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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完结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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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ENDING
我喜欢拥着藤真醒来,可以偷看他的睡脸。
微抿的唇线,长长的眼睫,刘海下光洁的前额。
“早。”他睁开眼,慵懒如同猫咪,“为什么你总是醒得比我早?”
“……”一寸寸吻过他的肌肤,“你说呢?”
“花形,”他的手抚过我的眉间,“我们幸福得多不真实。”
“有罪恶感?”我问,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藤真那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婚礼现场,他从来不说,我也从来不问。
只记得仙道当时的笑,“神终于说动他了。”
“去看看牧吧,三年了。”他拉开窗帘。
“樱花又开了。”我在阳光中微眯着眼,“每年都开得这么多,这么灿烂。”
“可惜,每年赏花的人都不一样。”从墓地回来,藤真仰着头垫起脚攀路边的樱花。
“让它们再开一会吧。”我抓住他的手。
“我不想看它们被风吹落。”藤真回头向我微笑,“花形,你说牧在海上看得到樱花吗?”
“他已经看过神奈川最美的樱花了,还想怎样?”我低头吻他的手,“回去吧,待会伊藤要来请了。”
“唉,那样多的文件。”藤真轻微地抱怨。
“清田就快回来了。”我轻轻环住他,到时想抱怨也不得了。
“花形先生。”有人叫住我们。
“咦,福田?”
“藤真先生,”福田抱着一大束百合,“来看牧先生的吗?”
“是。”藤真笑答。——上次来北海道,是送牧的骨灰——撒在北海道春寒阵阵的海中,风如同我第一次来时一样轻盈柔软——像神的笑脸。
“福田还常常出海吗?”我问。
“不了——我买下了一家小旅店,带酒馆的那种,两位来喝一杯吧。”
“我没有问题,花形,你看怎么样?”藤真笑容谦和,他几乎轻而易举赢得每个人的信任——牧不在的这三年,如果不是他,海南早就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送清田上飞机的时候藤真曾对我说,我一定要替牧好好守在这里,等他回来。
我记得他那天坚毅的表情,还有他眼睛里晶莹的光,突然想吻他,想对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我记得你爱吃石斑的。”福田端上美味的料理,据说他曾在陵南大酒店当过一段厨师。
“那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日本清酒延绵润喉,“那我不客气了。”
“……今年的熏衣草特别好,听说东京的大财团来收购……”藤真支着肘听当地人聊天,时不时入神地笑笑。
“你知道吗,你们在美国的时候牧天天用熏衣草熏香,像小女孩一样。”藤真夺过我的酒盅,一饮而尽。
“花形,我没有看见你醉过。”扶藤真回客房的时候,他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
“醉过。”
“哦,对——我想起来了,是神去找你的——”他拍打着垫被,孩子气地嚷道,“不公平,为什么他看到过。”——他看到的,却是为你醉的。
“花形先生?”福田在纸门外喊,半透明的门上映着他的轮廓,那个位置,牧站过,我也站过。
“晚安。”吻过藤真的额头,看他安然入睡。
夜风呼啸,福田在风中问我,“花形先生明天会去海边看看吗?”
“还是不用了。”我夹起一块鱿鱼,“神爱吃的——你看,我也还记得。”神还想买一家这样的酒馆,每天招待些不太讨厌的客人。
四年前,也是这里,这样的夜,神趴在栏杆上,月光如水,惊如天人。
“原来牧先生是海南的社长,当时真没想到。”
“是啊,地地道道的王者。”天上的神,地上的王者,这算不算绝配?
“这是神寄给我的。”福田递过一本书。
那本《樱花祭》,细心包着书皮,扉页上是神的笔迹:
如果别离是为了重聚,那重聚是否预告着又一次别离?
NEW KING
来到世上的时候,我就没有了母亲;父亲合上眼之前,我没有见过他;和哥哥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旁边还有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以前从来没有过欢聚,我不惧怕离别。
神说过失去亲人的悲伤会让人迅速长大,那孤儿呢?
也许神说的亲人是个广义的名词,包括我们身边所有相依相慰的人。比如他和花形。
路过街角的樱花树,我总是会想起一年前看到的那场樱花。
牧说,那是神奈川最美的樱花。——因为是和爱人一起看到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坐在轮椅上——原来心脏病这样可怕,那之前半年我还为了赢他在篮筐下频频做弊。
现在想起来,我和牧在一起的时候,神总是也在。
第一次见到神是前年的暑假,他坐在咖啡馆里,我忘不了那种寂寞的神情,因为我也曾经那样寂寞。——在遇到彩子姐以前。
我现在还是常常去街角的小公园打球,和樱木一起。华尔街的生活节奏紧张,解剖尸体的工作压迫神经,我们都需要放松。
樱木和我还是老样子,他常常嘲笑我头脑简单不会做十以内的加减——所以我现在常常做亿以外的乘除。我笑他右脑发育不全不会拼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常常用符号表示那些怪异的蛋白质。
在纽约我们合租一套公寓,当然,少不了流川。
彩子姐大我们几届,一直在流川樱木身边充当大姐头。——后来有一天,仙道对想留下他的彦一说,流川在美国等我。她就答应了某人的求婚。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人生很奇妙,为什么这么多毫不相关的人会走到一起,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
“喂,野猴子,又发呆?”樱木从窗台探出头向我挥手。
“我马上上来。”我也挥手。
风是突然吹起来的,满树的樱花纷纷扬扬飘落,我睁不开双眼。——和去年一样。很多很多粉的碎片在我脸上划过,隔着重重叠叠的花瓣,重重叠叠的风,重重叠叠的眼泪,我看见神轻柔地俯下身,我看见他们温柔地对视,我看见神流着泪颤抖的容颜,我看见牧的灵魂脱离身体,紧紧拥住神的双肩……
不知道多久以后,樱木摇着我大叫,他说,打篮球吧,我让你赢……
SEA
牧从床上坐起来。他说,我该走了。
海风习习,夹杂着樱花的味道。我一直怀疑是我的错觉,樱花的味道那样淡,如何穿透咸涩的海风?在我的味蕾上留下痕迹?
他说,明天就要进医院了,还有些事没有处理。
这么多年,我每天对着这片喧嚣的潮汐,想把满手的思念倾倒得一干二净。
他说,你是不是舍不得?
为什么我们要错过那么多日夜,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觉,原来这片海就如同第二个你,我无法拒绝。
他说,不要任性。
我不想哭,我只想这样环着他的腰,贴着他温暖的脊梁——一夜一万年。
他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看着你父亲突发心脏病,我看着赤木为他急救,我知道那是一个家族的诅咒,我眼睁睁看着它降落在你的身上——既然你们不想我知道,我就假装我不知道——牧,什么时候开始,我如此听你的话了?
他说,神,你哭了?
只是一滴泪,落在他古铜色的肩上,映出我的脸,映出神奈川的星夜,神奈川黑色的礁石奔腾的海……
他说,神,不要这样……
那要怎样,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不介意了,真的都不介意了,宠物也好,男宠也好,只要在你身边,让我在你身边,求求你,牧,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说,神,对不起……
对不起,你不觉得太晚了,为什么当初在酒吧里你不道歉,为什么囚禁我的时候你不道歉,为什么我离开的时候你不道歉,为什么要等我爱上你了,等我逃不掉了,你才告诉我,你很抱歉……
风好大,神奈川的春天,从来没有过这样大的风。
湘北总院在半山腰上,一路上是雾霭一样粉色的樱花。
安西教授从东京分院回来已经很多天了。英国来的专家,瑞士来的权威,会诊,专家组讨论,会诊,专家组再讨论……
从来,樱花下就是发生故事的地方,《樱花祭》里的男女,就是我曾经在湘北总院樱花下看到的一对恋人,三年前我来的时候,看他们分手,现在又目睹他们重逢,这就是所谓的圆满吧?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构?
什么是背叛,什么是誓言?
什么是想念,什么是绝决?
什么是生死不渝?什么是爱恨缠绵?
什么是天长地久?什么是海枯石烂?
就像他轻轻拥着我时说过的,神,什么是海枯石烂?
就像他轻轻吻着我时说过的,神,如果我现在倾倒所有的海水,算不算海枯石烂?
就像他轻轻放开我时说过的,神,海枯石烂,我们就在一起好吗?
“一年前你在这里问我‘你是神吧?’”我走上去,好漫长的一年。
“……”
“仙道说你一定在这里——你们以前认识吗?”
仙道说,藤真是个被动的人。
仙道说,藤真是个不习惯低头的人。
仙道说,藤真的心太柔软,他的武装又太彻底。
仙道说,我告诉他花形要结婚了——我好像弄错了。
“朋友而已。”夕阳拉出他长长的侧影,单薄如同霜叶。
“现在想起来,一年前你遇到我,不是偶然吧。”我走向他落坐的礁石。
“牧一直很想你。”
“就像你想他一样?”
“……”
“如果我们换一下,在牧身边的是我,在你身边的是花形——”
“已经不可能了。”
“什么是可能?什么是不可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要像我一样,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难道你要像我一样,夜夜守着喧嚣的潮汐无能为力?
“难道你要像我一样——”
“……”藤真看着我,雾霭深深的眼眸从来没有藏住过悲伤。
“九点,最后一班火车回东京——应该还赶得上花形和彩子的婚礼。”呵呵,仙道,我好像也弄错了,是宫城和彩子吧。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脚下,微凉的海潮舔着我的脚面。
是谁说过,比海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牧,你的心里也有这样水天相接的海吗?
如果可以,我只想做其中的某个岛屿,每天都可以在你怀中醒来。
涩涩的流过我嘴边的,是眼泪还是海水?原来它们的味道如此相近。
夜如此安宁,这里有大都市上空看不到的星辰——我在海那边夜夜遥望的天空,像今夜的海一样深不见底。
满天的星光中可以看到你的锐利的目光,温柔的笑。
你轻轻地说,神,谢谢你。
我张开嘴,却无法回答。
但是我听到了,
因为我告诉你,
不要客气……
海风里果然有樱花的味道,原来真的不是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