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拜伦罗

1、第 1 章

　　我的姐姐早在出生的时候死掉了，除了母亲，家里的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有母亲一个人固执的认为姐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母亲总是喜欢从背后抱着我，抚摸着我的脸叫姐姐的名字，艾丽莎。她的动作轻柔，语调带着温婉，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的脸总是满满的带着爱意。我知道这不是对着我所散发出来的，在母亲的心中，她把死掉的姐姐摆在了我更加前面的一个位置。或许是想缅怀，或许是因为我天生长了一副吓人的面孔。
　　是的。
　　我并不好看。我是个畸形胎，脸上有一大块恐怖的像瘤一样恶心的肉块，那肉块也不知道是不是溃烂了，经常散发出恶心人的像死尸腐烂的臭味。每个人见到我的人都会因为害怕而躲我躲得远远的，我的家里人也会怕我，虽然他们亲近我，可是我能从他们的言语和动作里感觉到他们同那些躲着我的人一样抱着恐惧的心理。他们和我一起，是出于迫于无奈，我是他们的家人，他们必须无可避免的靠近我。
　　唯一真心真意不带恐惧心理靠近我的只有我的母亲，然而母亲的靠近，却与我本身无关。她的眼里从来没有我，她只有姐姐。她靠近我，抚摸我，只是为了在我身上找到姐姐的影子。所以她从来不面对着我看着我，我这样一张肮脏丑陋的脸，她怎么会愿意来疼爱怜惜呢？
　　我羡慕我那生下来就死掉的姐姐，她占据了我所有不能得到的东西。听母亲抱着我的阐述，姐姐有一张漂亮的像天使一样的脸，没有溃烂发臭的丑陋肉块，健健康康细皮嫩肉的。假如她没有死亡的话，那么她绝对是个受人喜爱的孩子。这是我从懂事以来最向往的事情。被人喜爱。对于我这样一个畸形儿来说太奢侈，那些可能成为我朋友的人在见到了我这副面容统统都被吓跑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沉溺在了一个人的世界中，呆在阴暗的屋子里不敢出去见人。我怕他们见到我时露出来的恐惧表情，不管是谁往后退一步都能在我心上扎一刀，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件残酷的事情。更不用说随时会在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里听到大人小孩们议论我是怪物的声音。议论和恐惧是我不敢踏入世界的原因，那些充满了各种感情的眼神直戳戳的能把我所有提起来的勇气全部击碎。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一个面目丑陋在他们口中是“怪物”的人类的想法和他们的底线，与其说不知道，倒不如说他们压根不会想去知道。人呐，就是这样的生物，不是自己去经历，就不会多加思考别人的事情。有人在骂怪物，那就跟着骂，谁也不知道，被骂做是怪物的人的心里到底有多难过。他们不知道，对于一个怪物来讲，能够站在阳光底下行走是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那用尽全身力气鼓起来的勇气，最后还是分本瓦解在这个世界之中。再也找不回来。
　　我最终选择躲在了我那件几乎没有阳光的屋子里，就像那个在钟楼里的怪人卡西莫多一样。我希望我能与他一样遇到自己的艾丝美拉达，即使粉身碎骨也要狠狠爱过。可是我知道我终究不能成为卡西莫多那样的人，因为我比他缺少勇气。我多么怕遭受世人的诟病，以至于最后自己为自己做了茧将自己束缚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唯一能走进我的世界的母亲，她所要走进的却不是我的世界，而是姐姐的世界。不过没关系，母亲喜欢姐姐也没有关系，母亲为了姐姐而呆在我身边也没有关系。我一个人太寂寞了啊，没有人陪着我的日子太寂寞了啊，没有人爱着的生活太痛苦了啊。所以，就算母亲不是想呆在我的世界也没有关系，她是为了姐姐而进来的也没有关系。我是那么的孤独，那么卑微，不管是怎样的人以怎样的理由呆在我身边我都能得到满足。
　　这么多年，我一直卑鄙欣喜的事情就是姐姐在出生前就死了，不然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一个人生活一辈子的场景。
　　如果是那样的话，绝对绝对会比现在更加的痛苦，更加的想死吧。
　　“艾丽莎，我的艾丽莎。像天使一样的艾丽莎。妈妈为你做了一件漂亮的连帽衫，这样你就可以出去外边的世界玩玩了啊，这样你就可以找到朋友了啊。啊，我的艾丽莎，妈妈的小天使。”
　　那天母亲手上拿了一件连帽衫来到了我的房间。那是一件非常精致漂亮的衣服，红色的底，白色的小碎花铺成在上面，还有小蕾丝边点缀在上面。八年年来第一件收到的礼物，我欣喜的想要拥抱住我的母亲轻吻，即使这件衣服不是送给我的。然而我的母亲还不等我拥抱住她，她就从背后抱住了我。
　　“啊，我的艾丽莎，要好好带着你的妹妹莉莉好好出去玩哟，千万不要走丢了哟。千万要看好妹妹，虽然妹妹莉莉很乖，可是妈妈知道其实莉莉很喜欢和人一起玩呢。妈妈好怕莉莉会被坏人拐走啊。”
　　我的眼眶一瞬间湿润了起来，因为我听到了我的名字。我听到了母亲喊我的名字。那个我几乎要忘却的名字——莉莉！
　　原来，母亲还是知道我的存在的啊。
　　原来，母亲的眼里心里不止姐姐一个人啊。
　　母亲低下头轻轻的亲吻了我的后脑勺一下，拍拍我的头顶露出了温婉的笑容。
　　我定定的看着她，才发现，原来她是如此的美丽。
　　我打开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的窗帘，久违的阳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生疼的，但是我的嘴角依然挂着满足的笑容。我站在镜子面前，穿上母亲送给我的礼物。那件连帽衫不大不小，正好可以遮住我丑陋的半边脸颊，另外露出来的半边脸，是同我看过的外边世界小孩子该有的清秀和干净。我对着镜子练习着微笑，练习着说“你好，你可以做我的朋友么”，然后我换了个表情，点点头说，“恩，我愿意。”
　　母亲为我准备了面包和牛奶放在藤编的小篮子里，我挎着它开开心心的走出了家门，母亲站在家门前对着我的背影摇着手说，“艾丽莎，要带着莉莉早点回来啊。妈妈做好晚饭等你们。”她的嘴角边，带着那意思温柔的暖暖笑意。
　　我很久没有走出过家门了，很多路都不认识，我却一点也没有紧张感的在大街上乱走。到了公园的游乐场时，我看到很多的小朋友在那里，我欢快的跑了过去，我用在镜子面练习了很久的笑容说，“你好，我是莉莉，和我做朋友吧。我可以请你吃面包和牛奶。”
　　那些小朋友很乐意有我这样慷慨的朋友，很快被吃的吸引，和我一起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吃东西。
　　我终究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忘了相貌是可以遮掩的，然而那从肉块中散发出来的腐烂臭味却是不能盖住的。
　　坐下来还没等到把藤编篮子里面的食物拿出来，就有坐在我身边的小朋友发出奇怪的问题。
　　“咦，为什么这里有臭味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又有很多小朋友应和了起来。
　　“是啊是啊，什么味道这么臭啊？”
　　“比我家的咸鱼还要臭，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啊！这好像是从莉莉身上散发出来的！”
　　“啊！真的是她的诶！！”
　　“莉莉不洗澡么，好臭好臭呀！”
　　“莉莉是脏小孩！！！”
　　“莉莉好恶心！！”
　　“我没有，我没有，我天天洗澡哦。莉莉是乖孩子，真的有每天洗澡的。莉莉身上没有奇怪的臭味，那不是莉莉的。呜呜呜……“我在小孩子们的声音中，渐渐哭了起来。
　　有个孩子跑过来闻了闻我身上，立马捂着鼻子跳开来了，“呜哇！！！臭死了！！！！就是你身上的臭味！！！臭死了！！！比我家的厕所还臭！！！你居然还不承认，不要脸！！！！”
　　“不是我！不是莉莉的！！！”我紧张的站了起来。好不容易能和小朋友们一起玩，我不希望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我一站起来，就有几条白色的扭动着的蛆从我身上掉落了下来。
　　“啊！！！！！！！！！虫子！！！！好恶心的虫子！！！！！！！”小朋友们都被我吓得跑开了好几米。
　　“莉莉是怪物！！！身上会掉下来虫子！！！”
　　“好恶心，好恐怖。我要妈妈，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去找爸爸来，把这个怪物杀死！！！”
　　“莉莉不是怪物，莉莉只是想跟你们玩，你们不要杀了莉莉。”我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除了哭，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你就是怪物！！！你身上会掉虫子！！！”有个勇敢的小男孩走过来，踹了我一脚，我倒在地上，盖在脸上的连帽衫掉了下来，恐怖的像瘤一样恶心的肉块跑了出来。那些腐烂的臭味更加浓烈了起来。
　　我吓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把帽子重新戴回头上。可是来不及了，那些孩子被吓愣了一秒之后立马抱头鼠窜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怪物呀！！！！！！呜呜呜……妈妈……妈妈……有怪物……”
　　“呜呜呜……救命……怪物啊……”
　　“好可怕……好可怕……爸爸救我……”
　　再也没有孩子敢靠近我了。
　　那些被找来的大人们在扒下我的帽子后毫不留情的打了我一顿，我被他们打得几乎都快要丧命，只能躺在地上痛苦的承受着这个世界给我带来的所有不公。我只能隐忍，因为我是个怪物，一个长期把自己困在自己世界中的怪物，所以我不会放抗。
　　那些大人们估计是可怜我是个小孩子，最后还是没有把我打死。
　　我穿着被弄破的旧衣服，挎着被踩扁的藤编小篮子步履蹒跚的回到了家中。为我开门的是母亲，在我出生的八年里，我的家庭早就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
　　“呜呜……妈妈，莉……莉没用……礼……礼物和吃的……都被弄坏了……呜呜呜……他们都说莉莉是怪物……他们都打莉莉……吗，没有人愿意和莉莉在一起……呜呜……”我用淌着血的胳膊擦眼泪。
　　母亲看到我这个样子，一下子把我抱在了怀里，“没事的没事的，莉莉没有事的，姐姐会保护莉莉的。”
　　“呜呜呜……莉莉才没有姐姐……莉莉的姐姐早就死了……呜呜呜呜……妈妈骗我……”我想挣脱母亲，可是母亲把我抱得越来越紧了。
　　“莉莉有姐姐！莉莉的姐姐一直和莉莉在一起！！莉莉不能这么说，不然艾丽莎姐姐会伤心的！！！”
　　“莉莉才没有姐姐！！！没有没有！！！！姐姐早就死了！！！”我挣扎着想离开母亲的怀抱。
　　“没有哦，莉莉的姐姐艾丽莎一直和莉莉在一起，艾丽莎一直就在莉莉的身边哟。”母亲一边说一边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脸上露着那么欣慰的表情，“你看，姐姐就在这里哦~~只是莉莉从来没有发现过你漂亮可爱的姐姐……”
　　母亲说着，把我领到了浴室里，她把我放在洗手台上背对着镜子，那包裹着我后脑勺的帽子被她慢慢扒开，露出来的除了我可怕的脸之外，在那镜子上还反射出来了一张脸，那张脸就长在我的后脑勺上，被头发盖住，只露出来眼睛、鼻子、嘴巴。
　　那张脸，那么可怕的脸，它藏在我的头发里，我知道它是腐烂了的，我甚至能从黑色里面看到那底下溃烂的头皮。白色的蛆一条条扭动着活在我的头皮里，他们肥肥的，从眼睛从鼻子从嘴巴从头皮里扭出来，从那张脸中不断不断的掉出来。
　　我终于知道，这么多年，我身上散发的臭味是从何而来的了，它不是因为我脸上的肉块，而是因为这后脑勺上的脸！
　　母亲抚摸着那张长满了蛆的脸，那么温柔的笑了起来，“呐，莉莉你看，你姐姐艾丽莎一直和你在一起哦~~你看你们是如此的亲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