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you翼》天神you翼吧

17、《所谓命运》By：海茉（未完）

　　不甘的人说，努力可以改变命运，可是否我们的挣扎也是命运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题记

　　Chapter 1
　　米迦勒回来了。
　　虽然他只是离开短短几天去了人界，再次看到他时，我还是充满欣喜。
　　果然，只要在他身旁就忍不住微笑。
　　看着他带哈尼雅买书，看着他和拉斐尔交谈，看着他和梅丹佐折腾，看着他拿起召唤书。点滴风姿都令人心折。

　　等等，这是什么？？
　　大……恶魔？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便握紧镰刀向米迦勒攻去。米迦勒一时没留神，手臂上立刻淌出鲜血。我怔了怔，还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一直以来，我都只能看着而已。
　　看着他天界无二的辉煌，也看着他深夜的黯然神伤。只能看着，却什么都无法改变。
　　因为，我只是寄居于银链中的灵魂，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又何来干涉？
　　我只是，有那么些许的无奈而已。
　　只是无奈而已。

　　原来那孩子就是玛门，难怪有一张如此酷似路西法的脸。
　　待我回过神来，玛门已带了米迦勒前往魔界舞会。不得不说，他的女装扮相……很美。数千年前，在他向路西法挑战时，我曾见过一次莉莉丝。她有着和米迦勒一样的脸，甚至也有着和当初的伊撒尔相似的灵动与活泼，却终究少了他自然流淌出的纯粹明净。那是天使也未必会有的光辉。
　　我所倾心追随的殿下……
　　看他撑起折扇向主厅迈进绝对是非常美好的视觉享受，可是殿下的低智商果然不是一时半会改得了的……虽然这“一时半会”也有七千年了……
　　您就等着被路西法陛下发现吧……真是……我无奈地笑笑。

　　果然，路西法来得很快。
　　千年未见，依然光彩照人。我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腕间的银链，那种强烈的熟悉感却挥之不去。
　　定了定神，我望向路西法的眼睛。他正静静地同殿下对视，眸子里不再是惯常的宠溺和侵占，却带着深刻的悲伤，还有……蚀骨的思念。
　　还是……认出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相拥而舞的姿态，会觉得这么地……心痛。
　　素来坚毅的殿下，竟然也会露出像梦境一般脆弱的笑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而事实上，这样短暂的拥抱和亲吻，的确容不得现实轻微打扰……

　　看着莉莉丝像极了伊撒尔的模样……真是，好一出闹剧。好不容易折腾过了，殿下的眼里已经毫无笑意。
　　“再会。”路西法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玛门说：“瞧你也没心情跳舞，不逼你了。我陪你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米迦勒点点头，跟着玛门离去。

　　我正要离去，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喜欢他吗？”
　　是很陌生的声音，用的，却是古老的精灵语。
　　我倏然回头，薇娅“倚”在墙角，淡漠地看着我。

　　薇娅。
　　还是长长的卷发，薄且淡的唇。也是，我们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距离上一次见到她，又过去了七千年。
　　路西法堕天那一瞬间，晃过的一个影子而已。
　　上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已经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难怪如此陌生。
　　早就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却没想到她会现身。

　　“你喜欢他吗？”她又问了一遍。
　　我知道她问的是米迦勒：“喜欢的。”
　　薇娅轻轻拉了一下嘴角，算是一个笑容。
　　“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笑。”说完这句话，我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我已经这样很多年了。”她还是淡淡的语调，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沉重得几乎将我击碎。我垂下头，什么都说不出。
　　道歉么？还有什么意义？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死的死散的散，早已回不到从前。
　　“命运之轮，又要开始转动了呢。”薇娅不理会我的尴尬，继续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陛下真的还喜欢他？”
　　“你都看到了。”
　　“……可是，他们在一起只有两年。”
　　“你能忘记吗？”薇娅直直看着我。
　　我明白了。
　　辗转千年，经过的人事都如浮尘一般沉寂，只有作为精灵存在的最初的岁月，还在熠熠闪光，不肯褪色分毫。
　　我永远无法忘记她的笑容。她紧蹙的眉头。她滚滚而落的金棕色卷发。她纤细的手指划过卷轴上扭曲的字迹。她把女儿抱上膝头。她在村子里穿行。她和族人交谈。她施展华丽的魔法。她说，我们不要来往了。
　　第一次拥抱她的触感。第一次亲吻她的额。第一次看到她的泪水。第一次为一个人心痛到不能自已。
　　她给了我整个水晶般的世界，又在我面前将它砸得粉碎。
　　“娅，”我抬起头，泪流满面，“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你。”
　　可是你的笑容始终刻在心底，无法忘怀。

　　殿下之于我，就像是光辉一般的存在。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理想。
　　我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可是，他永远无法消弭薇娅留下的痕迹……

　　“去找他吧。”说罢，她没入了银链中。
　　我知道，我爱的那个女子，已经毁灭了。
　　我亲手毁灭了她……
　　“不想让他毁灭的话，就做些什么吧。”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苦笑。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已经只是魂灵，就连影响他的世界的力量也没有，我所能做的，只有看着他，永远看着他……
　　除非，真的能解开宿命。他们的，我们的。

　　Chapter 2
　　我已经记不清最初的相遇。大抵如平常的师生见面吧。
　　恩，薇娅曾经是我的魔法导师。
　　初遇的时候，我还是少年模样，削了短短的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倔强而干练。
　　薇娅和我完全相反，卷发及腰，笑容甜美，身材丰腴。虽是精灵，却比族人们多了一份妩媚。有人私下议论说，那样的美丽是属于恶魔的。可事实上，薇娅是村子的守护者，驾驭着风系术法守卫这片宁静的村庄。
　　所以当薇娅决定收我为徒时，我被同伴们嫉妒的眼神淹没。
　　有什么好嫉妒的呢？薇娅的丈夫是我们村中最出色的弓箭手，他们有一个铃兰般的女儿。卑微如我，只能是她精彩生命中的过客，如投进深湖的小石子，只来得及漾起点点涟漪，便被匆匆抹去。
　　初见她时，我甚至没有认真地观察过这张美丽的面容。既然你我都只是彼此的过客，又何必在意？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们的命运早已被捆绑在一起。

　　后来她说，她一直很喜欢我。从见到我那一刻起，就觉得我是个特别的女孩。
　　我淡淡一笑。特别？能有多特别？特别到能在精灵近千年的生命中，刻下永恒的印记么？

　　最初，她只是我的导师，我只是她的学生。
　　她带着我练习法术，带着我在第五狱中穿梭，带着我从魔界商人手里买来一卷卷典籍。有时，她也会带我去尤拉部落不远的一处断崖。
　　低矮的崖下，一泓清澈的小溪欢快地流淌，雪似的水波带着浮萍一次次浸湿了芦苇的足尖。入秋后苇絮盛了起来，如雾一般在天际飘荡，让原本明朗的天空添了几分迷离。
　　薇娅说，她喜欢这里。我说，我也是。
　　薇娅像对所有孩子一样揽过我的肩，莞尔。

　　我想，我是不懂薇娅的。不懂她为了一枚银币和魔界商人争得面红耳赤，不懂她对村里捣蛋孩子的刻薄言语，不懂她偶尔妖冶如魔女的装束，不懂她对村里俊美青年投去的妩媚眼神；同样地，我也不懂她抱着双膝在断崖边静静地发呆，不懂她看上去明朗却掩不住疲惫的笑容，不懂她紧紧皱起的眉头，不懂她那样善解人意，却总是将人伤得彻底。
　　我只是，在一个雨夜，彻底沦陷了而已。
　　在断崖边练习术法时，突然下起暴雨，薇娅拉住我迅速向城中飞去，终于寻到一处屋檐，得以稍作休息。落地时她一个趔趄，我连忙扶住她。
　　她微怔，旋即嫣然一笑。薄薄的唇因为雨水变得更加润泽，浅粉的光泽像是在引诱这个世界。
　　那个笑容，像是浅浅的火舌，却点燃了我整个心脏。

　　娅说，她很累。
　　娅说，孩子病了一晚。
　　娅说，上次买的典籍，还有一半没来得及翻译。
　　我抚过她的脸。虽然精灵是不老的物种，可是我还是清楚地体会到，岁月和操劳留下的触感。
　　被雨水淋湿的织物附上她的身体，勾勒出她的无奈和狼狈。
　　我深深拥住她，亲吻她的前额。
　　亲爱的女王，让我做你的骑士好不好。
　　我想要守护你。

　　如果时光能静止在这一刻……
　　如果没有后来的甜蜜和伤害……
　　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多年以后，微笑回首这段青涩往事？
　　可惜，生活从来都没有如果。

　　我开始小心翼翼却毫不退缩地，靠近薇娅。
　　她看起来开朗简单，却比我想象的复杂许多。似乎和所有人关系很好，却又保持着一个不会受到伤害的距离。说着温暖的话语，却又将他人冷冷推开。
　　那时我还不懂，这是成年人的方式。我只是以少年的热情，不断尝试温暖她。
　　渐渐地，她会看着我甜蜜地微笑，她会把头靠上我的肩。可是，她从不肯对我讲述成人世界的一切，只有灿烂笑容下隐藏的一丝疲惫，让我心痛至极。
　　我想我还有时间，我终究会长大，能保护她给她幸福。我要她的笑容，如晴空一般美丽。

　　可是，我的期限到了。
　　年满一百七十岁的精灵少年，都要离开第五狱历练，少则四十年，多则百年。
　　那时还没有骷髅戒指这样的东西，一离开，似乎就是永诀。
　　薇娅反反复复许诺，不会忘记我。
　　可是，看到她对精灵男子露出的妩媚笑容，我还是无法相信她。

　　我终究还是背叛了曾经的誓言。
　　而她也从温和的安抚，发展为排斥与我有关的一切。
　　“我想我还是不能接受你作为我的爱情对象，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我从来都只是把你当做学生和朋友，就像我以前教导的许多孩子一样。”
　　“你不要再观察什么了，我觉得很无聊。”
　　“我没心力了，和你交往让我身心俱疲。”

　　简单的几句话，抹杀掉所有曾经。

　　而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
　　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好不好？我站在她的阳台下苦苦哀求多时，她终于答应。

　　约见，在我们常去的断崖。那条小溪像是大地的泪痕不断延伸，苇絮织成的暖白也掩不住水声中暗藏的悲伤。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眼波流转，神情却淡漠。
　　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我涩然一笑。原来无论怎样的伤害和否定，身体都是最诚实的。
　　是爱还是迷恋？我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再分辨，我只想，把她留在我身边。
　　猛冲上前将她撞下悬崖，死死抱住她，咬破了她的嘴唇。以血为媒，封住了她的法力。虽然不能持续太久，也足够了。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指甲死死掐近我的皮肤，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吐出含混的音节。
　　断崖下，是我早已藏好的熔炉。一双银链已经成形。最后的工序，是我们的献祭。

　　恨我吧，恨我吧！我要你死死记得我，永远都不许忘记我！
　　我紧紧抱住她，落入滚烫的熔炉。
　　这样的铸造后，我们只能以魂灵的方式存在，无论飘荡到何方，彼此间都会有强烈的感应，力量耗尽后，也只能栖于银链静待恢复。
　　虽然算不上永远在一起，至少我可以陪伴你，千万年。

　　那以后，她彻底不再搭理我，每日每日回到村中静静守望着先生女儿，只在疲惫到极点时回到银链。
　　我看着她掠过城市，看着她无奈的守望，看着她微笑流泪，又或是面无表情。却没有靠近的勇气。
　　原来我的勇敢只能用来伤害，却无法温暖。
　　她不会忘记我了，可是，我也彻底失去她了。

　　没多久，光暗之战爆发。她的先生女儿都沦为牺牲品。她却因为我的任性，以这样的方式继续存在。
　　繁星满天，她的眼神却失去了光彩。虚无的泪水不断滑落，她朝着我大吼：“你让我死啊！你让我跟他们在一起啊！你变态！”她的声音变得嘶哑，压抑着啜泣，“为什么……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非常自私的理由呢。你，不会喜欢的吧。
　　她扑过来作势打我，触碰到的却只是虚无。
　　我们，都已经不存在了。
　　她睁着眼，眼神却空无。她的身影慢慢没入银链。我知道，她很累很累。
　　我知道，我毁了一切。

　　后来的我们，以情侣手链的方式在世间辗转，可是戴上我们的恋人，却似乎总是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像被迷恋与恨意充斥的我们一般，猜忌和不安在每一对恋人间膨胀 ，最终吞没了那份脆弱的温暖。
　　悲剧看得太多，到最后，已经磨灭了曾经对爱情的向往。
　　她不是在银链中沉睡，就是在四方飘荡。我偶尔会凭着感应找到她，在远处静静看着她。她依旧美丽，却少有笑容，眉间不再妩媚流转，更多时候，她只是面无表情，淡淡观望世间悲欢离合。
　　每次看到她漠然的神情，我总是会想起那个雨夜，她弯弯的眼，仿佛盛了世间所有星辰。
　　我想，纵然我在她心中一如她在我心中那般深刻，我们也再不会有交集。

　　直到他出现。
　　光耀晨星，神之右手。
　　游荡时早已见过他，可无论遇见他多少次，还是忍不住为他的风姿心折。
　　我多希望，这般美好的天使，不要承载我们的宿命。可是他还是拿起了我们。
　　回过身看到她眉间深深的思虑，我知道，她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
　　心，在那一刻，似乎近了些。

　　Chapter 3
　　离开万魔殿，我感觉到米迦勒已经向着天界的方向飞去，索性不再急着赶路，沿着所罗河的方向缓缓漂流。白色的雪粒纷纷扬扬，仰头看去，竟像是星星不断从空中坠落，安静的融入河面，悄然无声。
　　薇娅……七千年来，你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游荡么？家家户户窗口中透出的灯光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是否曾拨动你心弦？
　　我有很多心情想要同你分享，可真正见到你的时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做了那样的事，又要怎么面对你。
　　这七千年间米迦勒数次私访魔界，若是要见你，这是最好的理由吧。可是懦弱如我，还是宁可停留在天界等待他归来，也不愿为遇见你增加一丝可能。
　　对不起，薇娅。其实，我真的很想你。

　　不知过了多久才回到天界，一进入大厅，就看到米迦勒对着骷髅戒指念念有词，看样子大概是玛门给他的吧。
　　这些年虽然没有去过魔界，在天界游荡的时候还是听说了不少关于玛门的传闻，他花心恣意，在各色美人中周旋，惹得她们又爱又恨，可他却不曾对她们中任何一个上心。
　　这番对米迦勒的在意，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殿下的俊美么？

　　很快从天使们的交谈中知道殿下将出使魔界，一时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自从在舞会上看出他们两人依旧情愫暗生，我就一直祈盼殿下能多几分谨慎，不要再被乌列那帮人抓住话柄，毕竟如今的天界早已是贵族们明争暗斗的天下，殿下虽是广受支持，论心眼却是无论如何斗不过乌列。更何况神对路西法那复杂的情愫别的天使未必知晓，陪伴路西法这么久的我们，却都看在眼里……
　　这次任务，不知道神是安了什么心……
　　看着米迦勒眼中掩不住的热切，我想，大概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这次出使怀了多么热烈地感情。

　　薇娅……终于又有了见你的理由，我想这一次，我不会逃避。
　　你，会出现在我面前么？

　　三天转瞬过去，看着米迦勒英姿飒爽地出现在魔界民众面前时，我不由得微笑起来。
　　他终归是成长了，成为了他希望的样子。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路西法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看到他渐渐变得优雅变得从容，我总会在心里勾勒出从前大天使长的模样。我想，路西法不仅仅是殿下的爱人，更是他一直憧憬的方向。
　　这样想着，罗德欧加已近在眼前。
　　没有感觉到薇娅的气息，我有些失落，心思迅速转移到这场会面上。
　　殿下缓步走上桥，桥的另一端，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人。短暂的几步好像承载着七千年的重量。飘荡在空中，我能清楚地看到他们变得恍惚的眼神。我想薇娅是对的，路西法真的，很爱他。

　　米迦勒和哈尼雅在拜修殿住下，正对着路西法的卡德殿。殿下正看着小恶魔带来的报纸愣神，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对面飘去。
　　路西法似乎摒退了所有侍从，莉莉丝也不知去向。他凝视着银链的温柔模样，倒是像极了殿下方才的神情。
　　我错过了路西法童年的样子，他戴上我们的时候已然成年。记得他面对那些倾心于他的女天使也素来温柔，眼神却淡漠；面对神却总是带着骄纵任性，不自觉地表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似乎在试探着他的极限。唯有面对殿下的时刻，会有万千星光落入他的眼，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
　　其实很想知道，莉莉丝在他心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轻声叹息。
　　还没来得及细想为什么薇娅的气息突然变得强烈，她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总叹气！”
　　居然是过去教导我的日子里常出现的句子，就连语气都如此熟悉。
　　“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你叹气的习惯？”薇娅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你怎么……算了。”我晃晃头，还是不要问她为什么出现的好，“这些年……你知道路西法对莉莉丝是怎样的么？”无关我们的话题应该更能让她接受吧，何况我真的很好奇。
　　“如外界传言中的那样百般珍爱。”见我诧异的表情，薇娅竟笑了，“……莉莉丝是米迦勒的复制品。”
　　再次愣住。薇娅看着我这副白痴相，补充道：“陛下一直按照他对米迦勒的记忆来调整莉莉丝的性格。她这几次令人捉摸不透，并不是因为她性格善变，只是因为……最近陛下时常见到米迦勒。”
　　疯了。他真是疯了。我来回踱步，抬眼看了看路西法，他的神情依旧温柔宁静，似乎已深深沉溺于往昔的记忆中。我在他身边数个伯度，见惯他冷静优雅的模样，原以为面对神时他不自知的任性和面对殿下的宠溺已是极限，没想到他竟也会如此疯狂，疯狂得如此隐忍。
　　当初看到殿下夜夜买醉的模样，虽然知道路西法绝不是薄情的人，我还是忍不住愤怒。没想到背后居然会有这样的故事。一时对路西法多了几分敬意和……怜惜。虽然高傲如他，必是不屑的。
　　“我的事不要你们管。”他总是这样。
　　“萨麦尔为莉莉丝重新做了肉身，她现在是他的妻子。”薇娅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停下脚步望向她，心底一片突然混乱。
　　路西法堕天前的那些年薇娅都很淡漠，只在面对那些单纯美好的场景时有难以捕捉的动容。我们偶尔交谈，更多的却是沉默。后来我渐渐习惯不再见她的日子，在殿下身边总让我我无端平静。最近与她的距离却骤然缩短，而她竟也一扫从前的冷淡变得多话，甚至有了笑容。
　　想问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我还是没有资格吧。
　　她恋上路西法，希望他们幸福，也许是最合理的解释。只是这个念头涌起的刹那，我还是陡然心酸。
　　对不起薇娅，我还是放不下你。

　　不知沉默了多久，薇娅开口道：“我和你的目的是相同的，但原因不同。”她抿抿唇，“也许是这么久一来一直作为旁观存在吧，总是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不至于让自己觉得自己太没用。”
　　我上前几步，轻轻环住她。明知身体都是虚无，我还是贪恋一个拥抱的温暖。
　　闭上眼，她驾驭风龙在空中盘旋的姿态依然清晰如昨。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倔强，被入侵的魔族攻击到吐血也不肯表露丝毫脆弱。每当敌人退去，她总是收起风龙得意轻笑，挽起她先生的手臂走向人群，等待着属于她的崇拜与敬慕。
　　那一幕总是让我痴迷却又痛楚……
　　而现在她的骄傲在时间里渐渐风化，我却只有无边无际的心痛……
　　很久以后，我努力睁开泪水迷蒙的眼睛，她的身影已然消失。

　　Chapter 4
　　赶到宴会大厅时，米迦勒已有些醉了，倚在窗边凝视着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个身影。
　　恍惚想起当初在梅丹佐的生日宴会上的少年伊撒尔，眼里也是深深的恋慕却不自知。只是那时单纯青涩的感情即使伤感也美好，又怎么会有现在殿下眼中的绝望……
　　不可能的人，和，无法跨越的仇恨……是这样么，殿下？
　　想对他说，路西法很爱你。可是我早已失去了那样的能力。我和薇娅，都一样无能为力。

　　路西法向米迦勒走来。这一次不再是例行公事的客套。牛奶、雪月森林、星空、银链，哪一句不是当年的深情？
　　“陛下不要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很愧疚才会带着它。我希望能够偿还你，你知道。”殿下强笑道。
　　一瞬间心疼得滞涩。偿还？我想，路西法不需要你的偿还。
　　“米迦勒，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变得很自以为是？”
　　“因为对一个人愧疚，就把他送你的定情信物带上几千年？”
　　路西法嘲讽地微笑着，此刻那张优雅美丽的脸看上去是如此的……欠揍，以至于当我察觉到他眼底的那丝脆弱的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为是我眼花了。
　　好歹在这个世界飘荡了数万年，分辨细微的神情我还是能够的。只是路西法那样骄傲的人，也会有这样软弱的情绪……果然还是无法确定殿下的感情么？毕竟七千年还是太漫长的时间……
　　就连他们也无法跨越所谓的命运么？难道戴上我们的恋人，注定会在猜疑误解中毁灭？

　　再回过神，米迦勒已经停止了为取下银链所做的努力。看着路西法伸手想要拥他入怀，最终却还是生生收回，我突然很想大笑，最终划过脸颊的却是我的泪——
　　耶和华，你下得一手好棋！
　　如果没有这一次殿下出使魔界，他们至少还能维持暂时的平静快乐，安于长久的思念与怀恋。千年后初会便已暗涌至此，怎么可能指望这场来访安然结束？只盼路西法记得忠诚之血的诅咒，不要太冲动才好……可难道他们就只能安于彼此分离的命运了么？
　　命运……竟是强大如他们，也无法主宰么？

　　“还愣着干嘛？他都走了。”薇娅最近似乎习惯了突然出现。
　　“……”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米迦勒和路西法在爱恋与鸿沟面前都选择了压抑，而我，似乎也没有那样的勇气……
　　能够再次时常与薇娅相见，就像是从漫长流年里窃取的一点时间。我还是舍不得，连它都失去……我抿抿唇：“没什么，只是很无奈。”
　　薇娅嘴唇一动，大厅中央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我好奇地看了看，原来玛门勾搭上了一个蓝眼红发的女天使，四周的女天使女恶魔都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低声议论。那个女孩子对魔界的开放程度似乎还有些不适应，羞涩地垂下眼帘，双颊泛着嫣红，手却出卖了自己的心思吊上玛门的肩。
　　竟是连翅膀会变黑都顾不得了么？玛门也真是好大魅力。
　　玛门抬起她的下颌，一个有着浓浓侵略性的吻落下。女孩星眸微阖，眼里已蒙上了一层水雾，随着玛门在她腰际的动作忍不住轻哼。周围的女孩都红了脸退开。两人索性纠缠着出了正厅，玛门便抱起她展开骨翼飞走。
　　我彻底愣住。这、这实在…………
　　“妖孽的小孩。”薇娅笑笑，“你上次来还没领略到魔界小王子的魅力吧？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只可惜这孩子怕是也要落入你家殿下的魔爪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突然有些羡慕玛门的年轻，面对一份未知的情感还能如此勇敢如此义无反顾。看起来薇娅也很是喜欢他，提到他时的语气多了几分笑意。
　　说什么原因不同呢，薇娅还是喜欢路西法的吧？他那样的男子，终归是让无数女人着迷的。套用人界的说法，直人就是直人，怎样都弯不了。当初自己有多天真多感情用事，这些年早已看清了，所以，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还不都是你家殿下魅力太大？”
　　“……”我扶额，“好了好了陛下是你家的，放过我吧。”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么？薇娅……真是反常呢。
　　薇娅沉默了一阵，突然说：“这些年来你在天界，有没有尝试找过恢复我们肉身的方法？”

　　我愣住，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她：“没有。其实那本炼金术典籍，是我从你打算翻译的典籍中偷出来的。”
　　薇娅一脸惊愕。当时我们关系尚亲密，她信任我的能力，会把一些典籍的翻译工作交给我，我也几乎总是完满地完成。但当我看到那本书时，内心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我留下了它，并用另一本相似魔界典籍替换。而那本书，在我记下锻造银链的方法后，被我销毁了。
　　当时连我自己都没料到，这个看似无意的举动，会给我们的命运带来巨大的转折。
　　听我说完，薇娅原本晶亮的眼眸暗了下来。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等她“发落”。出乎我意料的，薇娅只轻声说：“我知道了。那本炼金术典籍是来自魔界？”
　　“不，很奇怪，那是用天语写的。”以至于当时对天语还半生不熟的我抱着天语词典啃了半个月……
　　“嗯。”大厅外响起了钟声。已经到了午夜。薇娅看了一眼正在散去的人群，“你回拜修殿去吧，不早了。”
　　也是，这些天频繁现形，已经消耗了我太多法力。虽然知道还会见面，此刻我却还是忍不住留恋：“那，我走了。”
　　“嗯。”
　　我没有瞬移，一步步向着大厅外走去。到达出口时，我下意识回头，薇娅还静静地站在刚才的地方。我的眼睛模糊了一下，没有看清她是否也在望着我。
　　她的身影映了夜华，墨蓝如深夜里的水色。

　　Chapter 5
　　我在温柔的钢琴声中醒来，看到殿下半是期待半是无奈的侧脸。
　　路西法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我不大想见他，我写了你拿给他就好。”
　　米迦勒原本柔和的面部线条瞬间变得僵硬，他嘴唇一动刚要开口，便被玛门打断了：“老爸~~你也不看看门口站了什么人。”玛门转过头，眼神里居然是满溢的温柔，“你别在意啊，我爸就这种人，拽得要命。连我的帐他都不怎么甩的。”
　　琴声失控地拉长。我几乎可以想象路西法的眼神是怎样的暗涌。
　　路西法终究是被玛门拽了出来。我这才知道殿下原来是打算了解黑魔法的知识，对他的敬慕不由得加深了几分。
　　一行人上了马车，传言中极其厌恶图书馆的玛门竟也加入了他们。看样子他对殿下真的很好奇，只是这样的好奇，往往都是有毒的。玛门虽然活了七千岁，终究也只是单纯勇敢的少年。突然很害怕他真的动情，害怕这个人会成为他一生的结。
　　想说，不要喜欢上不可能的人……
　　因为，曾经爱过的人，永远无法真正忘却……

　　到了图书馆，玛门顿时暴露本性去折腾哈尼雅，留下路西法和米迦勒。当殿下说起他的伤痕时，我几乎立刻被薇娅强烈的气息包裹——路西法在桌下，握住了米迦勒的手。
　　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一种落泪的冲动。米迦勒抽回手的动作似乎被无限放慢，我能感觉到他刹那间绷紧的身体和，深深的眷恋。
　　两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聊了几句路西法便匆匆离开，我索性现出身形追过去，正撞见他握住书脊的手微微颤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我回过头，看见米迦勒一脸恍惚地跑来，海蓝色的眼瞳里都是路西法的倒影。
　　两个人都有些失神。路西法近乎不由自主地拉住米迦勒的手。似乎是不想让这样的失控继续，路西法气息不稳地说：“米迦勒，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在我面前晃，不准再和我说话，不准再看我……否则，我会杀了你。”
　　米迦勒愣住了。我也是。
　　看着殿下黯然的眼神，我立刻明白他误解了路西法，或者说，他早已没有那样的信心去肯定路西法对他的感情。我觉得自己就像一锅沸腾的水，有太多话想要告诉他，却无法开口。
　　我突然明白了薇娅的用意。还来不及细想，眼前的景象让我差点窒息。
　　层层叠叠的书架几乎掩去了所有光线，这一幕却美得让暗淡的图书馆几欲燃烧。
　　路西法吻住米迦勒那一刻，我想，这两个人，是天生就该在一起的。

　　哈尼雅和玛门的说话声响起时，我居然有些恼怒。
　　如果那个吻再久一点，再久一点……他们会不会有吐露心意的勇气？
　　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哈尼雅的慌乱和拙劣的暗示，我看着米迦勒的无措，一阵心酸。

　　跟着路西法回了卡德殿。薇娅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居然会消耗那么多体力……
　　莉莉丝在寝宫，一见他便扑了过来。她早已不是当初舞会上穿着靴子大大咧咧的模样，温和沉静很多，只是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明亮。也许这就是路西法的方式吧，就算将记忆给了她，还是抹去了其中所有痛楚。撇去背景，他们的爱情美得像一个童话。
　　这是路西法的，童话世界。

　　路西法抬手拥住她，细细碎碎地吻在她唇间，眼底是满满的温柔宠溺。他显然很开心，笑容就像初恋的少年：“今天在图书馆伊撒尔很热情呢。”
　　莉莉丝退开几步一拳挥过去，十足的野蛮架势：“都是被你蛊惑的！”脸颊烧红。
　　路西法带过她的拳头，顺势拉她入怀，手伸入她衣间摸索，却在她将手搭上他的背时微微一怔：“伊撒尔……只是被蛊惑而已？”依旧是弯弯的眼，却多了很多不确定。
　　“路西法。”莉莉丝仰头认真地看着他，回答得很慢，“我爱你。”
　　他半垂下眼，笑容又是甜蜜又是苦涩：“伊撒尔……我也是。”

　　再也看不下去，我离开了卡德殿。
　　街道上的残雪映着晚霞的颜色，和潘地曼尼南意外地相配。而此时此刻，我脑中的形容词却只剩下凄艳。
　　不是没有喜欢过不可能的人，时间已经教会我很多。所以当我面对米迦勒时，已经可以全心全意祝福他和路西法。
　　什么都做不到的感觉，竟比感情上的绝望更令人痛苦。
　　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虚无，只希望拥有身体，拥有对抗命运的勇气。

　　Chapter 6
　　不想看到米迦勒和路西法，不想见薇娅，我索性去了尤拉部落。
　　这个季节的所罗河畔没有曼珠沙华的点缀，河岸上是厚厚的积雪，冰渣在河道中漂流沉浮，被过往船只撞得粉碎。风车在昏暗的背景上吱呀旋转，少年少女立在船头，依旧吟唱着花叶不相见的谣曲。
　　数个伯度前的所罗河比此刻更加荒凉，却是路西法最喜欢的地方。
　　我还记得那时的路西法金色长发丝丝垂落，他转头望向斗篷下漂亮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身影，微笑的脸上还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对方微微低头吻了他的额，几缕银色滑出他的兜帽。
　　两个白色的身影背后，是烈焰般的花海，燃烧得让天地几乎失色。曼珠沙华在风中绝望地舞蹈，为生生错过的相遇，为永不可能的相会。花叶不相见，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就像戴上我们的恋人，终究逃脱不了分离的命运。

　　路西法刚买下我们，便试图将其中一条戴上神的手腕，他的脸上还带着兴奋，那个银白的身影却拒绝了他，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为什么？”路西法直直看着神，眼底是浓浓的倔强。
　　没有血色的唇做出一个微笑的神情，却毫无温度。
　　当时的我和路西法一样想要知道那个答案，而后来我懂了，神的回答是：因为，你不爱我。

　　也许我们总有那样一个阶段，自以为懂得爱，却并不清楚，应该怎样爱一个人。
　　如果说我的方式是毁灭，那么路西法也许是叛逆。
　　这些年看过太多悲欢离合，存在于所有恋人之中的不安和患得患失却从没出现在路西法的眼神中。他似乎对神的宠爱有着绝对的自信，一次又一次地违逆或顺从造物主，迎来的都是对方温柔的微笑。这段过往没有所谓的痛楚，就如圣浮里亚最晴朗的天空。
　　只是世间万物本来就无所谓永恒。当神第一次在朝会上用极严厉的语调驳回他的诉求时，他惊愕的神情让其他大天使都不由得蹙眉。
　　骄傲的路西法容忍不了这样的折损，索性割舍掉曾有的依赖。
　　而造物主的感情，似乎也偏离了他预计的轨道。当那张美丽的面容中流露出哀戚时，我觉得自己几乎都忍不住要为之心碎，心里反复回响着薇娅前不久对我说过的那句话，隐隐预感到了极大的转折。
　　神爱世人，也就意味着神不能爱任何人。
　　当米迦勒出生时，我想，神已然做出了取舍。

　　而对路西法来说，或许开始收买人心网络自己的势力真的只是想要向造物主证明自己并不仅仅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在漫长的岁月里自己已经被打磨得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强和出色。可是后来试图改革时的路西法，已经能成熟地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
　　神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完美，天界的制度没有他希望中那么合理。在那些真实存在的弊端里，他看到了自己理想的方向。

　　米迦勒是一个意外。
　　我见过光暗三战前他对路西法痴恋的模样，虽然后来他被封印，我还是通过他与路西法对话的内容辨别出了他的身份。
　　如果不是他奇特的身世，我想我不会对他多分毫关注。毕竟迷恋路西法的人太多太多，他不过是其中颇为执着的一个。
　　也因为曾经目睹过那些伤害，当我看到路西法对被拿走记忆的米迦勒温情脉脉的模样，我会怀疑背后是否有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未完）