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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卷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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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甯羅國的雪峰期再次降臨時,我被師父鎖在平日幾乎不怎麼離開的房間中,直到雪峰期的結束。這在我十三年的生命中仿佛是個規律,一到這個時候,師父就會拿出那串長長的鑰匙,對我投來深沉的一眼。那一眼裏究竟包含著什麼,我不知道。
我沒有問師父原因,他自然也不會說些什麼。我已經許久沒有跟他交談了,只是偶爾會站在角落裏,聽他對大師兄低聲吩咐什麼。他的聲音很低沉,低沉到幾乎聽不清一個字。
所以有時我想,師父是不是知道我站在那裏。
在所有的師兄弟當中,我只被允許和大師兄接觸,也只有大師兄被允許進出我的房間所在的院子。在我七歲的時候,三師兄為了看我一眼,偷偷的爬過後院的高牆。結果被師父逮住,屁股給打開了花。從此,無人敢擅闖我這不明所以的禁地。我偶爾會偷偷的踩在椅子上往外看,也只能聽到師兄弟們歡快的笑聲在空氣中迴響。
大師兄每天來給我送飯,同時教我念書和寫字。他有時會帶了一些外面的奇特東西讓我把玩,然後靜靜的坐在一旁看我將那東西研究個清楚。他從來沒有欺負過我,一直都是溫柔的對我微笑。我學著他的樣子對他微笑,他的臉卻漲的通紅,連說話都會咬著舌頭。
一個又一個的雪峰期過去了,我看著自己的紫色的長髮像蔓延的紫藤羅般的在身後盤旋,鏡中一張蒼白的臉。當我從鏡中端詳自己,有時會看到自己身後已經失神了的大師兄,泥塑一般的呆立不動。
「為什麼我的頭髮會是紫色的呢?」我曾經問過大師兄這個困惑我很久的問題。他和師父都有一頭很漂亮的銀白色頭髮,冬天的雪一般,讓我一直羡慕不已。
大師兄刷白了臉,沒有應答,只是默默的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快快的離開了。
後來,大師兄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在他最後一次給我送飯的籃子下面,找到一張白色的紙。
傾國傾城。四個墨色的字深深的滲在蒼白的紙面上,軟弱無力。
「你知道麼,其實我也寫過四個字。」師父不知何時已靜立在我身後,聲音依舊低沉,卻終於讓我聽清。「你想知道是什麼字嗎?」他聲音突然高兀上去,尖的似要刺入我的喉嚨。
我轉過身,平靜的看著他恨的有些扭曲的面孔,唇紅齒白,竟然美的無與倫比。
但我最終還是沒能知道師父給我的那四個字是什麼,直到烽火熊起,灰飛煙滅,但那時已經太遲。
師父被帶走後,一個高大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旁邊站著一排排彎腰哈背的奴才。
「不愧是雪的兒子。」他挑起我的下巴,弄的我有些痛。
「從此你就叫甯羅顏。」
我其實喜歡那雪山裏的草屋勝過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喜歡師兄弟們的笑聲勝過那些宮女掩嘴淺\笑的做作。他們構築了我十三年的生命,讓我即使要忘卻,也全然不能。
我最後一次見到師父,是在甯羅國的刑場上。他垂地的銀色長髮在風中飄舞,讓我想起雪山飄飄灑灑的雪,美的令人心醉。他依舊那般清冷的模樣,白衣裹身,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你看。」帶我離開雪山的男人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指著師父纖細的身影,對我微笑。沒有大師兄的溫柔,只有隱藏在眼底深處的殘忍。他有一頭和我一樣的紫發,整齊在頭頂挽成團,用簪子插住,金冠罩在其上。他看起來是極高大偉岸的,每個人看到他的時候都會跪下來向他拜下去,還用恭敬的聲音喊他「皇上」。他似乎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但我卻想逃離他,越遠越好。
他,我的父王,甯羅國的皇帝甯羅驍。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殺了他嗎,顏兒?」他俯下身,在我的耳畔低聲說,聲音輕佻卻帶著惱怒的味道。「因為他曾經是我最信賴的臣子,卻利用這份信任,帶走了我最心愛的妃子,還有我最美麗的兒子。」
我沒有應他,只是直直的看著師父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赤膊的男人,走向他手中碩大的利斧。他停下來,向我看了一眼,滿是悲愴。
「父王。」我開口。「讓他們停下來。」
我不知道我是用什麼語氣在跟一個國家的皇帝說話,但我知道我必須去見師父最後一面。甯羅驍定定的看了我一會,抬手抽出竹筒裏的簽,扔下場內。
「你和雪很像,顏兒。」我離開座位走向刑場,卻聽到他在我背後喃喃自語。
我走到他面前,四目相視無語。他冰冷的手挑起我的一縷發絲,印上一個吻,抬眼時,盈滿脆弱的淚水。
風過刀起,滿目蒼涼無道處。我拉緊宮女披在我身上的白狐裘,跟在甯羅驍的身旁,離開這雪中透血的地方。忍不住還是回頭遙望,那白色的身影混在雪中,融化了一般的淒涼。
「你也會像她那樣離開我嗎,顏兒?」他問我,聲音在風雪中斷成了線。
我搖頭,垂下被風吹的有些生痛的眸。「我會一直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