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倾》雾潆

10、第十章

　　冷驾麟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闭着眼睛。
　　他卸去全身力道，尽量放空自己。他伸开五指，感受着傍晚的风自指尖溜过，感受着花朵凋零前夕的香。一股生命的力量在血液里蠢蠢欲动，牵引着躁动的内息，渐渐流遍全身。
　　这是一个调息的过程，每一次的调息，都会使内力更加精进。
　　“庄主，吃晚饭了。”水泠在门口柔声唤道。
　　冷驾麟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平定体内的气息，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边已是一片橘色，暖进了心里。他随手掐了朵红色的月季，走回屋子。
　　“管家本来准备了丰盛的菜色准备好好庆祝的，可是没想到庄主回来就只顾着练功，霍堂主又被送进了刑堂，大家也就都没了心情。”水泠一边摆放碗筷一边柔声道，“我去厨房挑了庄主爱吃的菜，都热过了，庄主先凑合着吃吧。”
　　“刑堂……”冷驾麟拿着月季的手一僵，差点忘了，老夫人让霍连庭自己去刑堂领罚，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其实那件事本就跟他无关的，不过替自己背黑锅，想必他也已经习惯了。
　　冷驾麟将那朵月季插在剃了刺，插在桌子上的西湖牛肉羹里。浓郁的白色汤里漂浮着点点的翠绿，在加上那朵鲜红的月季，不由得更加鲜色活泼。
　　“你吃吧，我去看看霍连庭。”

　　霍连庭的院子离冷驾麟并不远，两人小时候经常不顾门禁，偷偷溜出来玩。犹记得当年小径两旁是一片碧草绿荫，如今却是长满了细碎的白色小花，犹如繁星点点。
　　好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冷驾麟挠了挠头。
　　“喵~”忽然，一只小猫从寸长的花丛蹦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白黄色的长毛。小猫一点都不怕人，看到了冷驾麟，竟然仰起头喵喵叫着，朝他蹭过来。
　　冷驾麟一愣，脑海中竟瞬间闪过了那夜雨中，抱着黑猫的蔚燎。
　　他忍不住蹲下身子，拎着小猫的脖颈，将它放在了肩膀上。

　　刚走进霍连庭的院子里，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冷驾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快步走了进去。
　　“啊！”一个人正急着出去，没有注意到冷驾麟，刚好撞进了冷驾麟的怀里。
　　是云夕月，她手里还捧着一个精巧的药钵，似乎刚刚为某人上完药。
　　“你怎么来了？”云夕月有些惊奇。
　　“他伤得重吗？”冷驾麟并并没有回答云夕月的问题，他的目光越过云夕月的肩膀向里间飘去。
　　“三十刑鞭，你说呢？”云夕月似乎不太高兴，她往后退两步，让冷驾麟进屋。“雷堂主真是够狠的，连庭这次可有的躺了。”
　　“连庭？”冷驾麟唇角忽然挑起一个弧度，出口话语带着些戏谑。
　　云夕月瞪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连庭又怎样？难道你小时候不是这样叫他的？”
　　冷驾麟一下子被噎了回去，不由得暗暗摸了摸肩膀上的小猫，以掩饰尴尬。
　　差点忘了，这女人人前是个淑女，私下里可是堂堂白玥山庄云堂堂主，惹不得的。
　　冷驾麟走进里间，就见霍连庭正趴在床上。房间里点着安神的凝香，自香炉中散发出来的袅袅白烟呈螺旋状上升，渐渐散开，呈一派缭绕。
　　冷驾麟走近床边，撩开帘纱。霍连庭是裸着上身的，头发理到一边，露出整个后背。三十道鞭痕，均自后腰上撩，平行而布。每一鞭均翻起血肉，虽然已经做过了清理，但是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
　　他似乎已经睡着了，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看样子他的伤很重吧？冷驾麟看到了他背上除了鞭伤，还有很多淡淡的疤痕，都是刑堂留下的痕迹。霍连庭并不是个经常犯错的人，他身上有多少伤是替自己挨得呢？
　　冷驾麟缓缓伸出手，轻轻拂过尚在冒血的伤口。他的手掌泛白，所拂过的伤口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你干什么？”云夕月走了过来，见此情形一惊。
　　冷驾麟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淡淡道：“这样止血比较快。”
　　“喵~”忽然，冷驾麟肩头的小猫一个没站稳，险些掉了下去，只用两只爪子死命抓住冷驾麟的衣衫，像装饰一样挂在了冷驾麟的胸前。
　　“这……不是黄鹂的猫吗？”云夕月扬眉，伸手去把小猫抱了下来，“猫猫乖，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认识这只猫？”冷驾麟意外地发现她逗猫的样子很有趣，嘴巴撅起来，和手里的小猫都快亲到了。
　　“这是黄鹂的猫，一直住在我院子里的。对了，黄鹂就是白天你见过的那个小丫头……”云夕月笑眯眯地说。
　　忽然，床上的霍连庭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让在床边聊的欢实的两人同时噤了声。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不约而同地踮起脚尖退了出去。
　　院子里，月已空悬。几个丫鬟点亮了院灯，柔和的烛光四散而开，和天上月光交相辉映，照的小院里一派静谧怡人。院子一角有株桃树，桃花刚刚落尽，一地粉白。
　　冷驾麟坐在石桌前，却见云夕月自屋子中拿出了两盏碧玉杯，放在了桌上。冷驾麟不解，抬起头看着她。
　　“想不想喝酒？”
　　冷驾麟见云夕月纤纤秀影移至角落，那株桃树之下。她弯下腰，自墙角拿出一个铁铲，在地上刨了刨。
　　她取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端到冷驾麟面前。扯掉了外层包裹的布以后，露出了一个小巧的酒坛。
　　“连庭的藏货，如果不是他现在昏迷不醒，我们可没有这么好的口福。”云夕月吐了吐舌头，调皮一笑。
　　这一笑，似乎触动了冷驾麟心底的某个部分。
　　他看着云夕月费力打开酒坛，然后将斟满两个碧玉杯。她坐在冷驾麟对面，冲他举起杯子。
　　她什么也没说，冷驾麟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很快，酒坛就空了一半。
　　冷驾麟从来也没有想过云夕月居然可以喝这么多酒，他看着她，月光下，她美丽的脸庞泛着红晕。平日里一双水灵精明的大眼睛中，此刻竟然浮起了一层薄薄雾气。
　　“我们……很久没有这么接近了……”云夕月闪光的眼神看着冷驾麟，迷蒙而狡黠。
　　冷驾麟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自顾自地斟满酒杯。可是，他的酒杯并没有送到唇边，却被云夕月按住了。
　　云夕月温热的手按在冷驾麟冰冷的皮肤上，竟有种令人灼痛的感觉。这让冷驾麟有些不舒服，他想收回手，却又狠不下心甩开云夕月。
　　“不准我随便碰触你吗？”云夕月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暗夜中的两颗星星，“你……究竟要离我们多远？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在你心中，我们究竟占有着怎样一席地位？”
　　冷驾麟一愣。
　　云夕月并没有给冷驾麟思考或者是回答的时间，她甩甩头发，松开了冷驾麟的手。
　　“你不必回答，我只想你知道，你在这里并非孤身一人。”她站起身，轻轻抚摸着一直依偎在怀中的猫咪，“你可以姓冷，但是千万，不要让你的心也跟着冷了。”
　　云夕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冷驾麟居然自背后感到了一丝寒意。云夕月刚才所做的一切毫无暧昧之感，她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唤回他对儿时的记忆。
　　为什么？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冷驾麟猛地一握拳，极寒内息顿时四散开来，熄灭了四周的院灯。在黑暗中，冷驾麟忽然扬起了眉毛，露出了一丝张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