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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豆萁之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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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皇帝只是叹息了而已。
我昨儿,居然梦见明画,我有多久没梦见她呢?我知道我与你说这些,你必是不信,是不是,啸儿?
他这么一问,眼神长长探究过来,却不犀利,到了洪啸面前就虚虚茫茫散开来去了。
洪啸心里更是狐疑,皇帝忽然说起这些又是为什么?心里转动一下,还是没说话,头垂得更低,只假作不懂。但他倒是想起来这桩陈年公案,他那时也听说李氏王朝的公主极美,但是却被李氏皇帝藏得极紧,见到的人很少。那时有很多不好的传闻,有说他们兄妹龌龊之事,也有说哪里有什么公主,从未见过,怕是皇帝中了什么邪气,还有的,鬼鬼祟祟说,说哪里是什么公主,有天突然出现在宫中,魅惑了皇上,怕是什么妖孽呢。但是传闲话的人,总是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或是某天在宫外的水渠中浮起来成为尸体,或是就吊死在宫外的某棵树上,会有宫中人将他们秘密掩埋,这个公主就成为了禁忌的谈资,识时务的都闭紧了嘴巴。
有天洪啸忽然见到表哥失魂落魄回来,那时,他们还不是君臣,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所以他就坦然又痛苦讲起遇见那公主的事情。当时说得洪啸心里毛毛痒痒的,好奇极了,所以洪啸每每到了宫里,就必要到处乱看,就想见识那公主美貌,只是奇怪,他从来没见过。
后来他以为表哥不过是痴人梦话,今天,皇帝却如此认真讲起这样一桩事来。
皇帝叹气,这画妃,朕第一次见,也是吓了一跳,竟与明画公主一模一样。
皇帝说着,洪啸听着,虽说早知道有这桩传闻,如今听着,还是吃惊,不由道,怎么,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皇帝不再说话,殿里烟气漫涌而来,皇帝在烟气中的脸极为不真实,淡淡淼淼的。这副神色令洪啸心里也怦怦乱跳起来,几乎怀疑这日子陪伴他的或许真不是清明,而是皇帝口中什么明画公主。
这么一想来,洪啸心里恍惚起来,难道说,终究,清明当年还是死了的。洪啸不再说话,两人在烟气中沉默,各自缅怀。
张果在殿外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们出来,张果心中暗道不妙,不知这位洪将军又在皇帝面前捣什么鬼,不过这正好给他周全时间,他细细想着让画妃重拾皇帝欢心方法。
等到他被宣进去见皇帝时,他心中已有了一法。张果小心翼翼穿行在苍白烟气中,终于看到皇帝苍白一张脸,双目无神赤红,双手枯瘦,青筋暴突,不时麻木敲击身旁的金钟。
皇帝见张果进来,声音极干瘪无力道,张果,我最近心里憋闷,不知是为何,吃了你调制的丹药,闷气好点,又觉头脑发胀,十分恍惚。
张果道,皇上,这丹药,我曾说过的,需要男女同修。这丹药纯阳炽盛,需阴气同修来综合,现在唯一能与您同修的就是画贵妃啊。
张果言毕,不再做声,双手轻轻一捻,苍白烟气登时微微发黄,皇帝蓦地闻到一阵奇异之香,令他登时糊涂起来,只觉得眼前延展出层层叠叠楼台殿宇,极为巍峨,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缓缓走下来,女人与小孩皆穿道服,女人翩然若仙,一颦一笑宛然画妃,皇帝越看越眩晕,不由得闭上眼睛,再睁眼看,眼前还是静静的白烟。
皇帝极为惊讶,便问张果道,朕刚才,刚才忽然见了一种奇怪景象,这,这。
张果故弄玄虚,犹犹豫豫好久,皇帝再四催问,才忽然扑通跪下,道,皇上,这是昨夜微臣忽然得到的启示,说罢,两手徐徐展开,皇帝惊讶看见一行金字在他手滑过地方的空气里渐渐显出,上帝元子,太霄帝君。
皇帝惊得说不出话来,张果才道,这是说,皇上您乃道君皇帝,而您的修行也即或成果,即太霄帝君,已经等着投为肉胎身到您这里。
皇帝沉吟,道,朕最近没有宠幸过什么人,而且宫里,这几年人丁飘零,唉。
张果低声道,皇上不必烦恼,无论怎样,依着这许多神谕,皇上该是召画贵妃回来的时候了。
皇上叹道,我今夜就去接她。
张果不语,一脸肃然。
后来张果听说,皇上当夜,宿在了明府行宫处,心中暗想,还好,画妃有点手段。
明言己大大松了口气,虽说皇上第二天就回了宫里,可是毕竟留下谕旨,画妃有了确切回宫时间。
画妃准备了几天,这一天准备进宫前,却心中悲伤,想再见见洪啸。小满秘密地送信出去,回来却吞吞吐吐说,洪将军那里说,新夫人刚有了身孕,暂时腾不出时间。画妃一听,呆了呆,心里登时凉了大半。
洪啸因与公主不和,公主殁了后,又一直未娶,膝下多年没有子嗣,这一回,新夫人刚过门两个月,就有了身孕,难怪他会欣喜若狂。外人都这样议论,只有洪啸知道,他一刻不敢大意,还在为着他与画妃的孩子筹划,画妃生儿子或是生女儿,都对他意义完全不同。
他看着新夫人每日满面喜色,终日小心翼翼,护着肚里的孩子,在屋里小心走动,或是躺着,有时心里未免觉得内疚,新夫人、公主,这些人,对他来说算什么呢,他待她们冷酷,然而女人确实能够足够忍耐,新夫人早觉察出了他的冷淡,但是有了这个孩子,她觉得一切的希望,又重新有了,她再不计较他的任何薄情。
他有些温情,把她揽在怀里,新夫人受宠若惊的,小小心心坐到他膝头,她凭什么呢,一个商人的女儿,能嫁给大将军。
洪啸看着她,想起第一次见她,她坐在屋子外面绣一件袍子,当时侧着身子,脸旁一缕头发垂下,遮了一点白皙的皮肤,她听到有人走过来,似乎极为羞赧,身子往里收着微微藏了藏。洪啸忽然惊了下,是清明吗?那个神情意态。
他几步走过去,站在少女面前,一动不动,迫得那个少女只好勉强站起身来,偷偷抬头望他一眼,然后飞快垂了头,羞涩道,您,您找我爹么?
洪啸虽然心里淡淡失望,但不知怎的,还是有点心动,觉得这少女是这么多年来,他见过最像清明的。
少女成了新夫人,他却待她冷淡得一天甚过一天。
此刻,他揽了她,心中沉静,想起多年以前,在一个叫春分的小镇上,那个尼姑庵里,他度过人生最欢乐的时光。
画妃呢,他想,她要入宫了,陪伴着另一个男人,本来,她除了长相,哪里都不像清明,而且,总是那么叫他生气,可他心里,为什么总是惦记着她,放不下。窗外静静地起了风,他看着外面摇动的树枝,想,今夜,不能去见她。因为,谁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皇上素来多疑。
果然,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人,接走了还在睡梦中的画妃。
皇帝也许是想试探试探,在他不在的时候,画妃一个人会做些什么。
洪啸,猜得很准。
他松了口气,心中又痛苦起来。
而这夜,痛苦的,还有明凯,辗转不能眠。
画妃半睡半醒的,回了宫里,一躺下,就又沉沉入睡,好像堕入黑暗之中,醒不过来。
黑暗之中,有幽微光芒,好像微微月色,在月色中,她看见风画寂寞站着。
她穿着那件紫色外衣,就像从那幅画里出来一样。画妃不由得说,你,今日看起来,好像是我见过的一幅画上的人,那幅画就藏在承欢殿里,我,我见过的。
风画冷笑一下,你不知道那幅画的秘密吗?
画妃摇头,叔父曾经要我去偷过那幅画。我失手了。皇帝也十分看重那幅画,一直要人破译那幅画的绣法。一心一意要复制那幅画。
风画轻声呢喃几句,有点恍惚,画妃十分好奇,进一步问道,到底是什么?
前朝是李氏家族天下的时候,老皇帝做了一件事,他把相当于半个朝廷的财力,都秘密藏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被綉在了这幅画上。
画妃听得完全糊涂了。什么藏宝图?藏在哪里。
风画看画妃一眼,又冷笑下,你还真是忘了,就在春分小镇上啊。不然,你以为,你为何会在那里碰见你的啸郎和明哥呢。风画说罢,极嘲讽笑起来。
画妃听得春风镇,只觉得莫名心潮澎湃,似乎这个地方,与自己有莫大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