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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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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了十年杀手,你的双手染满肮脏,你的心充斥着血腥,你得不到安宁!”
……
可是,在那个冰冻的季节,我分明看到她站在雪色苍茫的彼岸,和右颊上火红的扶桑……
一
血色残阳。
我站在屋外听着屋里不知死活的笑声,双臂交叉,抱着剑环于胸前。剑鞘很紧,我从不轻易拔剑,因为剑一出鞘,眼中便无人存活。亦是因此,我做了杀手。
放下草帽上黑色的面纱,遮住我冰冷的表情,我踏入这烟花之地。屋内满是轻薄的空气。酒光后,那张满是油腻的脸勃然大怒:“哪来的野小子?滚出去!别扰了大爷的兴致!”
“我是来取你命的!”
屋内一片寂静。我忽然握紧手中的剑,方才妩媚风骚的女人们霎时经声尖叫,夺门而出,四散逃跑。只剩下了我们。
我看到两片被油糊住的厚嘴唇惊慌失措地张合:
“不要杀--”
一剑封喉。
二
师傅曾说,越是不该活的人越是想活;而他们的求生意识是最强大的。
他没有即刻死去,凸起的眼珠充满卑下的哀求。他伸着青筋暴起的手,抖动地抓住我的面纱。
他还是死了,无力的手僵硬地垂下,连同我的草帽一齐扯下。
此时,太阳已完全隐没,黑暗逐渐蔓延,吞没了眼前死亡的影像。微风吹拂,拂开窗格,拂进窗子,缓缓吹散了血腥的味道。
我提起剑,准备离开。忽然,房间亮起了昏黄的光。
我一惊,偏过头去,在一帘之隔的小室,有一个孤冷的身影。
有个女人在里面!他看到了我的脸!
我抽剑刺去,剑锋恍着寒光,发出铮铮的声响。剑气划开洁白的薄纱,惊起上面淡淡的幽香。女人背对着我坐到镜前,开始侧头静妆。烛火暗下去,又瞬间燃着,发髻上的钗环摇动,叮当作响。
剑刺在她白皙的脖颈旁,撩起一缕青丝,纷扬地飘起,又散落在仍淌着死者鲜血的剑刃上。
剑,与她手中的画笔同时停住。
她正在右颊上描着一朵火红的扶桑。刃上的血溅到花朵缺口的位置,向下坠出一道痕迹,恰若凋零的花瓣。
“你为何不惊?”
我问,剑锋偏转,抵向她的咽喉。
“你要杀我,惊亦是无用。不如留些矜持,倒免了在死亡之上又徒增悲凉。”
轻移玉指,妙点生花,血迹在颊上扩散,宛如绽放的花朵。
我竟放下剑,转身离去。或许她便是不该死的人。但这样的女子,不该沦落到这样的地方。
立时,身边有风急急吹过,恍过一袭青衣白纱。白纱飘落,眼前是女人急促的脸。她微张着双臂,挡在我的面前,眼神慌乱而焦虑:
“如果你决定不杀我,那么,带我离开。”
三
一瞬间,我以为我不是个杀手,我以为我还有亲人在身边。
有十年了,我孤独地来往穿行于各个熙攘的城郭,手指在金钱、剑与鲜血间穿梭。
有十年了,我的内心冰冷如窗外飘雪的季节,呼吸间满是腥涩的味道。
有十年了,没人留过我,帮我找回遗失太久的温暖。
我定定地望着她坚定而渴求的眸子,终于牵动起僵硬的嘴角,淡淡地扬起十年来的第一个微笑,向她伸出手:“你是我剑下唯一活下来的人,我们一起走吧。”
我拿了酬金,带上她决定自此天南海北。
四
我们登上已是白雪覆盖的山顶,眺望翻滚的海浪。脚下,浪涛拍打着山石,激起大片愤怒的水花。
这是冰封的世界中唯一的活力,使我真实地觉得我还活着。
“在大海之外,有着太阳的亡灵,那里有株大树,开着大朵大朵火红的花,名叫扶桑。”
女人眼神深邃,声音如海般无边际。然后,她将五指与我的交叉:“我知道你再想什么。都过去了。”
她看透了我。
十年的杀戮生涯,为了眼前不施烟粉的女子弃之。我真的倦了。
山下的村庄逐渐亮起灯火,心中开始有了家的温暖。是倦鸟归巢的时候了。我握紧女人的手,指向海的尽头,宣誓般呼喊:
“有一天,我们会到达海的彼岸,看大朵大朵火红的扶桑!”
五
一袋重重的钱币被丢在我眼前,我望着高傲的来客,婉言拒之:“请回吧,我不再杀人。”
“这只是订金,事成后还有更多酬金,随便你开口。”
他眼中闪着复仇的欲望。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想过安定的生活。”
我起身欲送客,他却“忽”地站起,亮出我沉封已久的剑:“我找你那么久,不为听你拒绝。拿上你的剑,杀了他,这才是真正的你。”
我竟一时无语。
“你做了十年杀手,你的双手染满肮脏,你的心充斥着血腥,你得不到安宁!”
“你是杀手,你逃不掉,改不了,因为这是命定的!”
“你一辈子是杀手,一辈子背负罪恶!”
一辈子。
一辈子!
“我不想再听!”
又是一剑封喉。
我怔怔地看着满手的鲜血和依然锋利如故的剑,心在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十年。
抬起干涩的双眼,我看见女人静默地立在门边。
拾起钱袋,收剑回鞘,我走过女人身边。我承认,我的内心始终无法摆脱的,就是那个做杀手的十年。
“我以为我可以改变的,改变一切。”
女人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不再稳定,变调的声音带着无助。
“我和当初一样,不会左右你。想走便走吧。只是,可不可以陪我梳妆毕--再走……”
六
镜前,女人温婉美丽。纤纤玉手执着画笔,在右颊上描着大片的红色。
我微倾下身,凝视镜中沉静的容颜,心头涌起淡淡的哀愁。我握住女人的手,描绘我们永无法企及的火红色扶桑。
女人突然抽出了手,画笔一歪,一瓣偏离,如同凋零,亦如哭泣。
她忽然拔出我手中的剑,抵着自己的喉咙向后撤:
“你依然是个杀手,剑下不该有唯一的幸存。”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鲜血污浊了她的青衣白纱,星星点点或成片成片地绽放,似扶桑的眼泪。
我继续着杀戮,手指重复在金钱、剑与鲜血间穿梭,呼吸间又溢满腥涩。
我站在山顶眺望大海的尽头,对自己说:这是命定的。
可是,在那个冰冻的季节,我分明看到她站在雪色苍茫的彼岸,和右颊上火红的扶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