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夜靥莫殇

7、迷宫

　　夜色愈发浓重
　　正洙已经离开了一个时辰还未回来。
　　‘晟敏，正洙哥会不会出事了？不然为何还没回来？’厉旭担心极了，不断探头向山洞外看去
　　晟敏伸手拉住厉旭，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别担心，他应该不会出事。’
　　话音刚落，就见有些失魂落魄的正洙走了进来。
　　‘正洙哥，你回来了。’厉旭惊喜的跳起来。
　　‘厉旭，你过来。’正洙开口，厉旭便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正洙哥，外面这么危险，你怎么出去那么久？’厉旭说着，正洙却突然将他拉到身后做出一个保护的姿态。
　　‘正洙哥，你这是干什么？’厉旭疑惑地看着正洙。
　　‘真正危险的地方是这里吧。’正洙冷冷道。
　　空气里充满剑弩拔张的气息。
　　晟敏从地上站起来，拍掉白袍上的灰尘，与正洙平视而立，双眼危险的眯起，‘你在怀疑我？’
　　厉旭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处于对峙状态的晟敏和正洙。
　　‘难道不是吗？从一开始，你被李家追杀，身受重伤，就是一个阴谋，不然怎么会恰好来到西凉镇，找到念云坊？然后，骗取我们的信任，只不过是想得到那东西的消息，一意孤行的去袭杀李东海，这般不顾后果，更说明你和李家的阴谋，而现在，明明可以逃出去，你却说要呆在这里，完全是在给李家制造机会，这一切还不够说明吗？’希澈的一句话让正洙联想到了许多。
　　‘就凭这些？’晟敏甚至觉得正洙有点不可理喻。‘我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东西而让厉旭处于危险之中？’
　　厉旭见晟敏话带怒气，当下只想到他身边好好安慰他，却被正洙紧紧抓住，只好对着晟敏说了一句：‘晟敏，别生气，我相信你不会的。’
　　‘相信？只怕你口口声声说的爱，也是假的吧。’正洙道
　　话语掷地有声，他却觉得思绪莫名变得混乱起来，像笼罩了一层白雾。
　　晟敏眸中换了满满肃杀，‘你可以怀疑任何事，但是，不要侮辱我对厉旭的爱。’
　　厉旭这几天来经历了许多事，却没有一刻让他像此时这般绝望。
　　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对峙着。
　　‘正洙哥，我相信我和晟敏的爱。’厉旭哽咽着开口。
　　‘如果你真如你所说这般爱厉旭，那么，你有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人吗？’正洙还是紧紧抓着厉旭，面对晟敏，‘你所谓宿命的爱，比不上你的杀母之仇，为了已经死去的人，你要将你的爱人推入死亡的危险中，若是真爱，你难道不能放下仇恨吗？这只能说明，你的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厉旭和晟敏霎时哑口无言。
　　厉旭看向离自己仅四五步远的晟敏。
　　那么熟悉的面容，自己的手曾一遍遍抚摸过。
　　那么宽阔的怀抱，自己曾被紧紧包裹。
　　这一切，会是假的？
　　心似乎被什么撕扯着，迅速破裂，流血结痂，变成消失不了的伤痕。
　　晟敏给他的爱，会是假的吗？
　　‘厉旭。’熟悉到叫人一听便心安的声音轻唤他的名字。
　　晟敏把悬在腰间的佩剑解下，扔到地上，他的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你看，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把这把陪了我十八年的剑扔掉。’
　　‘倘若你相信他，就捡起这把剑，杀了我。’晟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厉旭突然镇定下来，他揉揉酸涩的双眼，挣开正洙的手，走向前捡起那把剑。
　　晟敏依旧笑着看着厉旭。
　　‘我相信你，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你。’厉旭握着晟敏的剑转身对上正洙，‘正洙哥，你杀了我们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你若是怀疑晟敏，就杀了我们吧。’
　　‘你。。。’正洙又惊又恐。
　　‘想报仇，是因为母亲是我心中的一个结，永远都在那里，我想报了仇，然后，我的一切便都只属于厉旭，这个解释你满意吗？其它的我认为不需要解释，你信便是信，不信也罢。’
　　厉旭也道：‘正洙哥，我愿意相信他。’
　　晟敏上前一步，与厉旭并排而立，‘我说过，厉旭就是我的天下，若是他要，总是要我把整个天下送到他面前，我也愿意。’
　　正洙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却蓦地涌出一层白雾，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正洙哥。’厉旭惊呼一声。
　　下坠的身子被扶住，正洙依旧觉得一片混乱。
　　有一团线，在脑海里纠缠不清着。
　　晟敏已经拿过正洙的包袱，走到扶着正洙的厉旭身边：‘我先扶着他，你找药。’
　　厉旭让正洙轻靠在晟敏身上，自己去翻找装有各种药瓶的包袱：‘晟敏，可是。。。。应该找什么药？我不知道啊。。。。’
　　他着急的几乎哭出来，虽然平常正洙有教他些药理知识，但此刻他连正洙到底怎么了都不知道，又如何对症下药？
　　‘别急，厉旭，我试一试。’晟敏出言安抚厉旭。
　　他闭上双眸，试探性的从体内分出一丝内力去探查正洙的身体。
　　殊不知，他已一步步走入希澈布好的圈套。
　　内力顺着他搭在正洙肩上的手臂进入正洙身体的一霎---
　　所有内力都不受控制的涌入正洙身体之内。
　　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他的内功。
　　晟敏发出一声闷哼，鲜血沿着嘴角滑落。
　　厉旭有所察觉，忙转身去看，却只见正洙腰间的玉佩闪过一道妖异的红光而晟敏则脸色苍白得吓人。
　　厉旭当下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拉开晟敏，‘怎么了？’
　　晟敏睁开双眸，汗水在额上画出一个弧度。
　　‘他吸走我七成内力。’晟敏仍惊魂未定，‘要不是你刚才拉住我，我恐怕。。。。’
　　厉旭紧握住他的手：‘那你没事吧？’
　　‘没关系，只要修养几天便可。’
　　两人沉默下来。
　　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晟敏是他们逃生的唯一希望，按现在的情况，别说几天，几个时辰他们或许都撑不下去。
　　躺在地上的正洙呻吟一声，悠悠醒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大吃一惊：‘怎么了？’
　　厉旭和晟敏面面相窥，难道，刚才的人不是正洙？
　　厉旭把刚才的事都告诉了正洙。
　　‘什么？’之前一个时辰的记忆仿佛被消除，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找到这一奇怪事件的来源，便只能从正洙口中得知了。
　　正洙从怀中掏出那块锦帛，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晟敏。
　　------
　　晟敏听完，陷入了沉思中，眉头紧紧蹙着。
　　厉旭忍不住挨紧他，再挨紧一些，想让晟敏明白，还有自己在。
　　晟敏微微一笑：‘放心。’
　　‘我猜得没错，他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现抓走英云，引诱你前去与他会面，我想，他洞察人心的能力太强了，甚至预料到你会做什么，你饮得茶里，一定有迷惑心智的毒物，他在你走前说了那番话让你怀疑我，若我禁不住定会拂袖而去，如若我留下来了，你中的毒毒性发作，我一定会救你，他在你玉佩上下的诅咒就会吸走我的内力，大大降低我方实力，所以，无论如何，他都算准了我们将无法逃出生天，只不过。’疑惑仍存在着‘如果他想要的是厉旭身上的东西的话，凭他的实力应该很快就能拿到，他又为何要这么做，让我们陷入李家之手呢？’
　　‘若是能被我们猜到，他就不是金希澈了。’正洙苦笑，没想到他千防万防，还是被金希澈给算计了。
　　‘大不了留下一条命罢了，我李晟敏怎会怕他们。’
　　晟敏又露出厉旭最爱的豪气万丈的笑容。
　　厉旭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又恢复那种运筹帷幄的英气摸样了。
　　‘晟敏，我们可以死在一块，真好。’
　　‘嗯。’晟敏温柔地轻抚厉旭的脸颊。
　　不会的。
　　即使生机为零，我也会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我会让你平安地走出这个地方。
　　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

　　一夜无眠。
　　已是黎明。
　　三人起身，脸上尽是决绝之意。
　　一刻钟前，西南天空已亮起李家的信号烟火，这说明，李家在一天一夜的搜寻后，已经来到了这片悬崖附近，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了。
　　等待他们的，会是一场恶战。
　　晟敏正想走出山洞，却被正洙拉住：‘我有事想告诉你。’
　　‘什么？’晟敏站住，问道。
　　‘今天不说的话，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小旭身上的东西叫莫失玉，相传它一共有两块，另一块就叫莫忘，莫失玉一直是金家的传家之宝，但另一块却不知所踪，据说这是两位武功超群的前人留下来的，只要集得两块就能使内力大涨，称霸武林，金希澈想要的就是它，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保护好它和小旭。’
　　由于莫失玉事关整个武林，金家为了保密一直都没有文字记载，代代相传中，这段传说也许已有了偏差，但正洙也只知道这些，趁这段时间抓紧告诉了晟敏。
　　‘我会保护好厉旭的，你放心。’斩钉截铁的坚定。
　　‘谢谢。’正洙靠近晟敏，凑到他耳边，‘莫失玉在小旭的----’
　　‘嗯。’
　　‘走吧。’厉旭开口。
　　三人毅然出了山洞。
　　不出意料，仅仅走出半里路，就碰上了李家数位高手。
　　一声口哨划破丛林的寂静，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来了。
　　‘你们跟在我身后。’晟敏将厉旭、正洙护在身后，凝神拔剑，对上李家高手。
　　既然逃跑是不可能的，那就让他如悍不畏死的勇士般，用剑和敌人的血去保护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杀
　　一个人倒下，更多的人冲上来。
　　纵使他是天下第一杀手，但内力已损去一大半，凭一人之力终敌不过李家数十高手的围堵。
　　不多时，他的身上便添了七八道深深的剑伤。
　　但他仍紧紧护着厉旭和正洙，一刻不敢放松。
　　正洙虽是来自武林世家，但他从未习武，只习医，厉旭更是毫无反抗之力。
　　不知不觉间，晟敏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悄然拉开。
　　一个李家高手见得这空隙，忙靠近了厉旭和正洙。
　　晟敏顿时反应过来，，低喝一声：‘厉旭，小心。’
　　待他喊出这句话却是来不及了。
　　李家高手的剑已刺到厉旭的左肋下，又迅速拔出。
　　鲜血喷涌而出。
　　晟敏睁眼欲裂，他无法想象，若是那人的剑再往上一些，刺中厉旭的心脏的话，他该怎么办。
　　晟敏朝身前的数十人挥出凌厉一剑，趁他们反应不及，就急忙向厉旭跑去。
　　几丈距离，却让他感觉隔了几里。
　　连续性脸色苍白，双手紧捂着伤口，鲜血源源不绝地从指缝间流淌而出，正洙似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给吓住了。
　　晟敏抓住厉旭的一只手，再也不敢放开。
　　仓促间又对上李家高手，身上霎时添了几道伤口。
　　‘晟敏---’泪水从那对漆黑如墨如今却布满惊恐的眸中落下，厉旭紧咬着下唇。
　　他的身子虽不弱，但毕竟比不上习武之人，何况逃亡的这些天奔波劳累，他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
　　左肋下的伤口叫嚣着，疼痛着，却比不上看到身前那人浑身浴血的痛苦来得强烈。
　　晟敏的左手紧握着那把名满天下的剑。
　　挥剑，再挥剑。
　　鲜血和尚待余温的尸体充斥整个视野。
　　厉旭看着晟敏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早已泣不成声。
　　若不是他，晟敏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李家众高手的剑再次刺向三人。
　　-----若没有他，晟敏一定能逃出去，一定。
　　眼看那剑转瞬到了身前，厉旭竟挣脱晟敏的手，不躲不闪，直直对上泛着森冷寒意的剑尖。
　　‘小旭。’正洙的惊呼。
　　‘厉旭快躲开。’晟敏的低吼。
　　厉旭仍是站在原地，闭上双眼等待那能够贯穿身体的锋利。
　　‘嗤------’是剑锋划破衣裳，刺入血肉的声音，疼痛却不如意料中到来。
　　厉旭诧异的睁眼。
　　那一瞬间
　　厮杀的声音消失
　　满目的鲜红退去
　　他的眼中只剩下拥着他的那个清冷少年
　　利剑明明从晟敏的身后贯穿到胸前
　　那疼痛明明会叫人痛不欲生
　　然而
　　晟敏只是看着他笑，一如往昔的温柔：‘没事就好。’
　　又是几道寒光划破厉旭的视线，刺入晟敏的身体
　　鲜血从嘴角滑下，染红了他的衣裳，晟敏依旧是笑
　　‘我说过，所有的灾难，我来帮你挡。’
　　须臾间，晟敏的眸中换上满满的决绝
　　用尽力气将脸色苍白的少年推向正洙：‘带他走。’
　　正洙抱着厉旭上了一匹因受惊而格外烦躁的马。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
　　正洙牢牢箍着厉旭，狠狠抽了马一鞭，飞奔着逃出战圈。
　　视线里，晟敏再次挥剑逼退李家之人。
　　又有高手补上，对战已是强弩之末的晟敏。
　　厉旭看得痴了。
　　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下。
　　那条染血的紫色腰带耀眼无比，衬着那个已成了血人的少年杀手。
　　正洙不忍心，伸手蒙住他的双眼：‘别看。’
　　厉旭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硬是推开了正洙的手，于是-----
　　他看到那个宿命的少年倒在地上，身上是七八把沾满鲜血的剑。
　　血色直直蔓延到心底。

　　晟敏只觉得眼皮重如千斤，但他仍撑着，看着那个魂牵梦绕的少年渐渐离开他的视线。
　　即使身体疼痛地快要裂开，他还是笑了。
　　嘴里却涌出更多的鲜血。
　　赫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值得吗？李晟敏，为了他，你什么也不要了，你的尊严都支离破碎了你觉得值得吗？’
　　‘值---值得----。’晟敏艰难地开口。
　　那么，死也不足惜？’
　　‘对，死不足惜---’
　　赫宰冷冷一笑：‘如你所愿。’
　　给地上垂死的少年再补上一剑。
　　这个染血的清晨结束了。
　　而另一个局，才刚开始。

　　正洙带着厉旭，策马飞奔数十里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刚才，他们险些被李家追上，李家却突然放弃，转身离去
　　正洙虽百思不得其解，但能暂时安全，他便也不多想了
　　厉旭呆坐在地上，双眸无意识地看向远方
　　那个地方，他的晟敏还在那个地方。
　　所幸他伤口不深，否则半路就该一命呜呼了。
　　正洙在附近寻了些草药，想帮他处理伤口。
　　厉旭却推开了他
　　‘不用包扎，不用上药，这些伤本就该是我受的，李晟敏替我流的血，我换给他。’
　　厉旭一边说着，一边把已止住血的伤口撕裂开来。
　　顿时鲜血如注。
　　‘你疯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正洙惊怒不已。
　　‘我该死。’厉旭面无表情地将伤口撕得更大。
　　‘他用他的生命换来的是你的安全，你是想让他死不瞑目吗？’
　　‘我没有让他用命来换我的安全，我也没让你带我走，我只想要和他一起面对。’厉旭的脸愈发苍白，‘还有，他没死，他还没死，我没看见他的尸体，他就是没死。’
　　‘你—你怎么----啊-’正洙话未说完，就见厉旭向后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