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春禾人则

1、全一章（完）

　　楼梯间，许成将点上了一支烟，吞吐着烟雾。
　　拷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掐灭了烟走了出去。
　　“谁拷我？”回办公室拨了回电。
　　“外科I病区？几床？好，知道了。”挂了电话，看到眼前一个学生抱着病例牌似乎在等他。
　　“许主任，请问，泛捷复是什么药？”
　　很清秀的男孩子，戴着眼睛，皮肤却显得太过苍白了点。
　　“抗生素。”不怎么耐烦的回答了他，许成将转身出了办公室。
　　会诊、会诊，碰到一点小事没事就叫会诊，外科都没有脑子的吗？
　　收起听诊器，许成将走进了电梯。
　　电梯快要关上那一刻，一只手把门挡住，露出一张白皙的脸。
　　“许主任，您掉的东西。”
　　是一支钢笔。
　　接过手，将笔插进衣袋的时候，门关上了。
　　来不及说谢谢。
　　这个情节让他回想起了那个时候，他关上了门，来不及向屋内的人说声“晚上见”，然后一场大火，等待他的是无尽的后悔和痛苦。
　　电梯达到了底层。
　　走了两步，他突然折了回去。电梯已经向上走了。
　　他侧身走进楼梯间，跑了上去。
　　11楼，并不低的楼层。
　　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
　　“谢谢……”他喘着气。
　　办公室里的男孩抬起头来，白皙的脸上满是惊讶：“啊？”
　　“谢谢。”他拔出钢笔扬了扬。
　　“哦，不客气。”男孩笑了，有些腼腆。
　　原来除了他，还可以有人笑得这么真诚。
　　许成将有点迷惑。
　　仿佛重叠起来了，眼前的孩子和那个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对了，”象为了掩饰尴尬一样，许成将说，“是头孢类的。”
　　“嗯？”
　　“泛捷复，是头孢类的抗生素。”
　　“哦，谢谢主任！”
　　这个孩子，笑起来让人有种温暖的感觉。
　　意外地关心了一下实习学生的名字，莫绍，他的名字。
　　后来，听护士说其实莫绍很崇拜他。
　　不知道为什么，许成将越来越注意他，他发现，只要他提问他，莫绍回答起来都很紧张，而同样的问题，如果是别人问的话，莫绍回答得几乎都无可挑剔。
　　某些时候，他可以很清楚得感受到莫绍注视他得目光，崇拜的，敬重的目光。

　　值夜班，有家属无理取闹。
　　“我们都是为了患者考虑的。”莫绍有些慌张地面对着人高马大的家属，声音有点发抖。
　　“怎么住院还成了牢房了吗？回家都不可以！”家属叼着烟，走廊尽头站着看热闹的人们。
　　“可是，患者是因为咯血进来的，应该要卧床休息连下地都不可以的，更何况要回家。”虽然看起来有些紧张，可是莫绍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怎么回事？”许成将走上前，把莫绍揽在身后。
　　“我们要回家。”家属打量了一下，说：“你就是领导吧？那跟你说就可以了。”
　　“回家吗？可以。”许成将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写张声明就可以。”
　　“可以。钢笔拿来用用。”
　　许成将递过去，说到：“就写，如果离院以后出现任何情况都与医院无关，如果再次发生大咯血出现休克危及生命，医院一概不负责任。”
　　家属突然停笔了。
　　“你是触我们霉头吧！”
　　看着眼前暴怒的男人，许成将说：“担不起责任就不要出去。给我乖乖呆在病房。”
　　望着怒气冲冲离开的男人，莫绍轻轻吐了口气。
　　“你老师呢？”莫绍是实习学生不可能单独值班，上面必然有带教的老师。如果不是因为护士说有事，他做为三班医生，是不用出来处理这样的小事情的。
　　“他说离开一下。”莫绍脸色有点苍白，又带点红晕，看来刚才的事情让他够受了。
　　“让他马上回来，否则，科室内部处分。”

　　第二天查完房，许成将推开楼梯间的门准备抽支烟。
　　有个瘦弱的背影在幽暗的角落里抽泣。
　　是莫绍。
　　“你在哭什么？”
　　抬起头的莫绍看到眼前的人，猛地站了起来。
　　“没什么。我没哭。”
　　分明眼睛还是红的。
　　门外传来经过的脚步声。
　　有个声音说：“你这样骂同学是不是太过了一点啊，莫绍还是很用功的。”
　　另一个声音回答：“用功有个屁用啊，告我的状，看我让不让他出科！骂他几句还是轻的呢！”
　　莫绍有些难堪。
　　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成将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张梁，来一下办公室。”

　　张梁被处分的事情闹的挺大。
　　莫绍成了“名人”。
　　据说是个会告状的孩子。
　　到处都是这样的传言。
　　许成将发现，从那天开始，莫绍就开始尽量躲开他。
　　查房的时候躲在最后面，尽管他已经强调同学要站在前面，回答问题也只是说完不知道就低下头，可这些都是他曾经回答得很好的问题，然后，写完病程录就不见了人影，开化验单也开的乱七八糟。
　　许成将批评了莫绍，在主任办公室，他还是第一次批评一个实习同学。
　　莫绍没有哭，只是眼睛闪动着亮光。
　　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苛责莫绍了。
　　或许是因为莫绍的躲避。
　　然而，他也知道都是他冲动的错。如果不是因为他处分了张梁，莫绍不可能这样放弃学习。
　　想说“对不起”，却开不了口。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莫绍不在，连续几天都不在。
　　问了护士才知道，莫绍他们这批同学已经去下一个科室轮转了。
　　想着莫绍应该还会回来考试，结果考试那天也没看到他。
　　同一批的学生说，“莫绍吗？他就在七楼。”
　　“七楼血液科？你们不是一起在楼上实习吗？”
　　“莫绍到时间化疗了，”同学说，“他得了白血病，好几年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七楼。
　　护士台那里并没有莫绍的名字。
　　“莫绍？就是那个本院学生？他回家了。”
　　“回家？”
　　“好像恶化的厉害，说是不治了。”

　　那天夜里，许成将梦到莫绍死了，从梦中吓醒。
　　乌黑乌黑的房间里，许成将点了一支烟。
　　“对不起。”他说。
　　要说的话一定要马上说出来，否则会后悔一辈子，就好像那天，他没有说那句“晚上见”，然后公寓失了火，那个人永远也没有再出来。
　　“对不起……”他一声一声地说。

　　两年后，原本只是副主任的许成将已经是科主任了。
　　人缘很好，因为他不拿架子，因为他会对着同学说“谢谢”，对比自己不如的人说“做得很好”，对手下的小医生说“对不起”。
　　许成将，是内科系统出了名的好主任，虽然不苟言笑，可是，却深得人心。
　　像往常一样会在楼梯间抽烟。
　　不太有人走的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影从转角走了出来。
　　看过去的时候，许成将突然感觉烟太浓了，熏得眼睛辣辣的很不舒服，他无意识地掐灭了烟头。
　　“许主任好。”来人微笑着打着招呼。
　　“你怎么……”
　　“我来看同学的，他分配在楼上。”架着眼镜有着过于白皙肤色的男孩说。
　　“嗯。”许成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好像是场梦。
　　瘦弱的身影从转角上去了。
　　“没事就好。”许成将轻声地说。
　　有些话一定要当时就说。
　　眼眶湿了，虽然明明已经掐灭了烟啊。

　　（完）

　　第一次发这样的短篇，是在很忐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