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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诀别 ...

  •   当叶漠隐赶到的时候,钟谣正站在宠物医院手术室外的玻璃窗前,望着里面并看不到的手术室。

      “钟谣……”他轻唤。

      浑身湿透的钟谣根本没有理他,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手按在玻璃上,目光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般直直盯着玻璃窗里面的大门。

      这个姿势她已经保持了一个多小时了,从地瓜被送进来推进手术室开始,她就站在这里。黑色短发被雨水淋了个透,一小簇一小簇地黏在一起耷拉在一边,衣服上仍滴着水,在她脚下形成一小滩水潭,走道顶上的白炽灯和钟谣都倒映在水潭里,就像一个倒立的世界,不变的,是那个少女绝望的心情……

      看到钟谣衣服不停滴水的模样,叶漠隐皱起眉,走过去不容分说地脱下她出门太急未来得及更换的棉睡衣,然后把自己的西装盖在她的身上:“我先找人送你回去好不好?我在这等着,你这样会感冒的。”

      钟谣的眼睛早已经因为哭了太久肿了起来,如此看来几乎只剩下一条缝,闻言她没有任何反应,呆滞的目光没有因为叶漠隐改变分毫。她往玻璃窗上靠近了些,好像这样能看得更远些,能看到手术室里的情况,肿胀的眼睛已然流不出一滴眼泪。眼泪这种东西哭干了之后,就没有了,不论你心里有多痛,有多想大哭一场发泄,它就是没有了。

      出事的时候她满心只有地瓜的安危,但此刻,那疯子般大哭的雨声被楼房阻隔在外,手术室门口也鲜有人走过,安静的四周好像变成了一个密封的箱子,将其困在里面,然后她就会想些什么……

      玻璃窗上冰冷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来,借由湿透的衣裳作为媒介,蔓延至全身,冷得让人胆寒。

      她曾听人说,养宠物终究会是悲剧收场,生命力再顽强的狗也不会活过二十年,但人却是其足足五倍。她就像被打了预防针,她能够理解也可以接受,但那必须是寿终就寝,可地瓜只有六岁,它只有六岁,即使换做人类的年龄,它也不过42岁。突如其来的状况就像一道猛烈的闪电,狠狠剥开她的心,令其鲜血淋漓。

      钟谣按在玻璃窗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长长的指甲深深刻在手掌中,手臂因为用力微微颤动着。

      她还记得第一天将地瓜买回家的时候,那时候它还很小,不过一条前臂长,因为到了陌生的环境而害怕,它足足叫了三个晚上,害得钟谣同寝室的人把钟谣埋怨了个遍。可她一点也不介意别人说什么,因为她爱它,她发誓要照顾它一辈子,没有别的理由。

      后来它长大了,寝室里的人就更加不满了,钟谣强忍着被人排挤也要维护它。再后来,它把叶漠隐的狗肚子搞大了,她狠狠地打了它,三天没有理睬它,没有带它出门,可它依旧每天一看到主人就摇着尾巴凑上来,一点也不在意钟谣对它所作的。

      直到叶漠隐离开,她的生活好像又顿时回到了黑白。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在那时候的她看来感情这种东西就是奢侈品,高不可攀。连别人从出生到去世,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亲情对她来说也是奢望。只有每天回到寝室,摇着尾巴迎接她的地瓜能给予她叫做忠诚和守候的奢侈品。

      那些最难熬最痛苦的青葱岁月里,陪伴着她的只有地瓜,从头至尾,不离不弃。

      可它现在要离开了?

      钟谣感觉鼻头一酸,酸胀不堪的眼睛又一次淌下泪水,那样的温热,像是将她身体里仅剩的那些热量也带走,带到一个名为十八岁的地方,让她能够用这样的温度去拥抱那只雪白如云的狗。

      “钟谣?钟谣我送你回去。”叶漠隐抱住她因为抽泣还颤动的肩膀,将其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不顾淋湿的衣衫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将伏蛰在她身体里的寒气驱散。

      叶漠隐的动作只拉动了钟谣挪开一步,她的手依旧按在玻璃上,牙齿紧咬着下唇目光倔强地不肯偏开分毫。

      就在叶漠隐想要强行将她拉回去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白大褂的前边,一滩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走出来问:“你们是那只狗的主人?”

      钟谣急忙跑过去,抓住医生的袖子道:“地瓜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重叹了口气。

      钟谣顿时怔在原地,原本闪烁着希夷的光芒的眸子顿时泯灭下去,徒留下满目的绝望。

      那个医生见钟谣受到如此大的打击,赶紧说:“还没有死。”

      呆滞的目光瞬间有了光彩,钟谣急道:“那怎么样了?”

      “其实也差不多了……”医生又把刚才摇头叹气的动作做了一遍,表情沉重,“伤的太重了,我们救不了了,但现在还没有死,我出来是想问你们的意见。”

      “什么?”叶漠隐问。

      “如果用大量药品和器材可以吊住它的命,但是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是人类的植物人,不过应该比植物人更可怜。而且它伤到肺了,即使能吊住命也会很痛苦。所以,我想问你们是不是要用安乐……”

      “不行,”钟谣轻轻放开他的衣服往后退开,喃喃道,“我不会答应的……请你们一定要救它……”

      医生连忙解释:“小姐,我的意思很清楚了,不是我们不愿意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叶漠隐抱住钟谣,如果钟谣是为了地瓜心痛,那么他就是为了钟谣心痛,他心知肚明,钟谣所受的痛苦会以双倍施加在他身上,他深深吸了口气隐藏住眼中的痛惜,侧过头对医生说:“用多少钱都可以,麻烦你们一定要救……”

      医生打断他的话,郑重道:“先生,不是钱,也不是技术的问题,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钟谣呆立许久,那一刻她竟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飞快地旋转,转得头晕目眩。她身陷其中,任由身体在那样的外力下疯狂地撕扯向四面八方,撕心裂肺的痛苦如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她哭哭哀求,哀求这一切能够变成一场梦境就此完结,可那样的痛楚仍在继续,毫不停息。

      “请快些给我回复……”钟谣的状态让人不忍再看,但手术室里还有几个医生等着最后的答案。

      叶漠隐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稍等一会,然后又将钟谣往怀里拢了拢,轻按住她的头,令其可以贴在自己的胸口,柔声道:“钟谣,你知道吗?曾经有个人想对我说一些话,但他没有等到,于是我在他留给我的信里看到这样一段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永远活下去,纵使有,也不会有人愿意。因为他无法留住身边的东西。一年,一百年,一万年,岁月更迭,光影流转之后,什么都变了,山川,河流,沧海,桑田都变了,一切都没有当初的模样,也永远回不去,那时候留下的只有孤独,而且会像影子一样伴随他一生一世,挥之不去,因为时间的包袱太沉重了,没有人可以承受。有时候放手,是为了别人,也是对自己的解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谣咬着牙几乎在他怀里颤抖,她何尝不明白,她何尝不懂!?

      她能明白,能懂,可她如何接受!?

      突然,她怀抱住叶漠隐的身子,身体的颤抖渐渐变得剧烈,“呜呜呜……”她嘤嘤抽泣,“哇哇哇……”然后放声大哭,可纵使她再哭,也没有眼泪了……

      “我同意……呜呜呜呜,我同意!哇哇哇!……”

      那天傍晚,夕阳西斜,却没有一点与平时相同的橘红透在云上,因为云都变成了黑色,不再透明纯白,薄情地把夕阳挡在身后,兀自毫不留情地落雨。落在屋檐上,淌成一串雨帘,落在树干上,打湿树下本就鲜少的草花,落在一些没有带伞的人身上,将他们打湿,就很高兴地掉在地上变成一朵水花。

      就这样,它们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不顾那种犹如将人放在地上踩踏得泥泞不堪的湿透的感觉兀自下着……

      钟谣抱着叶漠隐哭了,哭的就像水中的倒影,给叶漠隐一种幻觉,只要轻轻点触,她就会破碎。碎的不留一点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那样……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然后被衣料全然吸了进去,又像不曾到来过,不曾存在过那样。仿佛刚才的那滴眼泪,那场悲戚的恸哭,都只是一场祭奠,祭奠一个少女青葱的岁月,祭奠一个曾经,祭奠地瓜,祭奠那个陪伴着她度过曾经一整段回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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