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治之症》恢复空间

7、幸福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幸福”这个词。

　　小时候，很多人对我说：“eddie，你很幸福。”
　　因为我的长相，很多人说我可爱，所以他们特别喜欢我。说起长相，我长的很像我的母亲，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父亲说过，当年，正是因为这个，才与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不久母亲结了婚……而我自己，似乎更愿意像我的父亲……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美的男人。

　　可是我真的很不像他。
　　小时候的印象，父亲是一个严厉的人……他非常聪明，他在全韩国最好的律师行工作过，他有一所属于自己的律师行。父亲每日每夜忙于工作，工作的时候永远皱着眉思考，我从来没有见他笑过。而我却喜欢笑，大笑着在几个房间跑来跑去，弄乱他整理了好久的工作文件夹……
　　他从来不骂我，更不会打我，只会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我。直到明白他是真的生气了，于是我自己安静下来，悄悄躲到一边去……有时，我也希望他会像别的孩子的父亲一样，狠狠骂我一次，或者打我一次……
　　可是他从来没有。

　　小时候，很多人对我说：“eddie，你很幸福。”
　　有一个爱我的母亲，有一个爱我的父亲，一个完整的家……这样的“幸福”，不知持续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母亲忽然向父亲提出了离婚……那年我只有13岁。我被法院判给了母亲，因为父亲没有工作，距离他卖掉自己的律师行，已经10年了。
　　当时我非常恨我的母亲，我知道她在外面早已有了别的男人，我恨她背叛了父亲，抛弃了父亲……可是，他们分手的那一天，母亲却抱住父亲哭了。她哭了很久很久，父亲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温柔的拍着她，然后，为我们把简单的行李箱搬出门。

　　从此，父亲一个人孤单的留在以前的房子里，也没有再结婚……这些年，我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这些年，我终于知道了，其实母亲一直深深爱着父亲，她的爱一直在他那里……
　　只是他从没有把他的爱给她……

　　再一次看见父亲，已经是我考大学的时候。
　　我告诉父亲我要攻读法律，本以为他会高兴，谁知却让他一向深锁眉头合的更深……“eddie，为什么？”他问我。
　　“我要和你一样，将来做一个律师，维持所有的公平。”
　　“这个世界没有公平。残酷的现实永远会发生，发生之后，什么都是徒劳……”
　　我很惊讶，这样的话，居然会从一向冷静严谨的父亲口中说出……事实上，这些年，他真的改变了很多，也许是从他卖了律师行的那一刻开始……他不再对任何人严厉，他变的温柔，他同意我们做一切我们想做的事……
　　包括同意母亲与别的男人离开、包括同意我成为一名律师。

　　快毕业考试的时候，我又去找了父亲。
　　面前那一道道让我头疼多日的问题，他轻松的帮助我解答。他真的非常聪明，他曾经在全韩国最好的律师行工作过，他曾经有一所属于自己的律师行……可是现在，他每天只在家写写东西，靠发表一些简单的法律咨询度日。
　　我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很长很长时间，却只是温柔的看我的样子……直到他慢慢合上大门的一刻，我才一下子意识到，这些年，我很少很少来看过他……也许他是想留我，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我更没有注意到，那一次，父亲咳嗽着为我解题，晃步着送我出门，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毕业了。23岁的我顺利进入了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全韩国最好的律师行。我也有了自己爱的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今天，就在我要把我所有的幸福，全部告诉我的父亲时……

　　父亲的房间，是一间刷成白色调子的房间……
　　极其简单的布置，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台音响。桌子收拾的很干净，平时，除了那些应咨询的信，他还写很多其他东西……我却永远无从得知，因为父亲每次写完后，总会亲手将它们点燃……床上，有许多许多大大的毛绒玩具，那些是我小时候父亲送给我的东西，和母亲一起离开时忘了带走……也只有它们，陪伴孤单的父亲度过了这些年……
　　那台音响，在我的印象里，它从来不是用来放优美的音乐的。小时候，我总会抱怨，因为它放的，永远只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这一次，我终于听清了，那是淡淡的，海浪的拍打声……

　　今天，在相同海浪拍打声中，父亲却闭着眼睛，合衣趴在床上。趴在那些大大的毛绒兔子包围中间，安静的，如同一个小孩子，沉浸在那唯一另他心安的摇篮曲中，进入梦乡……
　　即便永远不会再醒来。

　　葬礼上。
　　hyesung叔叔是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他在父亲的遗像前失声痛哭，直到他身边的男人把他扶起，倚进自己怀里，那张一向坚强的脸上，同样泪流满面。
　　他是叔叔的恋人……我一直很惊讶，两个男人之间的爱，他们是如何坚持走过来的……可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幸福……而这些年，他们也无数次提出让父亲同搬去另一个城市的他们一起生活，却被父亲一再推拒……
　　hyesung叔叔告诉我，因为父亲说过，他想亲眼看着我长大，他想亲眼看着我得到自己的幸福……

　　父亲的遗像，照片是我选的。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美的男人……
　　也许作为一个儿子，不应该称自己的父亲为美，可他真的很美，无论是从前冷静理智的时候，或是后来温柔的时候……他的温柔，给了他一种真正宜人的美，所以我想他在笑的时候，一定是最美的……可我从来没有见他笑过。
　　只有那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了他的笑，在淡淡的海浪拍打声中，如同被最有力，最温柔的守护着……
　　或许，那才是他所有的爱……

　　把这卷放了20年的带子留在身边，我将父亲的骨灰撒进了大海……
　　赤着脚走在沙滩上，耳边，海浪的拍打声，一遍遍反复，一遍遍不同，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我却始终听不懂。而父亲的故事，父亲的爱，我也永远无从得知……
　　我只知道，这是他一生最爱的大海，却为了我这个儿子，被孤单困在那个遥远的城市许多年……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回来了……
　　黄昏潮落，海水退去，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我用力挖开沙土，居然是一个小盒子，打开，一新一旧的，一双对戒。

　　在夕阳的灿烂光辉下，我终于看清了，那一只刻着“R”，一只刻着“J”的戒指……

　　“……eric，你答应要给我的幸福……现在，可以了么……”

　　——番外II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