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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父与女,柔与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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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的大小姐在蔡老爷的宴会上与日本人结了仇。第二日,便有位日军中将寻上门来。却不是来寻仇而是道歉。可哪里是真的来道歉,那是看上的莫老大在上海的势力,拉帮结派来了。
一开门,瞧见屋里的两人,莫离僵住了身子,目光冷冷射向那位“黄军服”。
莫青仲眯眼堆笑,“这位是藤野先生,呵呵……这是小女莫离,呵呵……”
端坐着的日本军人挂上一抹谦和的笑,点头道:“莫小姐好,在下藤野直人,与令父是莫逆之交。”
莫青仲听了这话脸色菜菜,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可他这女儿偏好生倔强。今天偏又叫她撞见……诶……
大厅的灯光很明亮,映衬得藤野千篇一律的扑克脸竟生出一丝荒诞来。荒诞面前,女子凝滞的沉默、冷淡的表情、霜结的美丽一字陈列。被冰霜吸引着,烂得发霉的调子竟脱口而出,“在下对棋艺甚感兴趣,莫小姐何不与在下切磋一番。此乃佳事——雅趣——”
莫离一听他文绉绉酸溜溜的调子,但觉阴风阵阵,瞧那日本人的眼睛像是条吐信的毒蛇。
她故意“噢”了一声拖了长长的调的,末了语气上扬,“阁下竟精通棋艺?”
藤野直人答道:“不敢说精通,略懂皮毛而已。”
莫离落了座,捏起一枚澄亮的棋子,莞尔一笑道:“在下却是皮毛都不懂的,这可怎么办?”
藤野直人面不改色,“不若聊聊其他,在下对中国的文化略略研究过,莫小姐可有感兴趣的?”
莫离偏头一思量,道:“在下却对彼国的文化有些……好奇。”
藤野直人叙叙讲道日本的茶道、书法……。莫离是生了厚此薄彼之心,因“伟大”的大和民族从前确是没有文字没有文明的,灿烂的文明是继自大唐,是中原文明的分支。可他们是不管这些的,他们只想征服全世界,奴役全人类,文明不过是皇帝的新装。
藤野直人停止了讲述,他看着莫离毫不掩饰的嘲讽讥笑,目光沉沉阴寒起来,声音也冷得掉渣,“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
莫离回道:“俊杰们只会令你头疼,至于良禽,既是禽便不是人。阁下以为为中国人甘愿与你们沦为同类吗?”
空气一瞬间僵住了。藤野直人扭曲了脸拔出枪,拔枪的瞬间,对面的女子身形一晃,却看不清动作,那把枪好像变戏法般凭空出现在她手上。
莫离眯了眯眼,“想必在下,如今就令阁下很头疼吧。”
莫青仲看情势急转直下,浓眉一耸,咯嘣把枪上了膛。藤野直人斜过视线冷冷一瞟。莫青仲手抬起,枪口对准了女儿。
莫离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她习惯地挂着一抹笑,“不如我们比比看,谁的枪法快。”
莫青仲的声音有一丝颤抖,“阿离,住手。”
莫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嘣——”一声枪响,两发子弹。
莫青仲惊得心中擂鼓。莫离仍是那个姿势立在那儿。藤野直人屈膝握着手腕,枪已脱手飞得老远,瞪目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把迎面飞来的子弹扼杀在枪管里,且赞一声:绝!
这场枪战在两拨涌进来的人马面前被冠上了“误会,误会,纯属误会”的乌龙大帽子。
在劝说父亲未果的情况下,莫离决定离家出走。这本是富家小姐们耍脾气、追情郎的惯用手段,但莫离要出走便是真出走,除非她父亲悔过了,骨气了。
莫离对日本人的仇恨并非与生俱来,实属后天养成。小时候,莫离没见过父亲,跟着母亲生活在北方。北方人民已习惯了连年的战乱,今天你来打一场,明天他来战一圈,不值得大惊小怪。大家觉得爱打仗就打去吧,离远点儿就是。要是从战场边上路过不留神让流弹给击中了,叹一声时运不济,也勉强接受了。个把死人吓不了活人,一堆死人……大伙看得都习惯了,久而久之剽悍得比解剖科医生还镇定,恶臭漫野,依旧大饼裹葱塞上满嘴,嚼得倍儿香。
可有一天,日本人来了,他们不找军队打,只疯狂地屠村,实行杀光、抢光、烧光。杀红了眼的日本人悠悠荡荡三光了一村又一村一城又一城,在某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荡进了莫离娘住的小村庄。一批人让刺刀挑破了肚子,一批人被先奸后杀,还有一大批杀不完的,自己挖坑活埋了自己。日本人走后,莫离被一躲起来的大娘从土里拔了出来。
后来,她见到了她父亲。那时,莫青仲事业尚未大成,无暇照料她,干脆打发了她去国外读书。莫青仲从未好好培养女儿,待他发觉女儿同他期望的温柔贤淑大家闺秀相差甚远时,为时已晚。莫离舞刀不成便弄上了枪,对那些公子哥也不屑理睬,遇见日本人便浑身刺,恨不得在每个日本人身上打上九百九十九个窟窿。
莫青仲老了,以前把事业看得太重,忙着争码头没空谈恋爱,老了便觉空虚寂寞,渴望亲情却只有一个女儿。他想补偿女儿,女儿却从不跟他撒娇,偶尔有了要求,又是那样的叫他为难。他虽恨日本人却又怕日本人,在中国多的是千千万万像他这样的软骨头。
天上一日,人间千年,纷纷乱世,弹指便似千百日,因它当真是乱得不可一世,乱得毫无章法,乱得匪夷所思。短短的几日后,莫离竟又让人给救了。莫离觉得自己总能遇见贵人大难不死挺不容易,先是一位大娘,后是姬少游,如今又是姬少游。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可怎么报呢?
莫离自同日本人结下梁子,莫老爹就心惊胆颤再加上她还打算离家出走,干脆把她关在家里不予外出。这可麻烦了,把只鸟关笼子里它都得扑腾,何况一大活人。莫离憋得慌偷偷出来呼吸空气,要是没人发现她就算顺利离家出走了。
走了没多久,就悲哀地发现,人果然是要群居的,逛街也应该群逛的。现今已不是独行侠的时代,大侠们也应该群起作案。可谁叫她偏偏独行了呢?只好单挑了……一人单挑一群人。
藤野直人此次学聪明了,坐镇车中不露面。斩敌不能斩敌首让本处劣势的莫离更加劣势。这群人没有立马下杀招,虚张声势打几枪,不紧不慢地缩小包围圈。
“这是要活捉呢。”莫离掩在一辆车后愤愤地想。
突然,一只手迅疾伸来,光兮影兮天兮地兮颠了个个儿。车内,莫离本能地抬手。“别乱动,是我。”姬少游扣住她手腕低语。莫离瞧见他半是惊喜半是担忧,喜的是自己终于不独行了,忧的是一祖国大好青年被拉下水来。姬少游仍是一身玄衣,明明挺普通的衣服裤子穿在他身上就有一种华丽神秘的感觉。如墨的长发松松挽着,额际垂下的几缕不安分地飘荡,飘荡着拂过她的脸颊。
此情此景,本该上演一段暧昧,但两位的脑袋还别在裤腰上,自是没了暧昧的心思。姬少游轻轻一拖把莫离拉离胸前,莫离握枪低首瞄向窗外。油门一踩,那几缕挑拨暧昧的青丝只能孤单地飘呀飘……
围攻的众人一见车子有动静,冲上去包围扑了个空,对着车子乱扫一气慌忙上车追人。结果当然是被甩得远远的。
莫离被救后待在了姬少游家。她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又不能不报,便自发地帮姬少游做家务。可她一拿起扫帚就有一姑娘扑上来抱住她“哎呀,姐姐,这是我的活,你要是抢了我的活,我会被扫出门去的。”于是放下扫帚抓了块抹布,又有一姑娘扑上来死死抱住“呜呜,姐姐,你怎么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只好转战厨房切白菜,一大妈扑上来抱住了她手里的菜刀,“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啊,姑娘你不能呐,不能呐”不能咋样?莫离很郁闷,敢情之前这帮绣花扑蝶练气功的姑娘老婆婆不是小姐太太而是丫鬟嬷嬷来着。
莫离大抵某方面是粗神经的,这样的人是不能指望她对谁谁一见钟情的,只能日久生情。于是,黑夜一日日把白天压倒在床上,陌生的事物渐渐成了习惯,某人成功心动了。动心的某人好好思量了一番,觉得该尊重对方的心意,干脆就求婚吧,快刀斩乱麻,成功了就在一起,不成功便成仁。是谓: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
姬少游一回家,莫离就鬼鬼祟祟拉他到一棵树下,表情悲壮。
姬少游不解。
莫离塞了个东西到他手心,硬硬的、圆圆的,唔,好像是个戒指。
莫离仰头盯着他看。姬少游更是不解。
莫离斟酌着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姬少游挺平静。
莫离又道:“那我问你,你要不要嫁给我?”
姬少游愣了。
莫离是家中独女,家里又有权有势,从懂得谈婚论嫁是这么回事起,就被灌输一思想,将来是她娶男人而非男人娶她。只是这思想常人是不能理解的,所以莫离曾经的求婚均告失败。
“怎么嫁?”姬少游真是不同于常人,是一强人。
莫离正忐忑着,被他一问顿时喜笑颜开。
世间有些事本就挺简单,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无关乎身世门阀礼乐敦教,做决定的是跳动于胸膛之中的拳拳之心。可谓:心心相印,生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