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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误会 ...

  •   “怕我么?”

      在问出这句话时,那个青衣的人指尖搁在额头,眼睛并未看他。

      陆敏青午睡起来已是接近傍晚的光景,走出院子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见到的是她悠悠然擦过门扉的青衫和长发,舞如冰绡。她离去的极是安静,仿佛兴之所起的饭前散步,连素日从不离身的沉雀都被大意地摆放在案上,并未带走。

      不由自主地,脑海里便回忆起了上午她突兀的一问。

      怕我么?

      彼时她那样一问随性无比,并没有要得到他的回答。而公子敏青只是莫名其妙地以眼神探寻她何来这样古怪不合气氛的问题。十二岁的少女好像一条覆满冰凌的冬河,寒气化成终年不散的白雾将之笼罩。她那样一问,自然地如同抬头拨发,语气也是素时的冷澹无波。

      怕你么?怕什么?

      畏惧从来都不是针对特定的人,而只是某种不可扭转的霸道且残酷的力量,例如时间,例如死亡,例如绝望。你自认为是你本身在令人畏惧,抑或是你自认为认为拥有某种令人望而退步的力量么?陆敏青于心中嘲讽的想,却聪明的没有道出。

      他抓了抓头发,穿过有些空荡的游廊,漫不经心的带着迷离的眼光飘散在左右布落。阿福还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地叫嚣着追究谁人大胆趁他少爷不在动了池子里的鱼。公子敏青嗤了一声,捏着沉绛色的纸扇挡住尖尖的下巴,宽大的衣袍因着太过瘦削的体质而松松垮垮,不修边幅的模样多了几分慵懒。

      焦香的肉化在嘴里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然而今日却莫名地却淡去了几分作呕的冲动。并非如往常尝试时那样痛苦难堪。肉质落进胃里,腐朽颓败的错觉没有来临。

      “早知道今日会好点,就该趁那家伙在的时候将就着多咬两口。”毕竟,这种情况还从未出现。是因为那人可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么?陆敏青低头若有所思。

      记忆是难以战胜的恶魔。身体远比意志更能清楚地将排斥刻印。无论怎样努力,将同类饮血啖肉的绝望,已经剥夺了他享受口腹之欲的本能,美味的,细腻的,闪着冷光的利刀薄薄切下的……入口的瞬间便腐败出白骨荒原,厉鬼哀嚎。这样的日子……真是够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难忍受的?

      ——怕你么?

      ——我哪里怕的是你……我只是有些难以承受罢了。

      流香……独自行在廊下的青年突地顿住,低低地笑,狐狸眼里流光闪烁如绮丽烟华。

      “罢了。”他抚额叹了一声,“我可不是这么不主动的人。”

      反身去势如电。

      ◇◇◇◇

      三个时辰之前。谢长安皱着眉,看对面从头到脚遮盖严实的几人拖着个柔弱书生几步掠来。

      真是……为什么刚从外面回来就得遇上这种事。她烦恼的叹息。

      被人挟持照旧不辱斯文的书生脸色淡定,任由左右俩人将他夹着走,仰头突见十来步远站着的熟人,洛歌十分温和有礼的朝她招了招手,配合的姿态一点儿也不像是陷入困境的人,“谢姑娘。”

      灿烂灼热的太阳光照在书生脸上,他似乎极为悠闲惬意,看她的眼里还带了点意外。

      刚刚将右手按在腰间长剑上的谢长安眉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本来还想攻其不备,这家伙是蠢猪么?

      果不其然,书生的问候声刚落,便从他后头冲出两人拔剑当胸,几个眼神交流下来,抓着洛歌的劲装武士便干脆的闪人,谢长安脚步一动,负责拖住她的人便毫不犹豫的攻了上来。

      “哎。”书生一路惋惜。“如果是美人救英雄的话,这样的安排似乎也是不错的吧?”他嘀咕了一句,两边扯着他胳膊的人跑的风声呼厉,缎带扎着的头发直直的拂在脑后。

      谢长安挥剑反贴肘部,剑身沿着曲起的手肘尖端刺入身后一人的胸口,横身一脚踢中前面一人的脑袋,冷冷抱怨了一句麻烦,足尖一旋掣风沿着街头追过去。

      然而三个时辰后谢长安无比后悔自己的抉择。

      “啊,糟了……”一路退跑的小白兔青年在谢长安的掩护下应证了阿福‘蚂蚁都踩不死’的废材鉴定,平地一跤体前扑砸向自谢长安后方奔来偷袭的一挥刀蒙面武士,对方叽里呱啦地骂了句什么拂手将之拍开,奇迹般地没被那人手中长刀砍中的书生便以被嫌弃踢球般丢开的姿势投进井口。

      谢长安身形急动,左手拉住半身都跌入枯井的男人,右手反打格开敌人自背后劈下的长剑,左肩却一沉,剧痛加上成年男人的体重,很干脆地,来不及反应便扑通倒栽着狼狈扎进一方空荡。

      长剑掷入石壁并未缓住两人的下坠,一路火花迸溅留下长长一条沟壑,谢长安着地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拉了个男人垫底。书生脊背压地的瞬间,她僵硬着脸分明听见对方肺里的空气被剧烈一挤喷发出来的震动以及闷哼声。

      洛歌脸色一白,咳了几声,眼珠缓慢地转了转。

      谢长安沉默。

      有一瞬间,她沉重的怀疑,这个大病初愈的青年约莫是去了半条命。洛歌脸色白了一会儿慢慢缓过劲来,目光却辗转变化了几重。

      ——过于逼真了啊,乱套了可真是疏忽。

      橙衣的女子默不作声的从青年身上爬起,肩头的一掌化开了某种麻痹,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这也是她摔得如此狼狈的一个原因。谢长安以一种自然不羁的姿势倒身靠在井壁,隐藏了身上不对劲的状况,仰头望了一眼井口上的光亮,苍穹的颜色只余方寸。

      “连累谢姑娘了。”书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起身拱手,翩翩有礼恍如置身世家。

      谢长安有气无力地坐着,一手拄着剑眼都懒得抬来看一下棉袍青年温和歉意的表情。头顶已无阳光从井口打下来,只余还算明朗的光亮令下面不至漆黑,女子陷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她动了动手指,察觉麻痹已经急速扩散至周身,垂下的视线落到左肩,心底一沉。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弱毙了的男人谢长安是第一次遇上。不仅半点忙帮不上,反倒拖累她到这种地步。略有些烦恼地闭上眼压制毒素的泛滥,谢长安握剑的五指不自觉地捏紧。

      洛歌原本并未发觉她的异样,以为她只是顺其自然作出情况此时不宜突围的判断,毕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从井口冲出去实在很难破开多人的攻势。然而在几声询问都无有回应后,书生终于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错漏了。

      谢长安的额角慢慢渗出冷汗,纤细齐净的眉也开始皱起。

      “竟不行么?”她拧着眉猛然睁开眼,让正矮下身杵过来的一张脸愕住,有些始料未及的淡光在眼里闪过。

      “你干什么?”谢长安不愉地盯着面前苍白清秀的脸。

      “只是看姑娘有些不对劲。”书生的语气是谢长安一向不喜的文弱,只是眼睛带了些她猜不透的情绪,“刚刚那一掌有问题?”

      谢长安没有回答,站起身长剑垂地借着井底残存的光线反射出清光洌影,打在阴影处的井壁上煞是好看。她清丽的眼又仰看了头顶一眼,继而垂下来平视双手笼在袖管中的青年,语气并不友好,“听着,我没空跟你废话。”

      洛歌一怔,便听见她冷漠郑重地续道,“待会儿我会先上去,你在这儿等着,解决完了我自会叫你,解决不了……”

      “继续等着,命大总会出去。”

      语气肃杀决然,冷定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危险和嘱托之意。

      棉袍的书生见她脸上冒险赌博般的表情,心里一惊,下意识伸手抓住对方的一角衣袖,谢长安冷厉的目光闪过,他触电般收回了手,“别去……”欲语还休藏着难以启齿的含蓄后话,温和带了点叹息的语气好似哀求,落在这样孱弱的书生脸上,近似于某种面对生离死别时的软弱。

      “不要拿性命这样轻易地冒险。”书生以震动的眼神规劝。

      ——别去,会死。

      谢长安脑补完了这么一句,立马僵硬地动了动脖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咬牙切齿。

      “啊?”书生惊疑。

      “你以为解决不了的后果能是什么?!”

      “难道不是……”书生清秀的面庞定住,不确定地眨了眨眼,“我堂堂七尺男儿,实在不行姑娘可以自己走,若让谢姑娘一介女流为我……”万一……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

      封闭的井底似有寒风吹过。

      谢长安脸上电闪雷鸣。混蛋!不要这么自作主张的用那种恶心的心思揣度她!

      “你误会了。”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故作自然的伸手掠了掠耳边的发丝借以克制住一掌劈晕这个只会碍事且脑袋里装了莫名其妙逻辑的男人的冲动,尽量平静地解释,“我的意思是……”

      “如果以一人之力打不过,我会当机立断逃走。”

      所以,不用以一副‘大义凛然、壮烈牺牲’的表情看过来。你继续等着,若救兵来的时候还有命,自然救你出去,至于我,不好意思,力不能逮已经尽力……

      呼……

      有点冷。

      书生保持着仰望某人掠起的背影的姿势,僵硬石化。

      自作多情了,阁下。姑娘的表情一半嫌弃,一半嘲弄。

      原来是嫌我碍事了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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