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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江南哪里好?”
      “山柔水柔人柔。”
      “江南哪里不好?”
      “山静水静人静。”
      “你还是喜欢热闹。”
      “算不得热闹。我愿天降一团妖火,若冰若火,无形无影,蔓延九重天外天,烧尽我眼看不见,我耳听不尽,我身无法及处,只留妖火灼遍的荒原。让死者为生者哭泣,令岑寂为鬼魅祷祝。至于我”,几旁侍茶小婢嗤然而笑,说话者也跟着笑,那一笑眼波流啭,若幽华若明,“我歌我酒我舞我笑,为死者祝酒,以岑寂为乐。”
      “齐眉举案,相对如宾。青藜照读,纺绩同灯。幽儿,平安是福,平静是福。莫怨莫躁。”夫人话音里轻轻的倦意。
      “事到如此,福祸难辨,桑榆令到,无人可弃。淄衣,你说说看。”幽华微微闭目,眸若含瞑,深晦莫测。
      淄衣,眉眼温和,手持一莲蓬,剥出莲子,清香无比,闻言想了想,未语先笑:“桑榆令,不出世则已,出世处必有人祸天灾;二十年出十二令,踪迹无人可知。据传,持此十二令可过幻海十二道关卡,进入武林圣地天涯海国——得敌国之财富,获无上之武学。此前二十年的武林沉浮,甚至是四族八门之变,都怀疑与此令相关。今岁第十二令已出,花落谁家未可知,但总一件事情错不了,武林中必又是一番明争暗斗、血雨腥风。”
      幽华道:“可不是,出游拾来的不就是那迷途的桑榆令?”他懒懒斜于软榻,煮冷泉,品兰芽。
      淄衣看了看幽华的神色又道:“此前四族八门之变,灭四族三门、摧六门之势力,武林中人至今心有余悸。四族八门之变,各门之变故虽相隔十余年,其实事出同源,为的也不过是争夺已出世的十一枚桑榆令。此事以七年前之宫变为终结。个中因由,夫人与公子是详知,淄衣不多言。”顺手将剥出的几颗莲子递出。
      “若我没记错,七年前的桑榆令落于李夫人之手。”幽华接过莲子,并不忙着吃。
      “却连累无浊门上下几无幸免。”语气里那倦意更深,“你忘了吗?”
      “错了。无浊门无一人存活。你不是,我也不是。”幽华流啭的眼波且溯且沉,光彩流溢至青瓷之上,若初霁天青之漠然。
      厢房里阳光流满一地,煮茶淡淡的兰香,混同窗外芭蕉、君竹草木之香,氤氲清雅,闲适宜人,宜卧宜眠,宜读宜琴。
      “一切随你。我已出手毁了此令,令既已毁,事端即灭。但凡天灾、诅咒、命定之劫,皆是人所为。人心无欲,天以何降罚?人静则事安。没别的事?”
      “事不少,桩桩件件,你想从哪里听起?”幽华似笑非笑。
      夫人倦然起身,身后年长的侍女忙伸手扶挟,“看来是没事了,我回佛堂,淄衣,你看好他。”
      “是。”淄衣温和地应承,恭谨送走夫人。

      淄衣喝退侍茶的婢女,回身问道:“公子为何不与夫人说皖西文氏送来拜贴之事。”
      “你以为?”幽华这才开始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莲子。
      淄衣见状,又从竹盘中拿起一莲蓬,慢慢地剥出莲子,温然道:“文氏是皖西望族,与我们素无往来,贸然来访,与常理不合。”
      “哪里不合?”
      “文氏几代入仕,不仕子弟以木材、香料为业,垄断京畿,多与达官贵裔相交。我们不过是偏居江南,有几间店铺,有几顷良田的小户,何来下拜贴,亲自登门造访之理?”
      “哦?”漫不经心地反问。
      她又想一想,醒悟道:“当是淄衣低估了文氏。夫人避居江南,行事从不张扬,故旧断绝来往。若是知根底之人,拜贴断不会送呈水府。文氏南下拜访,多为一探虚实。但文氏何以得知夫人?”
      幽华不答反问,“你说登门拜访的会是文氏何人?”
      “淄衣不知。”
      “是文子铣。”幽华皱着眉道,手心里莲子没了,伸手,把空空的掌心给淄衣看。淄衣又给了几颗,却不多给,幽华吃莲子向来不懂节制。
      “文氏嫡系三子,好武从商,却不是文氏这一辈中的精英人物。”
      “淄衣,这武与商二字,就可断定我们与他解不了干系。不是为了商计,就逃不过那一不欲人知之事。”
      “桑榆令?”
      “你可信这世上命定之说。”幽华嗅着莲子淡淡清清的味道,在一瞬间想到了佛国的莲花,刹那间盛开的金莲,暮鼓晨钟的佛唱,永恒间只飘散着这淡淡清清的味道。
      “原本相信,之后半信半疑。”
      “世上之人相信命定之说多半没见过神迹,而真正自己见到了,却会怀疑所见的神迹是真是假,是人的布局,还是神的戏弄?你有没有问过我相信神的存在与否?”
      “公子说是不信。”
      幽华微笑道:“看来我是注定要受这神罚了。”
      “公子说笑了。”淄衣神色安然。
      “你知道我从不说笑,为什么要说笑呢?人生苦短,有益的话尚且说不完,再不说要等到何时方是合宜?”
      “该说的时候说,该沉默的时候沉默。公子以前这样告诉我的。”
      “你,我真拿你没辙。”
      “公子是拿自己没辙。”
      “自己?你告诉我,我是谁?”
      “公子认为自己是谁?”
      “我要是你,我就说,‘幽华是那被他吃到肚子里的莲子,曾经是一枝莲花的心。’如果你这样说,我不知道多开心。”幽华微微地笑,煮着茶的炉火渐沸。
      “公子想吃莲子,淄衣再给你剥些。”伸手再捡了个莲蓬,细细地剥出莲子,“给”,她把莲子放进他的手心。
      “我要吃了,你看。”
      幽华仰面躺在长榻上,纤手,莲子。那一刻,他的眉心隐隐有了夫人常有的那一分倦,却极淡,困在眉心。莲子咽下,那倦也散了。淄衣伸手帮他拈去咬进嘴角的发丝,看见他的眼睛若幽华壑澄深。

      院落里忽而起了风,风移林影动,幽华突然来了兴致,笑道:“淄衣,看我练剑。”足略一点飘然落在小院竹影间,折一截竹枝,凝神而立。
      风又起,乘风出剑,一剑,无声无息,藏在风势里,不带半分杀气。这一剑,是无浊门虚极剑式起式。无浊门历代掌门必为修道之士,因而所创武功走的也是清净无为一路。虚极剑式讲求至柔至静,唯恍唯忽,忽恍中有象,恍忽中有物。以风为法,幽华的剑招转急,杀招不断而杀意不兴,四周竹叶萧萧纷然落下,看者也只觉得是西风起,秋日将至,叶落纷纷,自然之法。
      然则竹叶怎会在秋日凋落?更何况,夏之未去,秋何以来?可见杀意未兴,而杀心已起。
      淄衣立于门廊下,留意到幽华的剑势渐缓。道家云:“上善若水”,此刻剑势虽平静若水,但不似这时节的夏日澄湖,澹澹无波,反倒似冬夜老泉暗流无绪,涩滞难发。于是明白他心里在想事,心里无事,他断不会使这虚极剑式。诡迷无状的桑榆令是一事,文氏的贸然送帖又是一事,然而,水府近来更有其他棘手之事。朝廷并未放弃对七年前宫变一事的追查。七年前,一宫女杨氏无端刺杀当今圣上,事败而行踪不明,朝廷震怒,招致对武林各派的清肃。七年后,那宫女的舅嫂被杀,在奉天府成一无头公案。现下是否为朝中知情者杀人灭口,不得而知。然而,曾与无浊门结盟的会剑门、大盛教等因无浊门牵连宫变,早倒戈朝廷,追杀无浊门所遗门人,向朝廷邀功,七年不断。无浊门曾是武林大宗,宫变之后更有那些落井下石之辈觊觎无浊门遗存的武学心法、名器奇珍,多方打探,骚扰不休。这七年说是避居江南,夫人家中原置于江南的佃田、店铺,每年租税盈亏,无一不是费心耗神的事。夫人向来不管事,而琐事千头万绪却非得有人打理。件件桩桩,幽华想的是哪一件?
      风再起,幽华似乎想透了什么,身法一变,一剑破风而出,用的已不是虚极剑式,剑招变幻莫端。一时阳光斜照,一地碎影,再难分哪是竹影,哪是剑影。

      “淄衣姐。”
      淄衣回神,见桐儿立在门廊外传话:“二公子请公子移步,有事相商。”
      “知道了,下去吧。”幽华收了剑势,手里那枝竹枝,回复潇潇孤意。
      淄衣叹气:“怕又是一个说客。”
      幽华却道:“不,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明白我要做什么。”
      淄衣无言以对。何求,公子曾说,求到尽处亦是空,公子何求?知是空,却仍要求,怕是智者也解不开的命运悖论吧。
      “你是知晓我的。”幽华看向淄衣的目光十分柔和,“既然这样,你应当知道我意欲何为。”
      淄衣低头,看向幽华衣袖上缠绕的蔓枝,了悟到,人不寻事,事逼人。想要安静,怕是不可能了,只有走下去方能有一线解脱的机会。

      “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要你给我个解释。”忽而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寂静,仿佛是碎落满地冰晶。
      幽华早已察觉,只是没有点破:“樱宁姑娘,别来无恙。”
      “我来杀你的,你也不怕吗?”樱宁飘然落于庭院中心,清冷如冰川方融,纯然如霜雪初降。
      “怎么不怕呢?”幽华找了张椅子坐下,单手支着下巴,吩咐淄衣道:“告诉二公子,我这儿来了贵客。”
      淄衣看了一眼樱宁,迅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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