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车》执执

1、第 1 章

　　上

　　睡到半夜忽然被冻醒，才发觉自己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风呼啦啦地灌进来，窗帘像要被扯坏一样。想起身关窗，却因为姿势不良差点直不起腰。
　　已经十一点了。朴有天，你又食言了。

　　用了十分钟收拾好行李，连自己都忍不住感叹原来可以带走的东西其实很少。最后我把饭菜倒了，把碗留给朴有天洗。

　　运气很好地，走到楼下就拦到一辆的士，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司机大叔问我说要不要讲价，但城东车站我又没去过，“还是打表吧”。忍不住拿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我真是想太多了，手机又没有设静音。但是朴有天，如果离开之前你打过来……
　　感觉走了很久还没到，有点怀疑司机是不是绕了远路时，往窗外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很明亮的候车室，但是人很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售票小姐说要最快出发的一辆车，幸好她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
　　售票小姐说最快的是11点50分的车，还有5分钟。没想到这么赶，本来还想去门口买些烧卖填肚子来着，于是急忙拉了行李箱跑过去。上车之前，我把手机也关了。

　　车上的人也很少，果然没什么人喜欢坐夜车。
　　这是开往300公里外的一趟短途车。

　　因为很饿所以一直睡不着，我想起4年前我跟朴有天也是坐的夜车私奔的。不过那次是火车，我们从北方逃到南方，整整坐了二十几个小时。我还记得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对母子，朴有天叫我靠在他肩膀上睡的时候我一直不肯，那位妈妈就笑了，说你们是两兄弟吧，别不好意思的阿姨不会笑你们的。朴有天没解释还忍着不敢笑出来。后来我还真的靠在他肩膀睡了。
　　火车上的东西很贵，当时我们没什么钱，舍不得花，所以两人只靠着出门时塞进背包里的几块干粮顶着。我问朴有天说以后怎么办，他沉默了好久才说俊秀你怕吃苦吗，我摇了摇头。于是他回过头看着我说，那就可以了。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是可以简单地相信一样东西。

　　已经深夜了，车里有男人在打鼾。我又想起了那天的朴有天，他说你睡吧我不睡了要是打呼噜吵到别人就不好了。后来同居的4年我也逐渐习惯了朴有天的鼾声，甚至有时听不到会睡不着。其实那天他还是忍不住睡了，我没有叫醒他，后来也没有告诉他。
　　我好像不能自控地把两个夜晚重合起来了。只是朴有天你现在在哪里？把碗洗了还是砸了？

　　朴有天是我大学时候认识的，不是同班也不同系，只是有一伙朋友跟他认识，后来混着混着也有些熟了。有一次唱完K，三更半夜的，我扶着他回宿舍。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来，说金俊秀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我差点就把他撂地上直接走了。后来他死皮赖脸追了我很久，什么招数都用上了，朋友都说你们俩可以写一小说了。慢慢地我也有些喜欢他了，就在一起了。读书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虽然跟一个男的谈恋爱也有些违背伦常，但还是觉得只是普通的恋爱。谁也没想到，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们会出柜。
　　那天是哥哥放我出去的，而距离那天我已经被关在家里一星期。我跟哥哥说我真喜欢他。哥哥说非他不可么，我咬咬牙说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父母越阻拦我就越不想离开朴有天。曾经我也有想过这是不是年轻叛逆，但后来时不时煮了一桌饭却等不到朴有天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不是。那确实是我不惜与家里决裂而不肯放弃的男人。我爱他。
　　在火车站见到朴有天的时候他看起来比我累得多。他说他妈妈哭得很厉害。我说有天要不我们算了吧，你回去……我话还没说完朴有天就用力攥着我的肩膀，大声地吼说金俊秀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我是为了你才跑出来的！“可是……”他说我赚到钱以后就会寄回家里，我知道很抱歉，但是有焕说会照顾好妈妈……我……俊秀……
　　那天在站台他抱了我很久，甚至忘记了旁边有那么多人。

　　下

　　KM的女经理真的很麻烦！谈个企划又是吃饭又是舞会的！俊秀，你再多等一会儿，我就快可以回家了。

　　没有想到回到家的时候金俊秀竟然不在。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出门了，但衣柜里的衣服却被收走了。金俊秀你这是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我辛苦了一年终于有假期了你知不知道？想砸掉饭碗的时候发现饭菜都被倒干净了，金俊秀，你倒是知道我想砸。

　　现在是春运期间，他不可能买到票，那就只能从城东车站走了。我居然还有心情想着幸好这个小城市没有机场。
　　我把照片拿给售票小姐看，问他俊秀坐了哪辆车的时候她像看着抢劫犯一样看着我，我只能跟她说，他是我情人，我们吵架了，拜托你告诉我他去哪里了。相恋六年，今天是我第一次有机会淡定地说出这样的话。售票小姐有些错愕，但还是告诉了我。她说，他走得很急，要的是最快走的车，看来真的是吵架了……
　　是啊，我们吵架了。我们几乎没有一天不吵架。大吵小吵，热战冷战，甚至连床事都是报复式的用力。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俊秀会走，我以为再怎么凶恶我们也会这样生活下去……是我想错了吗？

　　开车的时候忍不住胡思乱想。其实这个习惯俊秀一直很不喜欢，他说开车得小心，不要发呆。他也有驾照的，但我们一起出门时我都坚持我来开车，这件事每次吵架俊秀都会拿出来说。他说朴有天你总是自以为是，什么都自己说了算。
　　也许他已经忘了，很多年前，我们还没交往的时候，他就说过了。他说朴有天你为什么那么自以为是，认为我一定会爱上你。但最后他还是爱上我了。我不否认我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优异感。所以我以为俊秀离不开我。

　　该死的，车竟然快没油了。转向开去加油，加油站居然排了那么长的队。这么排下去，哪还追得到！我把车直接开到最前面，一瞬间后面的车都响起喇叭。工作人员让我回去排队，开玩笑，我哪有时间排队！我说我真的有急事，拜托了。“这位先生，真的不行，请遵守秩序。”可我的情人坐的车已经开出去很久了，我要是再不走就追不上他了。我说得有些激动，眼眶都热了，那个人好像吓到了，愣了一会才说好吧既然是这样。
　　这么闹了一出，我才发现我是真的很想金俊秀，想他笑的样子，想他哭的样子，甚至他生气时发抖的样子。金俊秀，我可不是什么轻易放手的男人！

　　并不是没有和睦温馨的时候，至少前两年是的。那时候刚来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我们俩又是刚毕业。一开始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到处打散工，两人从早上早早就出门晚上很晚才回来，几乎没有什么相处时间。工作又累，往往已经没有什么体力再干其他事。但只是一起躺在床上就已经让当时的我们很快乐了。说着今天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或者被刁难了……然后安稳地睡着。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好像是我工作开始忙以后吧。俊秀的工作比较稳定，朝九晚五，不像我经常要应酬，于是变成了他经常一个人在家。但是我赚得更多了啊，我总是这样跟他说。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房子了，也可以寄钱回家了，家里也因此渐渐也接受我们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也会努力争取假期跟他在一起啊。

　　开了近两个小时车才看到中转站，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我熄火下车去。车台的车很多，我一辆一辆地找，看得眼快花了，才看到一辆从我们那边开过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
　　车里几乎没有人，大概是去上厕所了。我就站在车门外等着。
　　看到金俊秀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忍住没走过去。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他说，我不确定他这次是不是动真格的。他去窗口买了吃的东西，捧着塑料碗，也没有吹一下就吃了。果然烫到嘴了，看那个龇牙咧嘴的样子。我忍不住走过去，说金俊秀你怎么还是这么笨。而他看到我就呆住了，说不出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叫他先把东西吃了。吃完之后他把碗扔簸箕里就要走了，我连忙说俊秀你的行李在哪我帮你拿吧。
　　“有天……”他说着就敛下眼，我知道他心软了，于是自作主张地跑上车帮他领了行李。没想到一走回去他就开始骂人，“我有说要跟你回去吗？！”还把行李抢回自己手上，转身就要走。
　　我连忙拉住他，“金俊秀你到底要怎样？我都追到这里你还不满意吗？！”
　　但他却更加生气了，“满意！我当然满意！你朴大少爷的浪漫戏码我能不满意吗？”
　　“我说俊秀你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他说，你是觉得我离不开你是吗。
　　……
　　“是。”我答得斩钉截铁，他甩开我的手，但下一秒我又拽了回来。“但我也离不开你啊！金俊秀，要是离得开对方我们还会走到今天吗？”
　　他停下脚步，望着地上，很久都没说话。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狗血地抱一回又何妨。
　　我说，俊秀你拉着行李是要去哪里？你要去私奔的话怎么可以不跟我去？
　　感觉得到他的手慢慢收紧，越来越紧。
　　我们从来都离不开对方。

　　尾声

　　朴有天帮金俊秀把行李放到车后箱时金俊秀才看到还有一个行李箱。
　　“你收拾行李干嘛？”
　　“跟你再私奔一回啊。”

　　不到终点，不能回头。

　　201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