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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四章 治内 ...

  •   几个贵人和常在分住在兰藻斋和附近的几处院子,莹琇也并没有着人通禀,只是带着陈嬷嬷和自己的两个大宫女进了后院,穿过抄手游廊,在后院的一处梢间却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
      “瑾贵人今儿一上午辛苦了,这会儿略歇歇,吃口茶吧。”这是个有些年纪的声音,想必是个嬷嬷了。
      “嬷嬷这几日费心了,我只是怕自己笨……”这是个年轻的声音,莹琇暗忖,这必是那个“瑾贵人”了,她与几位各宫主位日日见面,熟悉得很,至于嫔位以下的贵人,平日就连去她那儿请安都还轮不上,只是大节日随着几位妃主向自己磕头罢了,因此除了自己宫里的两个,其余多数不认得。就是在宫里碰见,那些人也只有跪在一边行礼的份儿,偶尔同她们说句话,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居多,因此便想私下先看看这些“贵人主子”的言行。
      “贵人说哪儿的话!依奴才看,贵人聪慧得紧,哪里称得上一个‘笨’字?着实可算得才貌双全呢。”
      “嬷嬷,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觉得哪位娘娘最漂亮?”
      “宫里的娘娘们自然个个都好……若说起来么,翊坤宫僖嫔那儿的卫常在倒是一顶一的漂亮,只是出身微贱,带累着就连八阿哥也不那么……这话,不大好说……反正,不那么得皇上喜欢……”
      莹琇微微蹙着眉头,暗想瑾贵人这话如何这般轻佻?不管是各位主位也好,常在答应也罢,都不该这般大喇喇的问人“谁最漂亮”。这位嬷嬷也不是个省事的,这话也现敢回?她正想着,听见里头又问。
      “那各宫主子里头嬷嬷觉得哪位娘娘生得好?”
      “各位主子么,那更是各有各的好……不过说句打嘴的话,倒是宜主子生的俊些,可是……终究不如皇贵主儿漂亮。说来贵人容貌不差,如今才进宫一年多就做了贵人,想来也是必有后福的。”
      “不到两年做了贵人有什么稀奇……皇贵主儿,当年可不是一进宫就是贵妃了么?”
      陈嬷嬷和连翘听这话颇为放肆,眉头一皱就想立刻出声,不料却被莹琇暗暗止住了。接着就听里头又说:
      “皇贵主儿毕竟是皇上的嫡亲表妹,生得又好,听说当年孝昭皇后就笑言,这宫里的女人加一块儿也不及皇贵主儿漂亮呢。”
      那瑾贵人想来是摸准了这位嬷嬷的脾气,只道嬷嬷们自然不是什么识文断字的,又想着此刻只有自己两人,轻声念叨了一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莹琇猛地合上了自己手中的扇子,在掌心击了一下,站在窗外冷笑道:“好一个‘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一句话如同一块儿石头投入波平如镜的湖面,登时惊醒了屋里的人,瑾贵人带着那位嬷嬷迎了出来,她只在年节和莹琇生日的时候过去磕过头,自然不知道她的长相,一旁的嬷嬷却是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跌跪在地,不住的磕头,“奴才,奴才不知皇贵主儿凤驾到此,奴才……奴才有罪!”
      莹琇看也不看她,抬脚进了里头,陈嬷嬷见了,叹了口气向那嬷嬷道:“徐氏,你也是当差这么些年的,怎么?如今连规矩都忘了?……哎,起来吧,进来回话。”
      莹琇在上首坐定,看着跪在地下抖衣而颤的两人,微微笑了笑,“这就是让你教她规矩的?内务府这是没人了么?竟是什么人都往宫里送。”
      徐氏被她问的心里发慌,“奴才……”
      “卫常在的出身如何,岂是你能向旁人议论的?她出身再低,如今是主,你是仆。至于八阿哥,不管他娘是谁,他都是皇上的血脉,堂堂天潢贵胄,更不是你能轻易置喙的。我瞧着,你当差似乎也是有些年头了,怎么连个上下尊卑都分不清呢!再一个,我让你们过来是干什么的?是教这些新晋的贵人常在规矩的?还是教她们怎么搬弄口舌议论主子的?你就是这样当得差?”
      “奴才,奴才……奴才知道错了……奴才……”
      莹琇抬手止住了徐氏语无伦次认错的话,向连翘道:“把在兰藻轩的贵人常在和内务府此次点来的教引嬷嬷都给我找来,我有话要说。”
      连翘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在兰藻轩的六七个贵人、常在和各自的教引嬷嬷就都到了,向她请了安之后乌压压跪了一片。
      “今儿原是只想来看看你们教的如何,学的又如何,知道你们这几天也着实辛苦了,本没想着再说什么。不过,听了几句话,也让我不得不说。都说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可你们一个二个都是进了宫的人,都得记住一句话,规矩也是死的。有的线你能碰,有的却不能。譬如在背后议论下儿主子们长短,私下传个小话儿,或是议论下儿这位主子得宠,那位主子不得宠,这位主子娘家显赫,那位出身低微……多少祸患,往往便是起于这些‘闲话’。你们如今或是贵人或是常在,日后若有际遇,当然也会得皇上的恩典,这些话,也都不是你们该说的。我今儿听这几句闲话,是听壁角听来的,听壁角,听闲话,这固然不对,我不准你们听,我自己也就不该听,今儿我听了,也是我自己的不对……我奉皇命,摄六宫事,管着你们,可今儿我自己也做了于自己身份不符的事儿,自然也要罚。”
      “皇贵主儿,”陈嬷嬷见她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劝道,“皇贵主儿统摄六宫,一贯公正,今儿不过偶有小错,也是因事情来得巧罢了,再说皇贵主儿也不是故意的,内中另有查察下情的缘故,大可不必自罚了。”
      “此事,我确有错处。正人先正己,难道我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么?”莹琇说着,站了起来,绕过地下跪着的众人,走到院中,在大日头底下跪了下去。见她跪在太阳底下自罚,众人如何敢在厅里待着,也忙赶了出来,一同跪着。
      陈嬷嬷和连翘、翠屏跪在她身侧,又劝道:“娘娘要自罚,奴才们原不该拦,只是这会儿日头正盛,中了暑可怎么好?不如奴才代主子受罚?”
      莹琇摆了摆手,“你们不必再说了,错便是错了,规矩如此,我也不得例外。”
      这一跪,足足跪了半个时辰,莹琇方才起身。瑾贵人和徐氏见她自罚尚且如此,脸色更是白了几分,果然,莹琇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定,看着徐氏说道:“此番你的错处有二,一是仆议主,私传闲话;二是不明白自己的差事。去领二十板子,以后不得进宫当差。”
      徐氏心知自己是错大了,能得如此发落怕就是这主儿开恩了,忙道:“是,奴才知错,谢娘娘恩典。”
      待她下去,莹琇又看向了瑾贵人,瑾贵人跪在地下不住的抖着,暗想徐氏不过是跟自己说了几句话便要挨二十板子,何况自己还说她“以色事他人”的……不料莹琇看着她的样子,竟突然笑了,“你是才做了贵人的,我只当你不知道规矩……我瞧着你也是读过书的?也罢了,回去《女诫》《女则》各抄三十遍,只盼你能记到心里。”说着,又向陈嬷嬷道,“等咱们回宫之后,瑾贵人安置在承乾宫。”见瑾贵人抖得越发厉害,遂又笑道,“你也不用怕,把你放我眼皮子底下,绝不是为了拾掇你,只是我想时时刻刻给自己提个醒儿,万万不能做以色侍人之人。今儿我既然能当着这么些人说出让你住在承乾宫的话,日后也就不会为难你,这个你大可放心。至于你们……”她扫视着下面的几个贵人和常在,“我虽说管着你们,可我不敢说要你们对得起我,只求你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得住君上,对得住自己的心也就罢了。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也只盼你们心头能记得自己的身份,管住自己的心,管住身边奴才的嘴,言行举止都学着矜贵些!更要牢记两个字,一是‘贞’,二是‘静’,这俩字儿,不只是说你们各自人,还有你们的心,不妨都回去给我细细想想。”
      莹琇摆摆手,挥退了几个贵人和常在,面前只余着十几个教引嬷嬷,“你们呐!宫里忌讳什么,你们比我清楚!今儿我只说一句,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记清楚自个儿来这儿的差事。若再有言辞轻佻的,绝不轻饶。”
      “娘娘……”翠屏疾步走了进来,“公主来找娘娘呢。”
      她话音儿刚落,苏勒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扑在莹琇膝头,“额娘!额娘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莹琇先把那十几个教引嬷嬷打发了下去,弯腰刮了下苏勒的鼻子,“怎么又是这么跑着就来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女孩儿家得走的秀气些。”
      苏勒拉着母亲的手说:“这次不怪苏勒,苏勒是急着快点儿找到额娘的!”
      “额娘给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小姑娘,走路也老是像你一样这么毛毛躁躁蹦蹦跳跳的,她的额娘见了她这样走路,总要伸出手指在她脸蛋儿上刮一刮羞羞她。等这个小姑娘长成大姑娘,要嫁人离开额娘了,她额娘怕她走路还这样遭婆家笑话,就给了她一副长长的耳坠子,走的再那样毛躁了,耳坠子就会打到脸上,就像额娘羞她一样……”莹琇说着,在苏勒脸上轻轻的刮了一下儿,“金枝玉叶呢,这么毛躁,羞不羞?不然额娘也早早的给你戴一副长长的耳坠子?”
      “不嘛!带了长长的耳坠子那不是就要离开额娘了?我才不要呢!额娘,苏勒今天急着找额娘是因为阿玛带了三个洋人到澹宁居,有一个人胡子一直拖到这儿了……”苏勒说着,在胸前比划了一下那洋人胡子的长度,“他说是来‘画画’的!可是他们拿的那些东西和额娘画画儿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一样,纸和笔都怪怪的……他还说……还说……”苏勒为难的拿手指绕着垂下来的小辫子,原来,白晋只能说满语,而苏勒自己的满语是半吊子,因此后来便听得不是很懂。
      莹琇到底跪了那么久,膝盖疼的厉害,当下忍着疼点点苏勒的鼻子,“他们还说什么了?想是人家说的国语,你听不懂?跟你说过几次了,国语要好生的学!知道么?不然让这些洋人知道咱们公主的国语连他们都不如,那还不给人笑话死啊?”
      苏勒皱着眉说,“嗯……反正,我是领了阿玛的旨意出来找额娘的呢!”
      莹琇笑着站了起来,牵着女儿的手,“这不是找着了?回去交旨吧。”母女俩有说有笑的走到庭院里,苏勒瞧见凤仙花开得极好,挣脱了母亲的手跑了过去,“哎呀,这个花儿好漂亮,额娘这个是不是就是额娘说能染指甲的?我也要我也要……”
      陈嬷嬷笑着瞧着苏勒的乳母曹氏抱着她,拣她喜欢的颜色摘着花,和莹琇耳语道,“娘娘让瑾贵人住承乾宫,这……额,奴才也不该……”
      莹琇笑道:“让她住着,也没什么……我真是想把她放我眼前警醒自己的,人呐,须得时常自省才能看得清自己。另外也是想让她看看,假以时日,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以色事他人’。”她心情竟仍是极好,走过花圃从曹氏手中接过苏勒,抱在怀里,“要回去‘交旨’还敢贪玩儿呢!你阿玛怕都等急了!”
      一行人顺着藏拙斋和剑山回到澹宁居,莹琇就瞧见康熙正在花厅里等着,走过去向他请了安,笑道:“真没料到画师今儿就来了。”
      康熙也笑道,“今儿不过是先来做个画稿,你看,他们画画儿的家伙事儿果然和咱们不一样吧?”
      莹琇顺着康熙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两个洋人身边早已摆好了几样工具,一一看过,说道:“还真是呢!这笔……这样硬,可要怎么画呢?纸也不一样……”
      白晋来的时间不短了,说得一口流利的满语,满语对他来说要比汉语简单得多,“是,我们那里画画,不像陛下这里,有纸有墨就可以了。当然,画风也很不一样。”
      康熙笑着点点头,“嗯,我们重写意,你们重写实……”
      “您先和这洋画师说着‘写实写意’吧……”莹琇嘴角噙着笑,又向康熙福了一福,“我去换了衣裳再过来。”瞧见康熙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常服,问道,“今儿可是要画常服的?”
      “嗯。”康熙向莹琇身上看了看,见那宝蓝色的衣衫上竟然蹭了些土,深知她最是个在意仪表的,不禁暗自纳罕,“嗯?瞧你这身上,不知道还当是你也下地干活呢!”
      莹琇笑了笑,“瞧您说的!”一时换好了衣服,再进来时白晋向康熙鞠了一躬,又和莹琇行了礼,伸出左手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您和皇帝陛下在临窗的书案这边坐下,他们这些画师需要先为您和陛下做一个画稿。”
      曹氏见画师们要为两人作画,忙走了上来要抱走苏勒。“阿玛!”苏勒揪着父亲的衣襟,“我不走嘛……我还没见过洋人是怎么画画儿的呢!我也要看!”
      “不走不走……”康熙抱着她亲了一口,笑问白晋,“我们和公主说着话儿,不碍事吧?”
      张诚也微笑着看着苏勒,和白晋耳语了几句,白晋忙说:“不碍,他说,从您二位的眼神中透出了父母和女儿之间最原始的感情,他想问问陛下,可否把公主也画进去。”
      “哦?哈哈……”康熙和莹琇换了个眼神。莹琇笑着问苏勒,“你自己做主,给他们画么?”
      “嗯……”苏勒歪着脑袋想了想,“给!”
      康熙笑了笑,向白晋点点头,这时连翘牵着胤禛的手走了过来,“皇上,四阿哥过来给娘娘请安,不知道皇上也在……”
      “四哥!”苏勒挥着小手,和父亲商量,“阿玛,四哥也画进来好不好?”
      胤禛被拘着在无逸斋读了一天的书,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妹妹说的“画进来”是什么意思,就看见父亲点点头,于是询问一般看向了母亲。莹琇把儿子搂在怀里,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都是你阿玛,心血来潮,非要洋画师给画什么‘油画’……”
      康熙在临窗的书案前坐下,拣了只羊毫笔,莹琇见他要写字,便走了过去替他研墨,和煦的阳光照在她的发髻上簪的一枚雕成玉兰花的碧玉簪上,发出温润的光芒,烟霞色绣折枝兰花的衣服和康熙身上那件天蓝色缎袍相映成趣,一旁的胤禛搂着趴在书案上的苏勒站在右侧看着父亲落笔,打开的雕花窗户外头,花圃中火红的玫瑰开的正盛——一对儿恩爱的夫妻,一对儿粉雕玉琢的儿女。张诚抓住了父母和孩子们凝神汇聚的一瞬间,C’est chouette!(法语:好极了!)他在心底暗暗叫了一声。他知道,这副画像和他以往所画的圣母玛利亚和圣子耶稣的画像绝不会一样。正像他方才和白晋耳语的,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无关时间,无关权利,无关信仰,他觉得,这也许会是他一生当中最满意的一幅画作。至于这幅画作未来的去向,则不免让他唏嘘不已,这位世界上最大帝国的主宰者已经流露出了他的意愿:将来,他要把这幅画带入他自己的陵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治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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