞台上去的舞姬。那八个人共同起舞,虽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却能从舞姿中看出她们跳得都算欢快。只是在忆然看来,台上的舞姬再如何努力,都也不如晚月所有的优雅舞姿美好,所以看多了,也只觉得无聊。
皇帝在一旁笑起来,目光如水,看向忆然。“朕记得皇后琴艺极好。”
“臣妾那三脚猫功夫,哪担得起极好这个词?”
“皇后太谦虚了,若你都只是三脚猫功夫,在你之下的人要如何自处?”
忆然满不在乎地说:“别人之事,与我何干?”
皇帝笑得无奈了,想了想,话题稍微转移一些,问:“当初朕不是送过你一本琴谱吗,皇后可记得?”
忆然很仔细地回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关于那个琴谱,自己早就遗忘了所有与皇帝有关的内容,唯独记得与晚月发生过的那些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也就不算不记得,所以回答:“自然记得。”
“那……皇后可会弹奏?”
忆然并未回答,只等着皇帝继续说下去。
皇帝明白了忆然的意思,便解释说:“那首曲子朕其实很喜欢,朕小时候,父皇的一个妃子常弹给我听。后来那妃子被人害死了,朕再未听过那首曲。”皇帝停了停,有些害怕自己的话讲出,会让忆然露出不悦之色。“朕想,皇后若是会弹奏,可否弹与朕听听?”
忆然瞥了皇帝一眼,话语无味地说:“若是皇上想听,臣妾倒是可以弹上几段。”
这种有些冷漠的回答,却给了皇帝一个不错的答案,所以皇帝是高兴的,高兴着便饮了一口酒。
正在表演的舞蹈让观者看得有些意思,忆然紧盯着那些跳得卖力的舞姬,根本不懂那些观者的想法。那表演,明明是无趣极了!
欢快的曲子弹着,一旁的伴奏者却突然将曲子转换了调调,像是生生要将什么掰断一样,曲子的转变是那样的生硬。
这只是编排者故意安排的小插曲罢了,其目的,只是希望两首曲子之间的反差更大一些。
突然,琴声停了,舞姬都伸手展开舞衣上的袖子围成了一个圈,让人丝毫不见圈中事物。这突然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感到错愕,忆然自己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很想瞧出她们到底会弄出什么新奇的事情来。
当琴声再次响起,舞姬重新舞动时,忆然发现自己的神经都跟着被挑动了。她听着那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的曲子,看着那些舞娘都散开来,散去了,看见地上匍着一个人。
那人原本穿着的舞衣,不知是如何从浅蓝丝绸变作了月白色的轻纱。她匍在地上,肩背随着幽幽的曲子开始起伏,每一次动作都比前一次明显。然后慢慢伸开手,舒展身子,抬起胸、腹,似就要飞起来了,却又突然整个蜷了回去。
伴奏者弹出一个音,尾音颤着似要绕梁三日,白衣舞者便在这个音之中缓缓站了起来。她两指捻着一只袖子,袖子遮住了整张脸。她优雅地迈出一步,身子却朝着忆然的方向转去。在那同时,她松开了袖口,衣袖慢慢落到一边。
忆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与忆然思念的身影重合着。当那袖子滑落开的时候,忆然的目不转睛又添上了一份屏气凝神。视线随着袖口移动,忆然忙忙的就要去揭晓被遮住的面容,谁又想得到,除去了一层遮挡,却还有一道阻碍。
当白衣舞者放开双手去舞动时,忆然很怕自己一时失控就跑去她身边,将她的面具揭下好看清她的面容。可忆然很害怕,害怕事实并不如她所想那样。若不是,她该有多失望?
比起忆然,杨柳的紧张似乎也不轻。大将军两次问她是否不舒服,她都只是摇摇头。她看向忆然,忆然却根本没有第三只眼可以来回应她。
忆然很犹豫,很疑惑,这些都来自她的不确定。杨柳替晚月捏着冷汗,却根本帮不上忙。
忆然以为,破茧化蝶,新生之时,舞者带着几分笑意,游玩在天地山水间。所以她跳着,尽情地,似乎是挥洒着自己的生命来努力使得舞姿更美。可是一方舞台,就算于她一人来说是过于宽敞,却也都不够她尽情发挥。它困住了她,她总是在冲不出那所谓的束缚。
她是在悲哀,从她懂得展翅飞舞的那一刻起,她就悲哀着。
让天地缩于一方舞台,她游遍四方,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事物值得留恋。她的志向从来都不在周游世间,她想要停留,停留在她最初离开的那个地方,留在那个人的身旁。可她竟然没能回去,她跌在了半路。
“别人的舞,你怎样想都好。这支舞,我不会跳给你看,若是跳了,你要懂,你要知道舞者是我,不管何时何地,都请你一定留下我。”
忆然眼眶发热了,皱着眉,嘴角却是有笑意的。
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突然晚月的动作变得迟缓了,也不知她怎么的,险些就跌倒。凭晚月的能力,要将这个失误掩饰起来并非难事,可忆然并没有要让她跳下去的意思。
她一定是旧疾复发了,即便现在已不会像从前那样严重。
“够了,不要跳了!”
正在大家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不少人正私下讨论晚月舞艺精湛之时,忆然忽然声色严厉地制止了表演的继续。
所有人都茫然极了,都将求解的目光投向忆然。此时杨柳才是激动不已地朝忆然看去,庆幸她总算认出晚月了。可是后来,忆然说的话却让杨柳大失所望。
皇帝对于忆然的行为很是不解,因为他看得出所有人都对那白衣舞者的表演十分认可。“皇后,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忆然对皇帝笑了笑,站起来抬起了纤纤手指着晚月,说:“舞艺如此糟糕,也敢到皇家宴会上来献丑?实在是胆大包天!”
宾客的眼总来回在忆然与晚月之间,有人认为晚月就要遭殃了,有人暗自批评忆然,身为一国之母,却在外国使臣面前做出有损本国面子的事情。
杨柳听见忆然的话,恨得不知所措,忙要起身帮忙说话。可是她刚开口,忆然却瞪了她一眼说:“此事与将军夫人无关。”
这时大将军真是后悔将她带出来了,赶紧将她拉回来坐下,并同忆然赔了罪。
晚月在台上静静地站着,她知道自己的胸腔有着多么强烈的起伏,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冷静下来。她想,自己这样的身子,果然是不适合再跳舞了吧。
“你!”忆然的指尖指向晚月,命令道:“将面具摘下来,让本宫瞧清楚你的样貌。”
晚月欣然抬起了头,此时完全忘了自己戴面具的本意,只因忆然一句话,便小心地将面具摘了下来,端在胸口,要遮住那些还未平静的起伏。她眼中带笑,笑意躲过了旁边那些无关的人,径直到了那个最为尊贵的女人心中。而那个女人小心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根本不敢将自己的喜悦表露出来。
“盛意。”忆然轻唤。
“奴才在。”
“将她带到本宫那里,待本宫忙完这边,要亲自回去惩罚她。”
盛意卑着身子,不敢答应,便朝皇帝那边看去,请皇帝下旨。皇帝不想将事情闹大,就允了盛意赶紧带人离开。盛意走后,忆然脸上才挂起了笑容,先与使臣赔了不是,又与在场所有的人赔了不是。
“皇上不是说想听臣妾弹琴么?现下正好,臣妾就弹上一首来向大家赔罪。”
忆然说完,皇帝便让人将琴抬到了舞台正中。趁着这时候,忆然召来身边的人,悄悄与她说:“你去告诉盛意,让他好好守着刚才那姑娘,本宫不想回去之后看见一个受了任何委屈的人。”
小宫女点点头,悄悄地就从后面退开、离去了。而此时,忆然站在原处看着自己父母,用了一个很骄傲地笑容来告诉他们,这一次是自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