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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阴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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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玟市的人们有个不伤大雅的坏习惯——不准时,但这是指除却观看斗牛表演之外的情况。虽说不是所有市民都热衷于此项历史悠久的活动,可所有钟情于斗牛的市民都不会错过今天下午这场表演。今天是三月19号,圣约瑟夫日,这个赛季的第一天。按常理来说,阳光普照是一场精彩的斗牛比赛的基本需求,所以今天的阴沉天气不免让人们有些失望。
午后1点,一个怀里抱着旅行袋、嘴里咬着面包片的年轻女子在市中心的街道上飞奔——此行为与遍及整个城市的慵懒风气极不相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上一辆即将开走的南郊线公共汽车,在车厢的后部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继续吃当作午餐的全麦面包片。她刚才的慌张狼狈引来不少侧目,不过行人们都没有看出她就是在场上被称为“拉塞尔纳”的著名斗牛士。这也难怪,不说她现在的模样和在场上时的风光样子截然不同,就单说她的长相,那也是十分的大众化:深陷的黑色眼睛、高挺的鼻梁和晒成小麦色的皮肤都让旁人认为这张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要说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深栗色微卷的秀发了——可惜在工作时它们要被梳成一个完全符合传统的发髻。
一小时后,车停在了距斗牛广场大概50公尺的地方。阿斯泽莉跳下车后飞快地向斗牛士的休息区跑去,本赛季的第一场比赛她可迟到不起。
“为什么来得这么晚?难道你忘了今天四点比赛就要开始了吗?”埃内斯托•林齐迎上去接过了她怀里的旅行袋,半是责怪地对她说,同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还不是为了给你开工资,省下了裁缝店加急的费用!我刚一拿到这次的斗牛服就开始往这里赶了。我这就去准备换衣服。”阿斯泽莉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然后从林齐手里接过刚才的那个旅行袋,径直往休息室的里间走,在关门时她又把头探出来加了一句“还有,这不是对雇主应有的态度。”
正式比赛的斗牛服非常复杂,穿着起来也特别费力,要先将下装艰难地穿上,然后在肩部固定住,再依次处理裤脚、领子,最后穿上外套,要是像这样自己一个人来穿的话就更得费上一番功夫。复杂的服饰在美观之余还对斗牛士本人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就像是一种简易的铠甲,尽管真的遭到冲击时这身铠甲的保护作用很有限。这次的衣服是一身纯白加上银线的刺绣,配上粉色的短丝绸领带和金色的领带夹,精致但不夸张。过去曾有穿着非常鲜艳的斗牛士上场时公牛对其服饰的兴趣胜过红布,以致斗杀的过程异常艰难的情况,虽然这之间的联系并没有科学依据,但阿斯泽莉一直对过于鲜艳的衣服有所忌惮。
在休息室外间等候的助手埃内斯托•林齐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他有长长的睫毛和黑水晶一般的眼睛,个子高挑,身材精瘦而不孱弱,就是这身湖蓝底色加上黑色刺绣的斗牛服在他身上显得怪怪的。幸亏斗牛不是用来近距离观赏的运动,而且助手在场上一直戴着的那顶奇怪的帽子多少遮住了他的风采,要不观众们恐怕会认为这样的人给一个女性斗牛士做助手是不合情理的。林齐是阿斯泽莉从前学校的同学,毕业之后阿斯泽莉做了斗牛士,而林齐决定进医学院继续深造。念医学院的费用是一笔沉重的负担,而斗牛士助手的工作又可以在不每天上班的情况下得到相当体面的报酬,危险性的话,只要工作不要太拼命的话也说不上很大,因此在多方权衡之后,就出现了现在这个组合。
身材略显臃肿的西萨尔•费雷拉在把赫拉克勒斯和希埃洛打扮停当、牵到指定地点之后也来到了休息室,这时他已经穿上了说不上多好看的长矛手服装,只是把那顶和衣服配套的窄边圆礼帽拿在手里。他进屋的时候,正好碰见阿斯泽莉换好衣服从里间走出来。
“我的天使,你今天美极了。”费雷拉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圣母会保佑你的。”
“谢谢你,费雷拉叔叔。”阿斯泽莉向他道了谢,身为一个不怎么信上帝也成功活到了今天的斗牛士,她现在不想和他争论圣母到底存不存在的问题,因为她已经在那个有力的拥抱里面窒息了。
“467和493公斤,今天安排给我的公牛体重控制得都不错。”阿斯泽莉从那个拥抱里费力地挣脱出来,没话找话地引开了一个不需要拥抱的话题。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轻敌是斗牛士的大忌。在场上做出的轻佻动作只是给观众看的。如果你不想在杀死它之前被它杀死或者刺穿,就要时刻对公牛保持最高度的警惕。”费雷拉板起一副教育者的脸,“另外,不许拿我的体重开玩笑。”
“上帝啊,三点都已经过了!林齐,快收拾东西准备上场,别忘了你的长矛手帽子。”这话说得好像费雷拉才是真正的老板,“阿斯泽莉,拿好你的短剑、弯钩剑和十字剑,把那边的长矛都拿给我,匕首递给林齐,然后把你的披风拿来给我。”
午后四时,在熙熙攘攘的观众都已入场落座之后,本赛季的第一场表演正式开始了。两名盛装的引导员骑着他们同样盛装的马,优雅而肃穆地走向本场比赛主席所在的看台,恭敬地从主席手里领过牛栏的钥匙。斗牛比赛的主席通常由以为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今天的主席是赫玟市的市长。由于阴天的关系,观众们看不到引导员服饰上闪亮的镶边,不过这基本上没有影响他们观看比赛的兴致。
乐队开始奏响斗牛士进行曲,本场比赛的三位主斗牛士及他们的团队入场了。在这个行列中,阿斯泽莉显得稍微有点儿特殊,而“特殊”的原因不止是因为性别的差异。她作为斗牛士的扮相还是不错的,她身前缠着带有金线刺绣的白色丝绸披风,走在三名主斗牛士正中间的位置,除了在身高上是个盆地之外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披风的穿法乍看来有些像手臂骨折的伤员,不过这个不是问题,因为斗牛士都这样穿。问题出在她的身后:长矛手的位置上走着一匹没穿护甲也没戴眼罩的白马,马背上骑着个手里拎着长矛、身穿普通助手服装、头上却戴着顶长矛手特有的圆边礼帽的怪人。花镖手的位置上走着三个衣着统一的赛场方临时工,这个看起来倒是显得整齐规矩。对于入场式时的失礼,阿斯泽莉总会得到主席和观众们的原谅,观众们都很善解人意,他们知道技艺,而非排场才是斗牛士的标签,更何况就算是他们不原谅她在硬件上的匮乏,她入场时的寒酸气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一干人等在阴郁潮湿的空气中绕场一周,随后走到主席面前向他鞠躬致意。
斗牛士们退场之后,比赛的主席一挥手,号角的声音立时响起,牛栏的门被打开,一头通体黑色的公牛带着红色绸带标签飞奔而出,本赛季的第一场表演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