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熙朝故事（孝懿仁皇后）》忆晞

40、第四十章 画眉

　　一场大雪下来，那名为“秋狝”实为“冬狩”的狩猎一连进行了十日左右，才启程返京。銮驾足足走了半个多月，临近京城的时候，康熙下旨先在香山静宜园驻跸，第二天再进京。趁了那一天时光，康熙先带着莹琇去碧云寺上了香才返回静宜园的“松坞山庄”。
　　晚上处置了京城转来的折子，已近戌时，因着翌日要回京，所以早早的就睡下了。第二天一睁眼，就看见莹琇抱着猫，半坐着倚在一只迎枕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遂坐了起来，把莹琇怀里的豆子抱出来放在地上，又拽着被子往上拉了拉，“这大清早的坐在那儿看什么呢！”
　　莹琇趴在他怀里，“我要是说我不想回宫，一辈子就想是此时、此刻——您生气么？”
　　康熙佯怒道：“生气！当然生气！不跟朕回去，这还了得！”
　　“我可没说不想跟您回去，您去哪儿我都跟着，我都乐意陪着您……我的意思是……”
　　康熙的手轻轻抚着她顺滑的长发，“知道你的意思，不然在关外的时候朕能说下辈子做寻常夫妻么？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拟将今生托来世了……要是有来世，要是来世不是生在……”
　　“来世……”莹琇微微一笑，抬眼看着他，“要是有来世，您还要我么？”
　　“要。”
　　“我有什么好？就像您说的，又任性，又刁，不听话，还敢抗旨——连挨您的罚都敢偷工减料的……”
　　“十人十色，你要是不任性，也就不是你了！不过，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啊！还知道你自个儿哪不好！你这个脾气，除了朕，谁还敢娶你啊！”
　　“我虽说笨得很，可要是连我自己都看不明白，那就别在宫里混了……”莹琇说着坐了起来，撩开床帐，一溜身下了床，“哎呀，您看！”莹琇指着窗子，透过窗纸依稀可见外头飘着的雪花，“下雪了！京城也下雪了！今年京城的雪倒是比去年的早了些呢！”说着就跑去了窗边，也不知那雪下了多久，映的寝宫里都是亮堂堂的，朦朦胧胧的看见几个小太监在外头的雪地里堆着雪，做雪雕。
　　“嗳！那窗缝儿还是透风！你这热身子站在那儿，要着凉的！”康熙匆匆披衣起身，拿了件莹琇的雪灰色荷花纹织金缎小袄给她披上，又给她裹了一件他自己的海龙皮端罩，“看冻着了，坐下病可怎么好！”
　　莹琇不乐意的嘟囔道，“我哪有那么娇气！”才说完，就觉得窗缝儿处透过一阵风，侵肌透骨，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摸了摸两腮，只是冰冷，原来自己早先都不曾发觉。康熙见状，摸了摸她的手，把她推到床上，盖上被子，“说了还不听，好好暖暖！”莹琇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激了一下，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康熙叫过宫女端了碗热腾腾的奶茶让莹琇灌下，抱着她又眯了一会儿才唤人进来伺候洗漱。他那边比莹琇快得多，收拾停当了便坐在莹琇身后看她梳妆。见她拿着一只眉笔正在画眉，一时兴起，说道：“来来来，把你的眉笔给朕。”从她手中要过眉笔，便倚在妆台上要替莹琇画眉。
　　“您会么？”
　　“不会还不能学吗？”
　　莹琇笑道：“这叫什么话！敢情您是拿我练手的！”
　　“练了手也是在你脸上画，难道朕还能去给旁人画不成？”
　　莹琇挑挑眉，“那可说不准了……”
　　她一挑眉，康熙手中的眉笔没落好，“诶诶，看你！别动啊！你看看这点儿歪了不是？又得重新画……”从宫女手中拿过一条湿手巾，轻轻擦了，从新落笔。
　　“怎么想起给我画眉毛了？”
　　康熙手中眉笔也不停，专心致志的给她描着，娓娓道来，“汉宣帝手底下有个臣子叫张敞，你知道么？”
　　莹琇刚要摇头，想到正在画眉，只得说道，“汉宣帝的臣子……我只知道霍光和张安世……”
　　康熙调侃道：“那是两位大司马，还别说，你知道的还都是大人物，这两位家里也有轶事可说，不过——咱们接着说张敞啊。这个张敞是个不错的官儿，擅言直谏，执法虽严，也算是刚柔相济，官声也是不错的。这个人呢，公事之余你道他最喜欢什么？——最喜欢给他夫人画眉毛。后来啊，这事儿也不知怎的，越穿越开，最后就有人拿着这事在汉宣帝面前说他‘轻浮，难堪大用’，汉宣帝特意把他找过去，问他有没有这些事儿。张敞倒也真是潇洒得很，全都认了……还和汉宣帝说了一句话‘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所以啊，今儿看见你画眉，就想起来这句话了。娘子啊，闺房之乐，甚于画眉者多矣……”
　　莹琇的脸羞得通红，嗔道：“瞧您！哪儿看来的！还还……闺房之……您什么时候也这么口没遮拦的了！”
　　康熙拿了眉笔在手，忍着笑说：“夫妇之私，闺房之乐，有甚于口无遮拦者多矣！再说了，这可是《汉书》里明明白白记着的，不信回头朕找给你看。”
　　莹琇嘟着嘴拿过自己的眉笔，“谁要看这个……”
　　康熙又从她手里抢过眉笔，笑着伸出食指刮了下她通红的脸颊，俯在她耳畔逗她：“叙夫妇、闺房之古籍，尚有甚于此者，私下观之，也是无妨……暧暧，你别动啊！画歪了可怎么好！”
　　“歪就歪了！我宁可眉毛歪了也不听您那些歪话……”莹琇说着，到底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快把眉笔给我吧！照您这画法儿，您的銮驾今儿还进不进城了！”
　　两人正笑闹着，就看见帘子一挑，慈宁宫掌宫太监李国安躬身走了进来。一见这场面，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康熙放下眉笔，“皇玛嬷打发你过来的？”
　　李国安这才想起自己的差事，忙道：“是，太皇太后听说皇上昨儿驻跸静宜园，又见前半夜就下了雪，特特打发奴才过来的。太皇太后说，雪下的大，想必路上不大好走，也恐皇上受了风寒，若是不方便，就在静宜园多住几些时日也是使得的。”
　　康熙和莹琇站着听了他复述太皇太后的话，才说道：“没事儿，一路从关外回来，京里的雪小多了，今儿就返京，日子早就定下了，不用改了。”
　　“嗻。”

　　莹琇这边好容易拾掇利落了，画了眉梳了妆，换了正装吉服，披了斗篷从殿里一出来，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在松坞山庄外头上了自己的凤辇，车里早已烧了暖融融的熏笼，两下里忽冷忽热，莹琇拿着手绢捂着口鼻又打了两个喷嚏。
　　琳琅见了忙斟了一碗热乃子给她，担忧道：“贵主儿该不是伤着风了吧？用宣随驾的太医来给您瞧瞧？”
　　莹琇闭着眼睛说道，“不相干，怕是激了一下子，没什么。这会儿銮驾都走动了，还宣哪门子的太医？你也不用这么蛇蛇蝎蝎的，不是什么大事儿，我灌下两碗乃子，发发汗怕就好了。”又指了指自己的冠帽，“先取下来吧，我略歪一歪。”
　　琳琅上来给她卸下朝冠，又轻手轻脚的把迎枕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又拿着那件白狐皮斗篷盖在莹琇身上，“娘娘没事儿就好，不然，陈嬷嬷可要把奴婢念叨死了！”
　　莹琇笑问：“合着你不怕我，倒怕她？”
　　“您不知道，先前没敢告诉您。这趟出来之前，陈嬷嬷把我、翠屏、连翘、芍药这几个大宫女叫道一处那叫一个千叮咛万嘱咐！又是说操心娘娘的饮食穿戴，别冻着；行宫或是帐殿里地龙、炭盆、熏笼也不能烧得太热、太干……那叫一个啰嗦，听得奴婢这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噢，陈嬷嬷还说，还得提防着随驾的那几个贵人……”
　　莹琇随意问了句，“那几个贵人怎么了？”
　　“娘娘是不知道，那几个啊，打从出来到现如今，一个二个的眼睛，背地里瞧着娘娘的时候，那都红的兔子似的！”
　　莹琇哂笑，“慢说不是兔子，就真是了，与我什么相干！”
　　琳琅偷眼看了看莹琇，小声说，“娘娘，我偷偷问一句，您就真不在乎啊？”
　　“在乎什么？在乎那几个贵人？亏你是跟了我这么些年的，也太小看你家主子了！我犯得着在乎她们么？”
　　“她们里头要万一有人……”
　　“万一有人‘一步登天’？这个嘛，从小……额娘就和我说，‘是你的谁都抢不走，不是你的，怎么讨也讨不来。’她们要真有本事，有看着我眼红的功夫，还不如自己一个个八仙过海大显神通去，我也还能佩服一二。”
　　主仆俩说了一会儿话，车里暖和，莹琇不一会儿就犯了困，倚在迎枕上小睡，直到銮驾进了城，琳琅才叫了莹琇起来。
　　莹琇这一醒就觉得头痛，吸了两口气，果然觉得鼻塞，又打了个喷嚏。
　　“娘娘，怕是真的伤风了吧？这还是把太医叫来吧？……”
　　莹琇拿手指压了压太阳穴，说道：“别声张！眼瞅着就要到神武门了，宣什么太医啊！等去给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后娘娘请了安，回承乾宫了之后再去找个太医过来，弄两服药吃一吃就好，这是什么光景？别声张的满世界都知道的。”
　　琳琅再焦急，也明白她说的在理，更不敢言语，只是心焦的厉害。

　　却说待进了宫，莹琇先和康熙一道去了慈宁宫，正好太后也在，见了他二人相携进去请安，便同太皇太后笑道：“皇额娘看看，我当日是怎么说的？人家小两口的还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瞧瞧，出去了一趟，这不是就好了？”
　　太皇太后右手牵着康熙，左手牵着莹琇，把两人的手往一处一扣，笑道：“我那不也是替他俩急得！生怕这两个冤家不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