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身乏术》彼岸烟云

1、第 1 章

　　夜宿山顶。

　　天边的火烧云已经渐渐褪去了鲜艳的红色，随之涌起的是一种接近紫蓝的颜色。在这种季节，天黑得很快。宗行磊知道，马上就要完全暗下来了。

　　宗行磊掏出手机看了看，19点23分，信号那一栏仍旧是个小小红色的叉。他叹了口气，明天回去，蒋白羽又要跟自己气一场了。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任性。很多时候，对他们夫妻略知一二的朋友都笑着跟他们开玩笑，说十多年的夫妻了还是跟新婚一样腻歪。但真实情形呢？他苦笑了一下。

　　趁着还能看见一点儿，赶紧安营扎寨吧。宗行磊转身折到自己开头放置背包的地方。当时走到这里，看见这个小山坡顶上显得比较平，地上的草也似乎都是按逆时针方向倾斜，似乎是被什么压成这幅样子。而旁边有几块大石头，颜色也略有发黑，倒像有被火烤过的痕迹。宗行磊本想走过去仔细查看一下，可是天色已经昏暗，视线也不是太好了。想来也是有别的登山爱好者在这里露宿过。这几块大石头能挡住近两面的风，旁边又有几颗不高不矮的灌木，的确是安放帐篷的好地方。难怪前人也选了这个地方，自己当然也顺势而为，今晚也就在这里吧。

　　宗行磊轻车熟路地扎好了帐篷，把东西都收了进来，一切顺利，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他用刀削树枝时，不小心割破了自己的手。这倒也让他在帐篷里有事可做。他拿出随身带的医用酒精，麻利地把伤口擦了点，贴上了创可贴。
　　这些事做完，宗行磊躺在帐篷里，准备睡觉了。

　　宗行磊摸出手机，播放着音乐，这是他打发登山孤寂的最常用方法了。他今年已经39，快到不惑之年的人，却经常感到心里前所未有的烦乱和迷茫。自己经营着一家贸易公司，因为几个发小和几个大学同窗在生意上常有往来，人脉也颇为广益。在一般人眼中，也算得上是“成功人士”了。妻子蒋白羽，是大学同学，两人从大学起就好上了。想当年，蒋白羽在美女如云的经济系里，也算是系花一朵，竞争对手是可想而知的多了去了。宗行磊其貌不扬，当时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就连身高也也没有突破175大关，也不知道蒋白羽怎么就在众多追求者中看上了他。当年让人怎么看也不般配的小两口，宗行磊算混出点名堂了，郊区白云山的别墅买了，白羽的驾座前不久也又换了新款。饶是这样，同学会上，看大家那意思，还是觉得白羽嫁得有点“那啥”了。是呀，人都爱比，当年经济系那几朵系花，现在一水的都在国外，而且都欧洲美洲
　　的，听说还有一位嫁的是戴尔在亚洲的总裁。只有白羽这一朵，嫁给他宗行磊。所以呢，外人看着，白羽怎么都是亏了。

　　宗行磊想着心里也是憋屈。自己白手起家，一穷二白的打拼到今天，容易吗？再穷再苦再难的时候，也没委屈过她蒋白羽。虽然结婚时没有买钻戒，可六周年时给她补了一颗1.01克拉的，当时那卖钻石的小姐说这叫“一心一意”，白羽戴了出去，把她身边那帮小姐妹的眼都晃花了。这些年，哪年不往外跑几个国家去玩？况且都是宗行磊陪着去的，白羽应该知道，她结交的那群太太们，常年到头老公能陪在身边几天？光行磊都知道好几位在外头另有金屋。他行磊呢，虽说也免不了有应酬上的事，逢场作戏是难免的，可人是清清白白，没有一丝对不起白羽的地方。就算应酬再晚再累，也必然回家或是电话短信汇报的。白羽那当公务员的爹妈，每年做寿，旅游，都安排得好好的。白羽那个弟弟，出国留学的事也是行磊一手张罗，谁能说出个“不”字呢？。

　　谁也没说出个“不”字，可谁也没说出个“好”字啊。把蒋白羽一家伺候得跟太上皇似的，人蒋家老太太说什么来着？“行磊啊，咱们自己人不用搞那一套。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的，我们就比什么都高兴。”不愧是在办公室兜了半辈子的人，瞧瞧，多圆溜！他宗行磊为他们做的一切，反倒是“自己人不用搞”的一套。避实就虚，“只要小两口好好的”，话说的多好听！可问题是，不把他们一家供好了，她闺女蒋白羽能跟他宗行磊“好好的”的么？——这是那边。自己家这边，行磊老爹去世的早，老娘含辛茹苦的把他和妹妹拉扯大。前些年行磊看这边事业做的顺利，想把老娘接过来享几天福。蒋白羽倒是没说什么，也陪着老太太去买衣服，买首饰啥的，可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老太太到底不自在，住了不到半个月，自己死活走了。妹妹妹夫还在老家，都是小学老师，他这个哥哥的光是一点没沾上。家里人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早把他当个娶了媳
　　妇忘了娘的白眼狼了。行磊想到这里都忍不住要叹气。

　　老娘对别的倒还罢了，也不计较那许多，只有抱孙子这一件事，是绝不含糊的。行磊每次打电话回去老娘都要期期艾艾地问上一遍：“你那媳妇，还没?”行磊早些年也觉得老娘烦人，可都说人是会变的，这话事都一点不错。这几年渐渐地，行磊一听见这话，他心里也要刺上一刺了。

　　这一刺，是为老娘痛一下，也为自己痛一下。老娘年级轻轻的守寡，为他们老宗家拉扯两个孩子，为的啥？不就为了有个盼头吗？如今人老了，也享不到啥福了，就盼着能看到个孙子。六十多的人了，说难听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一闭就没了。自己呢？累死累活的，回到家里，一看见就是蒋白羽那张说老不老说小不小的脸。自己今年39，蒋白羽也37了，还能生出来么？

　　他也不是没跟蒋白羽婉转地提过这件事，但是话一出口就被蒋白羽堵回去了：现在地球的整体环境越来越差，社会压力也越来越大，生个孩子，您说得容易，您忙活十多分钟就完事了，我呢，我要孩子就得忙活一辈子，操心一辈子！

　　宗行磊听她这样说，一时没领会人家的真正意思，以为蒋白羽就是娇气，怕吃苦，连忙讨好地说：我妈可以来帮忙，再说咱还可以请保姆不是吗？我还能舍得累着你？

　　蒋白羽又说了：你妈能帮什么忙呢？还不是做点饭，抱着孩子出去逛两圈。保姆也就洗个尿布，晃一晃孩子睡觉。你不舍得累我？你也就说说罢了！你们图有个孩子好玩儿，可要真有了孩子下来，最操心的人还不是得我？我得教他说话，走路，学吃饭学拉屎，又得关心他不能冷落他，又不能关心得多了招他烦。你没见现在小屁孩子刚一能说话就说出自己爸妈这不好那不好了？我生个孩子，整天蓬头垢面，脸黄腰粗，跟个老妈子似的，谁还能正眼看我一眼？我又能落什么好？

　　宗行磊皱着眉头听了半天，算是弄明白蒋白羽这一大车话，说来说去无非是：一，嫌吃苦，嫌操心；二，有了孩子就不再好看了。

　　他冷笑了一下，心里说：就您这岁数，就算不生孩子，您还做梦您是万人迷哪？再怎么折腾也是快大四张的人了！
　　蒋白羽当时好像是看见他笑了一下，还撒娇地问道：你笑什么？
　　宗行磊当然不会傻到告诉她自己笑什么，他也不会无聊到去跟蒋白羽在这件事上争个是非黑白。谁家想要孩子还需要跟老婆开场辩论会的？他只笑着说：好好好，我说不过你，随你吧。

　　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丑人多作怪”。其实现在看起来，美女更爱作怪呢。更要命的是“曾经的美女”。这女人，如果一直都没有太美丽过，也就罢了。怕就怕以前是人见人爱的，年华老去，是尤其的不甘心，恨不得拼了老命上去折腾，每天揽镜自照，左顾右盼的，唯恐风华不再。其实多一条皱纹也好，少一个斑点也好，谁注意啊？当别人那些二八年华的小萝莉们是摆设啊！到了这把年纪，老公有没有变心，完全看夫妻两的感情和自己的良心，根本不是冲你那张脸！

　　宗行磊带着一肚子的牢骚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宗行磊就被冻醒了。这山里面果然是凉的很！宗行磊揉了揉眼，愣怔了一会，穿好衣服，打开帐篷，来到外面，山风兜面的一吹，行磊打了个寒战，肺里吸满了冰冷的气息。转头一看，行磊是吓了一大跳！那边居然睡着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歹徒？疯子？野人？宗行磊的脑子闪过千百个念头。

　　这时那个男人也似乎刚刚醒来，迷茫地揉了揉眼睛，目光散漫地四处打量。

　　那男人的脸一转过来，宗行磊几乎没吓死过去！就算见了鬼，也不会有比这更骇人的事了！那男人，居然长得就跟宗行磊一模一样！甚至那刚醒来迷茫的表情都跟自己如出一辙。宗行磊的脑子一片空白，彻底的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