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金风玉露正情浓（三） ...
-
夜宴到三更时分，老夫人终于撑不住了。众人各自散去后，仆人收拾起碗筷茶盏发出脆脆的敲击声。大公子摇摇头清醒清醒要走，却被人扯住衣带。
“小子你干什么？！”林海手往后一拍正中林涛脑袋。
“哎呦！你打我干什么？！”林涛跳出来，揉着头。
“欺负你矮……你低呗！”大公子笑笑，温和无害里藏着嘴角一抹奸诈。
“我！我过两年就可以比你高了！哼！”
“嗯……那还有两年好玩哦！”“刷——”地伸出手又拍了一下。
“哼！”二人并肩向前走去，林涛忽然说：“大哥，为什么好久没看到七姐姐了？”似笑非笑。
林海被截到痛处，一阵沉默。“你为什么叫她姐姐？”这个话题似乎无关痛痒。
“因为七姐姐是好人呐！”
“可是……不是人好就可以了的。”大公子抬头看月亮看出一脸萧索。
“为什么啊……不是善有善报的么？”
“不一定的啊……说不清楚……反正你长我这么高的时候就会明白了啊。”一回头，右边一溜烟跑来一个小男仆，十二三岁的样子。
林海见着是他，忙上前拉住，小男仆耳语几声，林海拽着四公子往侧门跑去。林涛心下已明白了七分，也一声不吭跟着去 。
侧门上只挂了两只昏昏惨惨的灯笼，看身影是一男一女。女子蹲在门边，楚楚可怜。男子只顾抬头看月，伸出手似要攀摘，一瞬间那手光华如玉。那个人，不是月下的飞仙，有着红尘凡俗里的温暖。
“七七！”声音不敢太大，却是那样急切。
七娘缓缓地抬头，缓缓站起来。鹅黄的裙裳脏了多处，像是在地上滚过。泪洗残妆，我见犹怜。
“伯坤 。”叶七娘哑着嗓子叫。
“喉咙又哑了？给你的药呢？”
“吃了啊……好许多了 。刚刚摔下……摔了，多亏公子扶我到这。
“姑娘走夜路要 多小心。”
“哦，多谢公子。在下林涛，字伯坤，敢问公子？”
“秋，单名一个宇字，表字璠洛。”
“你是——啊，不 ，公子是璠洛？”然后凑近贼贼地说：“常听舍妹提起，额，果然不凡呐。”
装疑惑：“哦？”
“舍妹林雪静，表字梵音。”然后拍拍他肩，做出你大可放心我绝不泄密的样子，“二妹妹与我甚是亲厚的。”
“哦！”装恍然大悟，“夜深了，在下先告辞，改日再拜吧！”
林涛看看七娘，点点头，“方才感谢公子，明日伯坤携酒与公子一会。”然后又凑近，低低地说：“我会带上舍妹的。”
璠洛无言而笑，抱拳示意后离去。披一身明月光，光华流转之间丰神飘洒，器宇轩昂。
“七七有事吗？”他俯下身轻轻的说，低回的声音只够两个人听见。
“有。”七娘拾起头来，有些不安地说。
“说吧啊 ，我听着。”他回头看了看四面，有些紧张。
“如花楼里的规矩……女子过了十八岁……除了梅兰竹菊……就……就……”虽堕入风尘，可这仍是让她有些难以启齿。
大公子皱起好看的眉头，似乎明白了。
“就要……嗯 ……去卖身……”声音低落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那我赎你？”
“没过十八岁卖身的女孩子，王妈妈不会放的……”手指绞着裙带，有些愤然带着无奈。
“我要赎你，她还不放？”那眉头皱得更紧，像是生生打了个结。
“你赎了我之后，我去哪里？”叶七娘定定看着他。
“给你……寻个好人家吧。“林涛偏首，月光正从他肩头射过来，照得那发银光熠熠。
“我……我就知道！你既不会撒手不管 ！也不会……也不会娶我 ！可……可是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我吗？”叶七娘激动了 ，那清如鸟鸣的婉转喉咙因哑着嗓子而觉得一种沧桑妩媚。
“七娘……我娶不到你的……你不是大家闺秀你连小家碧玉都不是你是风尘女子……你是很好，可是我娶不到你啊，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我非要娶一个木头一样的不说不笑端庄持重的大家闺秀，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那你要我怎么办？那你一开始就应该清楚就应该像那些人一样不要 再来找我！我以为你可以解决的，可是你不能！你没用你怎么……”林海捂住她的嘴，“轻一点啊这里是林府！”
“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一个严肃的女声。
“呦，大公子，是您呐？”一个妩媚的女声。
惨白的月光打在七娘脸上，林海收回手，瞪了一眼被揪着的林涛，林涛苦着脸表示无奈。
“母……母亲。”林海走下阶到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也不看他，径直走到叶七娘面前，骂道：“哪来的野丫头，也敢在林府里撒野 ？”
叶七娘心中虽是惧怕，但王妈常教她表面要从容淡定，也狠下心来大方答道 ：“是如花楼的叶七娘。”
大夫人见她如此表现 ，心生不爽，扬手掴了一巴掌，七娘右半边脸上霎时遍红，“奴才一样的下贱女人，也敢这样答话？”
林海几步跨上台阶插入二人中间，大夫人冷声道：“你给我回去。”
“母亲，这样有失体态吧？”
“你是林家嫡长子你怎么不知体面？”大夫人训起儿子：“一日日狎妓饮酒，日后怎么担林家大业？”
二夫人“嗤——”地轻笑了一声，到林涛面前，拍拍那头笑说：“你怎么也跟你大哥胡闹？以后不许这样，知道吗？回去默书吧。”
“哦……娘，我困哦……”
“不行，默完再睡，人家都头悬梁，针刺股，多有出息！也跟他们学学，别跟你大哥似的……”
“……是锥刺股啊娘。”林涛困困打了个哈欠。
“锥就锥吧，还有，别老找你二姐姐，一天到晚看那些个淫词艳曲……跟她老娘一个样了……小姐不像小姐……”
林涛有些厌厌的，把头别过。忽然又问：“二姐姐为什么还不嫁人？”
“嫁人 ？迟早的。”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不定以后见她都得跪着……”这一句话说极轻，林涛听不明白，问：“什么跪着？”
“没什么，还不快去默书？！”
林涛看了眼叶七娘 ，一道烟儿跑了。
林海无奈，又不敢逆母亲，又心疼叶七娘，愣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下贱丫头我告诉你 ，日后要是再敢勾引我儿子，我叫人撕破你的脸皮子！”大夫人向来狠得很。
“还有你阿海，老爷早给你说好了一门亲事，只等明年那小姐及笄便去提亲，给我收敛点！我虽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但也不曾过分疼爱，为的是你能出息，看看你这样子！怎么，还不快走？！”大夫人负满冰霜的脸对这林海，林海回头看着叶七娘咬紧嘴唇不落泪的样子，说：“你回去吧 。”
“伯坤……”
“这野丫头要是再来给我打出去。”大夫人用冷森森的语气对管家说。
“是是是。”
二夫人顿了顿，对七娘说：“唉，这是林府，泱泱大族，就是娶进门当妾也是小家碧玉，再不行也得是清白女儿，你啊……”二夫人摇摇头走远了，管家正要呵斥她出去，暗处走出一个绰约人影。
“二小姐。您是要出去？”
“不出去。你是叶七娘？”林涛急急跑来要她救人，可她能做什么？只好来看一看了。
“是的。”七娘见女子眉目清秀，文雅可亲，抬起头来。
“跟我走吧，去我那换身衣服。”雪静托起她的手，雪臂上几道擦痕，“顺带擦点药。”雪静用触碰发肿起来的半边脸，引得七娘“咝咝——”的吸气。
“二小姐，刚才夫人可是吩咐了的，不能……”
“我知道，一个弱女子夜深出行遇事怎么办？方才夫人行事也过分了些，传出去倒说我们林家恃强凌弱吗？”拉起七娘的手拽她到身旁，“你们不积德也就罢了，我要做好人也是不可以的了？我给她上点伤药，过一夜明日就让她回去，可以吗？”
管家听她言语如此刻薄，看看雪静身后林老爷亲自挑选出来的家丁，妥协了。“那就……明日送出去吧。”
雪静拉着她往院子走去。院子处在林府一角上，因而隔得远。环围院子外是一片竹林，竹林是林府花园幽僻处。沿一条苍苔布满的石子小路向里，在幽幽深深的竹林里仿佛与世隔绝。斑驳的月光倾洒下来，桂华流瓦。“今天是中秋啊……”七娘哽咽着说。有多久没有和家人一起赏月了，有多少世态炎凉尝尽，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依靠了，到最后却还是顾影自怜。她没有那个命做大家闺秀，她只能流落风尘，在如花楼里做着自己都不屑的事情。她虽然没有念过书，可是爹爹也教她贞洁、道德啊，可是爹爹现在在哪里呢？再也忍不住了，七娘哭起来，就像刚刚雪静和小墨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哭一哭不妨碍人生的前进。小墨利索地翻箱倒柜掏出伤药，正要上药，雪静却挥挥手让她等等。等了一会儿不见停，雪静又让小墨出来，关了门。呜呜咽咽的哭声在静谧的中秋夜里显得格外凄凉，槛外一丛菊散发出悲凉的暗香。月的光华太盛，远远几颗星子微弱的亮着，让人记挂。雪静在美人靠上倚了一会儿，蒙蒙明明的灯笼上画的貂蝉拜月渐渐模糊起来，渐渐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金风玉露正情浓（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