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独坐》苏慕S

1、第 1 章

　　独坐。

　　张起灵在深夜惊醒，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闯入了他的脑子里。粗暴的横冲直撞，硬生生把他朦胧的梦境岔开。

　　当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以后，他得到了一枚钥匙。按照胖子给他的地址找到了这里——一间古董店。

　　还有——一个叫王盟的伙计。

　　日子很闲，也没人再找他下过地。当然，也没有人来收房租。

　　他虽然失去过几次记忆，但他仍然知道，自己肯定认识这家店的主人，也有更直接的认识，这个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尽管不知道这直觉从何而来。

　　有一天胖子拿来了一把被布紧紧包裹着的刀，说是他丢的。老实说……对这段记忆他其实有一点模糊。但这把刀以前似乎真的是他的，于是他收起来，放在床边。他来的时候这张床已经很久没人睡了。

　　上面住人的地方王盟经常会上去打扫，他还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主人早已不在的气息。

　　他对这家店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唯独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原来那位主人的信息。

　　连营业执照上写的都是他的名字。所以他成了主人。

　　王盟叫他老板。一切都顺理成章，好像他就是那位很久没有回来的店主。

　　他叫张起灵，是个很久没有盗墓的盗墓人。

　　有两根奇长的手指。习惯长久的沉默、长久的看着天花板发呆。肩头有一片遇热才会显现的麒麟纹身。不过最近他从看着天花板发呆变成了坐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看着天空发呆。

　　渐渐的他会在午后睡着，银杏树静静的舒展枝叶给他遮阴。

　　醒来的时候有的时候是傍晚，有的时候是午夜。王盟会做好饭然后离开。如果是午夜，他会毫不犹豫的继续睡下去。夏夜里缺不了的总是知了急促的鸣响，他置若罔闻，睡的安稳。

　　如果在这里，他会出奇的安稳。一旦走出了店门，他就会变得凌厉，不一定是眼神，只是整个人散发着几欲冻住的漠然气息，叫人不敢靠近。

　　人天生就对某一些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东西有特殊的感知，比如家。

　　只有当张起灵回到店里的时候他的沉默才会变得温和。

　　回到银杏树下，他会连同那张躺椅一起变成这个院子的一部分，无声无息的沉默，仿佛此地生来就是如此。

　　一年又一年。

　　他从来不翻日历。墙壁上的日期还停留在2007年。那也许是店的主人离开的时候。王盟也从来不去揭日历，总是重复着一些做了许多年的事。比如擦拭柜台和木架，比如打扫房间，比如准备好张起灵需要的一切，然后下班。

　　张起灵不问，他想这是某个人安排好的。

　　没有人做多余的打扰，没有人提起他的过去，没有人告诉他未来。一直、一直、一直，这样。或者直到王盟死去，会有新的王盟来接替。而他却还是这样。

　　两年前刚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机能都处于停滞的状态，一切都正常，独独少了衰老。而王盟对此几乎视而不见，那个人大概也交代过了。

　　他知道这场变故一定不是起于2007年，也许是1997年，或者……更早？

　　但他不能回想，思绪一旦回溯，就会像陷入万丈深渊，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里，也许是他最后能够停留的地方了。他不知道自己去过哪里，除了王盟和这些年还有些联系的胖子，他不认识任何人。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谁，未来将会是谁。

　　那么，只剩下这家店。

　　是否这家店原来的主人，就是他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但是很快他发现，王盟已经将与原来的主人有关的一切信息全部销毁。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说：“我答应老板不让你知道。”

　　那么，他就不要知道了吧。

　　他也不知道原来的张起灵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只是本能的接受阻止，不再探寻。

　　初春，盛夏，深秋，暖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当然不知道外面传的漫天遍野的2012，甚至不知道隔壁邻居发生了什么。时间越长，他做的事情就越简单。

　　坐在树下，看天，试图回忆。

　　又一年门外响起爆竹声，王盟开始大扫除。张起灵走回房间，这里的摆设从来没有变过，就像经常没有人在一样。倚在窗口看那棵树叶变得金灿灿的银杏树，和远处忙忙碌碌喜气洋洋的路人，张起灵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茫然。

　　尽管之前的日子一直是看起来迷茫的度过，这一刻他是真的茫然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每时每刻的自己在做什么。还有，他为什么能坐在这里，而不是流落街头。

　　他开始翻找每一个柜子。

　　早就发霉的衣物。泛黄的写满字的笔记本。还有一张，夹在塑封里完好如初的照片。从某些痕迹可以看出来，是有人可以修复过的。

　　这张照片上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笔记本上写了一些倒斗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曾经是个盗墓者。

　　那么这本笔记上写的，是谁呢。

　　“2007年，云顶天宫。”

　　云顶天宫……

　　是哪里？

　　拿着笔记和照片回到银杏树下，满地杏黄。就着冬日里清冷的天光看了一天。终于知道这本笔记的主人叫吴邪，也是这家店的主人。也终于知道，他曾经经历过那么多事情。

　　“我看到闷油瓶注意到了我们这边，把头转了一转，正看到我和胖子的脸，他突然竟味深长地笑了笑，动了动嘴巴，说的是：“再见。”
　　接着他就走入了青铜巨门之中，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中。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脑袋几乎要炸裂了一样。”

　　“他继续道：‘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想找到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你能想象，会有我这样的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吗？我有时候看着镜子，常常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

　　“‘你为什么要混进那青铜门里去？’我问他。

　　他听完，想了想，就道：‘我只是在做汪藏海当年做过的事情。’

　　‘那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我问道，‘那巨门后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转头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对我道：‘在里面，我看到了终极，一切万物的终极。’”

　　（————此部分摘自《盗墓笔记》原文）

　　过去和未来……青铜巨门……终极……

　　这个他知道吴邪叫他闷油瓶。可这个人真的是他吗？

　　巨大的谜团又一次萦绕在张起灵心头，这种熟悉的、好像曾经陪伴他多年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他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吴邪在哪里。笔记里记着，他对吴邪说“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也许当年找到了真相，也许没有。有什么差别呢。看完这本笔记，他有一种错觉。每一次自己靠近真相的时候，都会失去记忆。

　　一整个晚上他都坐在树下不停的想。

　　散乱多年的碎片终于被他慢慢的拼凑明白。唯一想不起来的，就是吴邪的样子。

　　吴邪，你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救我回来。为什么不在天陨里放弃我。为什么不相信我已经死了。

　　“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故事到这里就像断了的线，再打一个结，也未必能把全部的线索都连接起来。只是吴邪，现在你消失了，我却许多年都没有发现。

　　除夕的深夜，他很想出去透透气。

　　锁上门，慢慢的沿着门口的路走。一排路灯混混黄黄，满地硝烟和碎散的红纸屑。没有月光。走了很久没有见到一个人。也不知道要不要转身回去。

　　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在背后响起，张起灵微愣，为什么没有发现有人靠近？“小伙子，大过年的，不回家，在街上晃什么呢。”

　　居委会巡视的老人打量着眼前这个慢慢悠悠沿着路灯走的年轻人，有些面熟。年轻人只是看看他，没有说话，点点头又转身走了回去。

　　老人想起来，这不就是住在吴家小子店里的那个从来不讲话的小哥么。这小伙子一来，他们就再也没见过吴家小子。

　　回家…

　　张起灵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缓过神来才对老人点点头。

　　走到店门口，张起灵忽然忘了呼吸。

　　“吴邪，带我回家。”

　　他想起来了，他说过的，带他回家。于是最后他到了这里。这一切都是吴邪的安排，包括这些年一直留在这里的王盟。吴邪、吴邪…我们之间，究竟有过什么。

　　深夜逐渐寂静的杭州城，有一个人在自己的心里进行这些惊心动魄的回忆。无人知晓，只有一棵飘落黄叶的银杏看着他沉默的回忆，沉默的拼凑有时会让心口微颤发疼的记忆。

　　慢慢的，他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了笔记里写过的地方，吴邪的脸上始终蒙着一层白雾，让他看不清楚。伸手想去揭开，却徒劳的穿过。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们九死一生。看着吴邪拼命挣扎。看见终极，看见海上风雨前宁静的夕阳，看见湖底的张家楼，看见一切过去发生过的事。

　　唯独，看不到吴邪的样子。

　　他在梦里惊醒，门口有人看着他。明亮的光，穿过一切轨迹。他以为自己在荒野里寻找宝藏，死去的瞬间才明白那是留存在自己心底对谁的渴望。

　　他伸出指尖触碰，那人没有消失。他本能的伸出双臂，拥抱。那人不躲不闪。

　　“我就是你和世界的联系。”

　　“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穿透身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生生把他从真实的梦里叫醒。

　　幻觉。或依然是个梦中梦。

　　他看着树下出现的人，微微的张了张嘴，“吴……”，风起的疾，乱了发梢遮眼，就像早就预谋要带走什么一样。再看，那人已经不在了。“……邪…”。他站在树下，嘴还微微的张着，发出的声音还在院子里回荡着。他抬头，看到树影里透出的天空。静静的坐回树根下，一双黑眸静如死水。

　　这终究是一场梦，一场在记忆里发酵的旧梦。那人回不来，他也醒不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