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居始末》如璊

6、第六章

　　这是陈豫戎头一回超速驾车，回到家后没洗澡没换衣服直接窝到了床上。黑着灯呆久了，眼前静物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但心头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重，象中学礼堂上悬挂的、老校友赠送母校的那幅泼墨山水，化不开的一片暮霭氤氲。

　　十三岁的陈豫戎有一段时间天天在那幅画前走过，急匆匆的从学校后门抄近路去大舅舅家吃晚饭，然后就带着保温饭盒、换洗衣服和作业簿子去医院看生病的姥姥，顺便替换照看了一天的舅舅或者舅母。

　　那天姥姥动手术，晚上11点多才苏醒过来，和亲戚们一起坚持等在手术室外和病房里的陈豫戎终于放下心来回家。他从没有这么晚独自一人出门在外，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但已经上中学的男孩子总不能让大人们丢下姥姥来陪自己，于是挺起胸膛快步向家走去。

　　陈豫戎一个人走在路上。医院背后偏僻空旷的马路街灯明亮，照的周遭越发象梦境里的景象，没有旁的人，也没有任何声响，静得不象真实的世界，辨不出时间和空间。他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自己曾经象现在这样自由而孤独，而自己的思想也象梦游一样不受控制。当然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姥姥的病。这次的病让老人家备受煎熬，幸好手术顺利……但姥姥昏睡的时间那么长，长得让他反复陷入恐怖的幻觉：如果姥姥挺不过手术，那自己该怎么办？

　　而在这死寂的路上，在两排没有任何特征的树木围绕下，他真切的感到，如果姥姥真的没有挺过手术，她去的地方会不会象现在这样安静……然后就一个人走下去，永远走下去，没有尽头，也没有其他人陪着……

　　突然，远远的传来嘈杂的人声，好几个在马路中央骑自行车的人高声说笑着向他驶来，越来越近，世界仿佛又活了。

　　但这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转眼间那些人掠过陈豫戎的身边，飞驰而去，地球马上又要停止运转。

　　“你怎么在这里？”忽然，前面车队里面的一个人停下来，掉转车头向陈豫戎而来。

　　陈豫戎抬起湿漉漉的睫毛，在明亮的路灯光晕中，他认出了杨卫东。

　　“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大马路上乱走。”杨卫东边说边跳下车，握着车把站在离他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走吧。”

　　陈豫戎抬手擦了擦眼睛：“去，去哪里？”

　　“你要回家对吧，我送你。”

　　那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不象是出自一个同龄人。当然，按他的身高也已经很难把他归类于少年。显然这一年间他的发育一直非常迅速。

　　陈豫戎很有些犹豫。从小学毕业他们就没再见过面，实际上他们之间从那次“亲密”接触后就再也没说过话。面对这样一个勉强称得上同学的陌生人、一个在大半夜啸聚街头的不良少年，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该信任他。

　　“不，不用了吧，你的朋友在等，等你啊。”他指了指在前面停下车的那一大帮人。

　　杨卫东把食指和拇指含在口中打了个呼哨，然后向前面那帮人做了个走的手势，那些人纷纷骑上车离开了。

　　“上来吧。”他拍了拍自己车的后座。

　　对死寂的街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陈豫戎终于上了车，双手紧紧抓着车座下面的支架。

　　“你去哪儿了半夜才回家？”

　　“从医院回，回来，我姥姥做手术了。”

　　“哦，在哪个医院？”

　　“医大附院，那个，我家就，就在下一个路——”

　　“我知道。”他顿了一顿，“抓紧我的衣服，拐弯那儿挺颠的。”

　　来到陈豫戎家的楼门口，杨卫东抬头看了看，“就你一个人在家？”

　　“嗯。”

　　“那你小心一点，我走了。”

　　“好，谢谢。”

　　杨卫东没再说什么，跨上车就很快离开了。

　　对陈豫戎来说，这是一次再巧合也没有的短暂邂逅，象未沉睡前那种记不太清楚的梦。所以他也没有想到第二天会在医院门口看到杨卫东：仍是手搭在车把上，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

　　不过，他没有问杨卫东怎么会知道他回家的时间，也没有问他怎么向家人解释为什么接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小学同学，他只是舔舔嘴唇，顺从杨卫东的手势，扶着车座小心翼翼地坐上了他的车。

　　从那天开始，杨卫东每晚都来接他，直到姥姥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