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传说》东西玉

25、心意恍惚（下）

　　南方深秋潮润。绿意还浓浓粘在芯子上，秋黄已来卷了边，那卷的边子又极清淡朦胧的，只是微微雾意，并不真切的一点金黄。小满看着宣纸上一点点摹物的线条、颜色渐渐明晰为一处风景，一个美人，小满研着墨，轻声道，黄待诏画了这半日，歇歇吧。
　　那年轻画师并不则声，望着画发了阵子呆，忽然道，满姑娘，你见过我画竹子吗？可惜找遍了，这宫里没有好的竹子。
　　小满道，我看这个画院前面种的竹子不是满好么。
　　画师痴然道，不好，太过娇俗。
　　小满轻轻放了手里的东西，道，黄待诏，我过几日再来看你。一边说着，见那画师并未理会，一边缓缓退出来，忽然那画师扭头看她微笑，我叫黄坤，以后叫我黄坤，不要叫我黄待诏，那个是官衔名。
　　小满愣了愣，不由渐渐暗生满心喜悦，又有点慌张，红了脸退了出来。埋首走了几步，还在沉浸刚才欢欣，一抬头蓦然见洪啸走来，洪啸似乎没有看见她，小满忙忙赶上前施礼道，洪将军。
　　洪将军并不看他，漫不经心道，小满，记得我交待你的事，我相信你能做好。
　　小满低头敛容站在旁边，静候一旁，直等洪啸走远了，她抬头望他背影，不堪往事在他行走间明灭浮现，小满一时想哭了，她想起了黄坤，她永远配不上他的。
　　小满一下涣散起来，她在宫里悠悠荡荡走，好像又是个幽灵了。她回去有点晚了，掌了灯，香蜡暖人。飞红正和几个丫头在外面的凉亭上说着闲话，看见小满进来，哼了一声，狠狠道，这么晚回来不如不回来，我们都这样忙，不晓得跑到哪里偷懒。小满只做听不见，疲累至极的往殿里去，一个小宫女拦住她道，小满姐姐，娘娘叔父来了，正在里面叙话，叫谁都不要打搅。
　　明言已边说着话，边偷偷察看画妃的脸。画妃那张脸，黯淡灰心，充满敷衍潦草态度。
　　“皇上近日来娘娘这里可勤？”
　　“也还好，一月内他有差不多十日在炼丹房，差不多十日在我这里。”
　　明言已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娘娘，你要尽快有龙种啊，没有皇上血脉，我们终究根基不稳。”
　　画妃茫然看他，“龙种？”
　　明言已从袖子里摸出一包东西，“这个药，你每次与皇帝同房前吃一两，同房后再吃一两，明雪，你要尽快有孕。”
　　画妃木然捏着药，忽然问道，他怎么样，最近都不见他进宫。
　　明言已愣了片刻，笑道，明凯最近和谢姑娘好像很要好，他最近又擢了御前侍卫总长。明言已却不接着说，说起了承欢殿的重修。
　　“所有采买都由我一手经办，只这一次，我们几十万两白银到手了。”明言已絮絮许久，画妃却一直想着明凯和谢姑娘，不是在说贞丽么。
　　夜渐深，明言已又安顿几句，出了殿，迎头看小满候在外面，小满施礼道，“明爵爷。”
　　“好，好。”明言已笑眯眯，却已经把小满上下打量了个遍，暗道，这个宫女来得实在蹊跷，都说她在山中救了明雪，哼哼，我看没那么简单。要小心提防才是。
　　小满最近要常常去画院。画贵妃承欢殿的设计交给了黄坤，承欢殿里原有飞雨亭，霞湖苑，院落已十分别致，但是画贵妃承心切意地要换个风貌。她觉得在蜀山上受了很多委屈，要想法子补偿回来。她还记得，蜀山上掳了她的那个人，带着很丑的面具，讲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竹林秀美的山上。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愿意是真的，愿意有个人真的爱过她。
　　黄坤来了，她向他描述起那山的风貌，那片竹林，风吹过时，竹海阵阵。黄坤边听边画，竹林浓翠，那竹子是他要的，清俊神逸，满腹秀丽，不是肥满通直、出生富贵的那种，而是在野外清风中，自得洒脱的。他描摹想象那竹林装点的院落，好像实现一个理想，他想到自己作画的理想，微微抬头看了眼小满，小满正在出神望他，两人眼神一碰，小满脸一红，挪开了眼，他微笑，继续作画。
　　很久以前，他为画竹，走了很多地方，他曾在一座山上停留很久，因为他在那里发现了最美的竹子。那座山，在一个叫做春分的小镇上。黄坤提到这个春分小镇的时候，只顾谈那竹子的美，没有察觉画妃的微微震颤，小满察觉了，她听到春分小镇，这个名字十分熟悉，是洪将军魂牵梦绕的，他把平生最美的一段情感都留在那个小镇上，留在那个叫清明的姑娘身上，清明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死去了，只有现在的画贵妃，但是她晓得的，画贵妃已经不是清明了，但是她又晓得洪将军还在一直骗自己。
　　“黄待诏，那你，就带人到那里，运那里的竹子来。”画贵妃轻声说，如一句噫语。她想起她被那人唤做清明，曾在一个叫春分的小镇上与那人相爱事情，她即算记不起，亦十分向往。
　　小满送黄坤出去，他依然沉浸在春分镇春分山竹海松涛间，小满姑娘，他道，我明天就起程去春分山上取竹，这一走要大半个月了，你要我给你带什么回来吗？
　　小满抿嘴笑道，黄待诏你只要好好地带些你自己喜爱的竹子来就好了。
　　黄坤眉飞色舞，道，“我一定要让我们的承欢殿成为人间极美一景。”小满听他说我们，再看他一派纯真，不由莞尔。
　　黄坤看她笑了，又道，小满姑娘，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很是好看。小满听得脸一红。飞红正好过来，看见这情形，冷哼了一声，径直穿过二人走了。
　　黄坤依然沉浸在将山水世界浓缩为承欢殿锦绣一隅的创想中，无知无觉走了。小满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微微忧虑，她知道飞红对她极有敌意，她日后再与黄坤接触，要务必小心言行，不能被人抓了把柄。在这深宫，更要处处小心。
　　黄坤一派天真，只想着他的竹子，他的山水，如何将世间美景极尽工巧精丽的安于宫中一隅，预算做的大大的，明言已鼓励着他，采买的假山石是从徽州运来，采买的竹子是从蜀地边缘深山中运来，采买来的汉白玉石头、名贵的树木，用来建小桥和飞亭，明言已满心欢喜地做出了造价，五百万两白银，还要向皇帝哭着穷，说明了各种节约，这些子银子也未见得够。
　　皇帝也懒得听这些，他累了，只想安静在禅房中寻个长生不老，明言已趁机又加到六百万，里外他计算了，这次的他自己的进项可以到一百万。
　　明言已以为此生自己是无望了，没想到遇着一个大筹码，眼看就要翻身了。
　　黄坤还要一眼湖水，碧波荡漾，形态曲致，要想最好的效果竟是要占了云爱的殿，将两个殿合为一个，扩大了庭院，才能有一眼好湖，舒展得开假山、小桥、飞亭、竹林，就似他的画了。
　　皇帝对这些一概没有态度，他想着，不过是花几个银子，能让画姬高兴高兴，岂不是好事。画贵妃就当真高高兴兴开始由着自己的性子，着了个小太监去跟云爱说了声，她的殿以后归并了承欢殿，日后会再为她找一处好居所，日后承欢殿修好了，也欢迎她去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